森川结花走在潮湿腐败的枯叶上，从鞋底传来的触感湿软、粘稠，像是在下陷的沼泽上铺了一层厚毯，走在上面不至于掉下去，但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让人心惊肉跳。
前方的丛林似乎望不到尽头，枝叶交缠，如同一张没有边际的大网，捕获连光在内的一切事物。
她行走在晦暗不明的树影里，从来没有像这样胆怯恐惧过，期望下一秒影山茂夫就从哪里冒出来，自己可以停下，不用再往前。
可还是得向前。
她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了，指甲都掐进掌心，尤不觉痛：“影山同学？”
森川结花不敢高声喊，她下意识觉得这样会引来未知的危险。
一道影子从她脚边飞速窜过，她头皮发麻，魔杖指着地面，警戒着四周一切会动的东西。
原地转了一周，她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开阔了些，脚底也不再是潮软的泥土——枯叶底下硬邦邦的，有些咯脚，虽然很轻微，但地面在持续震动着，其上的枯枝败叶也细细地颤。
她用鞋尖捻开地上的落叶，底下铺满了不规则的碎石子，不像是在林间会出现的那种石头，倒像是铁道上——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起魔杖：“Win——”
话音未落，一辆漆黑的火车头劈枝斩叶从她正前方的灌木林里横冲出来，它宛如一头钢铁铸成的巨兽，带着呼啸的风压，几乎瞬间就撞至森川结花眼前。
车头两边的灯光照得整个世界惨白。
森川结花在这一片刺目的白光中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她忽地发现，自己在极度恐惧下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而列车尖锐的排障器已抵至她鼻尖，她甚至来不及闭眼。
一只纤瘦的手从她耳侧伸过，食指中指并拢，轻飘飘地向前指去。
沉重地钢铁刹那间炸成无数碎片，崩成圆环状向四周飞散。灌木、树影……眼前的一切如流沙随风逝去。
森川结花衣袂翻飞，浅粉色的头发在额前飘舞，如波影荡漾。
而小羊羔一般柔软的少年收回手，在她身旁站定：“森川同学，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
她茫然地看向脚下杂草横生的铁轨，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月台下面，又回望废弃的站台，它静静立在日光里，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这样……结束了？”
影山茂夫点头：“这里已经没有能量波动了……”他迟疑了下，实际上他觉得这里的灵能和森川结花身上的超能力波动很相似，但目光落到女孩异常苍白的脸上，最终没有说出口。
森川结花朝着月台走去：“我再确认一件事。”站台一侧的台阶已经垮塌，上面遍布青苔，她穿的运动鞋还好，三两下就爬上去，而影山茂夫的帆布鞋踩在上面直打滑，他一个趔趄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影山茂夫感受到那一圈皮肤传来冰凉柔滑的触感，心颤了下——很奇怪，这么热的天，少女的手居然是凉的。
森川结花用力把他扯了上来。两人一同站在垮了一半的顶棚下——
站台很小，看起来就算在数年前也算不上繁荣。地上用水刷石[1]工艺做了些装饰，水泥地面上露出棕色的砂石颗粒和零星碧绿的玻璃碎屑，未被泥灰遮盖的部分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支撑着拱顶的廊柱也不算粗，一人合抱，用红色的方砖砌成。那颜色已经不鲜丽了，表面挂着厚厚一层灰。
不是她十一岁时见到的气派恢弘的拱柱。
森川结花站在廊柱前，手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抬起，触上面前的砖石。指尖随即传来坚实的触感。
——这里没有魔法列车的入口。
影山茂夫见她把整只手贴在墙上，甚至用力砸了砸，但只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她表情霎时间变得怪异，说不上惊恐，只是很错愕，仿佛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倏地转身往站台里走，用手触摸墙上每一块砖。翠绿的眼睛在黯淡的背景里如同淬着一小簇燃烧的火苗，眸光亮得惊人，有种锋利的割裂感。
影山茂夫很疑惑，这里难道还有暗道吗？见少女的认真的样子又不敢开口问，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去观察墙壁。
可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日光不断游移，西方天际逐渐染上绯红的晚霞，影山茂夫找遍了站台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蹲在月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森川结花。
她沿着轨道一遍又一遍地找，嘴里喃喃着怎么会没有呢，很仔细地去翻每一块枕木，甚至是铁道上的一块石头，神情几乎有些固执。
“森川同学……你在找什么东西吗？”目睹她沿着铁轨越走越远，影山茂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女走在铁道上，脚下是黄昏拖曳出的狭长阴影，她转过脸，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没有，没找什么东西。”
说完往他的方向走来，走近了抬头打量他身后的站台，十分冷静：“咱们走吧，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影山茂夫松了一口气，和她并肩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其间灵幻来了电话，说刚送走委托的客人，问他除灵是否顺利，他正在往车站赶。他回答已经结束了，又答了些除灵的细节。挂断电话才发现森川结花落到后面去了。
她落后十米开外，整个人像被背上的包压垮了，走得异常缓慢。
森川结花确实走得慢，不过不是因为包重，她的背包上有魔咒效果，一点也不沉。她走得慢只是因为太累了。
不需影山茂夫提醒，她也明白，站台里的超自然现象是她一手促成的——森川结花对站台的恐惧滋生了恶灵，年复一年，直到今天被少年祓除，一切回归如常。
真相大白，她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一直支撑她走到这里的那股意气随着前进的脚步消弭殆尽，她便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由内向外满溢出来，拖得她整个人往下坠。
每迈出一步，都像要陷进自己的影子里，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走在路上，而是淌着影子奋力维持着平衡，不往深处沉没。
太累了。
她想起三年前的午后，日光比今天还要明媚。
她穿着素色长袍，牵着父母的衣袖，在棕色的廊柱前踌躇。她不想离开父母去霍格沃茨，一个人，孤零零的，光是想想就可怕。
她父母把她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哄，无奈道，你不能什么事都靠爸爸妈妈，以后的路还得你一个人走呀。
可是……她抬头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
这条路实在太长，她走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尽头。
而三年前站台里的离别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一边走一边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她是被上天选中的孩子，理应在历经磨难后和父母重逢，胸口却越来越沉，快要窒息。渐渐走不动了，就用手撑着道旁的护栏，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眶里的泪没征兆地滚了下来。
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个道理她十一岁时还不愿相信，凭着一股气撑到现在，但事实还是残酷地揭开了她自欺欺人的疮疤。
她眼前一片朦胧，揪着胸口的衣服无比酸楚地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影山茂夫见她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公路护栏，一手捂着心口，好像那里正插着一把尖刀，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夕阳一点点沉入山间，余晖却绚丽无比，天际层层叠叠的霞光像一匹斑斓的绸，从西方地平线向头顶的天空铺开，底下是绿意盎然的森林海洋，微风拂过，松涛阵阵。
少女垂着头，所有情绪都隐没在滑落的发丝间，有晶亮的水滴静悄悄地掉下来，接二连三砸在地上。连悲伤都是静默无声的。
十四岁的少年看见这眼泪，感到一丝没有来由的沮丧，他既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什么落泪，也不清楚该不该上前安慰她，他不会安慰人，怕她因此更难过。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夏季的晚风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手掌。
——那是年少的无力。
*
天下着雨。
调味市的天空好像破了个窟窿，大雨从早到晚，倾盆而下。
本次台风十年难遇，气象台已经发布了几天的暴雨预警。
雨再大，学得上。
森川结花听着身边同学们讨论哪哪又被淹了，想到暴雨如果这么持续下去，这座城市也许会变成威尼斯那种水上城市，以后她出行都不用滑板，可以直接换成冲浪板，划到学校全靠浪。
窗外灰蒙蒙的，她趴在课桌上翻看下一堂国文考试勾画的重点，前一排凑在一起对答案的几个女生中的一个扭头问她：“森川同学，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选什么呀？”
她冷淡道：“选C。”
前排爆发出一阵欢声，那个女生乐呵呵的，转过脸骄傲地对同伴讲：“我就说三长一短选最短嘛，你看你看。”
“什么呀。”
“看把你得意的。”
同伴笑她，几个人笑笑闹闹地说起放假去哪儿玩。
国文考完就结束了，教室里充满了迎接快乐暑假的欢快气息。
“大家安静一下！下午还有一门考试，别这么浮躁。”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门，用手里的教案把第一排盘腿坐在课桌上的男生拍下去：“好好复习，到你飘的时候了吗？”
那男生是班里的开心果，摸着被打的脑袋瓜呲牙咧嘴：“我不飘成绩也就那样啊。”
班里哄然大笑。
班主任其实也不想拘着学生，没管他，伸手朝这边招：“森川，你出来一下，老师有事找你。”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好些视线落到森川结花身上，闪着八卦的光芒。
当事人则面无表情地收起课本，跟着班主任到了办公室。
她开学那段时间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课上睡觉被老师叫来反省，后来月中小考成绩一出，任课老师也不说什么了，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见到她，劝她晚上别这么用功，白天的课还是要听的。
此时班主任拉开滑门，办公室内一个女老师转过脸，看见森川结花很惊讶。
她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很年轻，对森川结花这个上学倒头就睡从不听课的年级第三非常感兴趣，问：“小泽老师，怎么了呀？”
小泽——森川结花的班主任尴尬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
随即坐下来，开了个语重心长的头：“森川，老师知道，你这个年纪确实可能会有些烦恼，有问题可以和大人多聊聊，老师也欢迎你来找我，但不能拿考试开玩笑是不是，今天上午的英语考试你交白卷就算了，怎么能在考场上撕卷子呢？”
“阅读在另一面，撕下来更方便。”
“……那，那你为什么要交白卷？”
“忘涂答题卡了。”
这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似乎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住了，梗了良久，最后挥挥手：“去吧，下堂考试记得写在答题卡上。”
森川结花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玻璃窗关得紧紧的，雨水顺着窗沿自上往下流得分外汹涌。潮气从窗框的缝隙中沁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
灰色的教学楼在瓢泼的雨中变成了一片极淡的剪影，整个世界如同蒙上一层细密的白布，像是末日前的场景。
她默默地想，其实她不是忘涂答题卡。
撕卷子也不是为了看阅读。
只是因为卷面上有一句——
‘Do you feel alone？’
太刺眼了。
前方的丛林似乎望不到尽头，枝叶交缠，如同一张没有边际的大网，捕获连光在内的一切事物。
她行走在晦暗不明的树影里，从来没有像这样胆怯恐惧过，期望下一秒影山茂夫就从哪里冒出来，自己可以停下，不用再往前。
可还是得向前。
她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了，指甲都掐进掌心，尤不觉痛：“影山同学？”
森川结花不敢高声喊，她下意识觉得这样会引来未知的危险。
一道影子从她脚边飞速窜过，她头皮发麻，魔杖指着地面，警戒着四周一切会动的东西。
原地转了一周，她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开阔了些，脚底也不再是潮软的泥土——枯叶底下硬邦邦的，有些咯脚，虽然很轻微，但地面在持续震动着，其上的枯枝败叶也细细地颤。
她用鞋尖捻开地上的落叶，底下铺满了不规则的碎石子，不像是在林间会出现的那种石头，倒像是铁道上——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起魔杖：“Win——”
话音未落，一辆漆黑的火车头劈枝斩叶从她正前方的灌木林里横冲出来，它宛如一头钢铁铸成的巨兽，带着呼啸的风压，几乎瞬间就撞至森川结花眼前。
车头两边的灯光照得整个世界惨白。
森川结花在这一片刺目的白光中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她忽地发现，自己在极度恐惧下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而列车尖锐的排障器已抵至她鼻尖，她甚至来不及闭眼。
一只纤瘦的手从她耳侧伸过，食指中指并拢，轻飘飘地向前指去。
沉重地钢铁刹那间炸成无数碎片，崩成圆环状向四周飞散。灌木、树影……眼前的一切如流沙随风逝去。
森川结花衣袂翻飞，浅粉色的头发在额前飘舞，如波影荡漾。
而小羊羔一般柔软的少年收回手，在她身旁站定：“森川同学，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
她茫然地看向脚下杂草横生的铁轨，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月台下面，又回望废弃的站台，它静静立在日光里，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这样……结束了？”
影山茂夫点头：“这里已经没有能量波动了……”他迟疑了下，实际上他觉得这里的灵能和森川结花身上的超能力波动很相似，但目光落到女孩异常苍白的脸上，最终没有说出口。
森川结花朝着月台走去：“我再确认一件事。”站台一侧的台阶已经垮塌，上面遍布青苔，她穿的运动鞋还好，三两下就爬上去，而影山茂夫的帆布鞋踩在上面直打滑，他一个趔趄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影山茂夫感受到那一圈皮肤传来冰凉柔滑的触感，心颤了下——很奇怪，这么热的天，少女的手居然是凉的。
森川结花用力把他扯了上来。两人一同站在垮了一半的顶棚下——
站台很小，看起来就算在数年前也算不上繁荣。地上用水刷石[1]工艺做了些装饰，水泥地面上露出棕色的砂石颗粒和零星碧绿的玻璃碎屑，未被泥灰遮盖的部分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支撑着拱顶的廊柱也不算粗，一人合抱，用红色的方砖砌成。那颜色已经不鲜丽了，表面挂着厚厚一层灰。
不是她十一岁时见到的气派恢弘的拱柱。
森川结花站在廊柱前，手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抬起，触上面前的砖石。指尖随即传来坚实的触感。
——这里没有魔法列车的入口。
影山茂夫见她把整只手贴在墙上，甚至用力砸了砸，但只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她表情霎时间变得怪异，说不上惊恐，只是很错愕，仿佛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倏地转身往站台里走，用手触摸墙上每一块砖。翠绿的眼睛在黯淡的背景里如同淬着一小簇燃烧的火苗，眸光亮得惊人，有种锋利的割裂感。
影山茂夫很疑惑，这里难道还有暗道吗？见少女的认真的样子又不敢开口问，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去观察墙壁。
可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日光不断游移，西方天际逐渐染上绯红的晚霞，影山茂夫找遍了站台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蹲在月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森川结花。
她沿着轨道一遍又一遍地找，嘴里喃喃着怎么会没有呢，很仔细地去翻每一块枕木，甚至是铁道上的一块石头，神情几乎有些固执。
“森川同学……你在找什么东西吗？”目睹她沿着铁轨越走越远，影山茂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女走在铁道上，脚下是黄昏拖曳出的狭长阴影，她转过脸，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没有，没找什么东西。”
说完往他的方向走来，走近了抬头打量他身后的站台，十分冷静：“咱们走吧，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影山茂夫松了一口气，和她并肩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其间灵幻来了电话，说刚送走委托的客人，问他除灵是否顺利，他正在往车站赶。他回答已经结束了，又答了些除灵的细节。挂断电话才发现森川结花落到后面去了。
她落后十米开外，整个人像被背上的包压垮了，走得异常缓慢。
森川结花确实走得慢，不过不是因为包重，她的背包上有魔咒效果，一点也不沉。她走得慢只是因为太累了。
不需影山茂夫提醒，她也明白，站台里的超自然现象是她一手促成的——森川结花对站台的恐惧滋生了恶灵，年复一年，直到今天被少年祓除，一切回归如常。
真相大白，她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一直支撑她走到这里的那股意气随着前进的脚步消弭殆尽，她便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由内向外满溢出来，拖得她整个人往下坠。
每迈出一步，都像要陷进自己的影子里，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走在路上，而是淌着影子奋力维持着平衡，不往深处沉没。
太累了。
她想起三年前的午后，日光比今天还要明媚。
她穿着素色长袍，牵着父母的衣袖，在棕色的廊柱前踌躇。她不想离开父母去霍格沃茨，一个人，孤零零的，光是想想就可怕。
她父母把她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哄，无奈道，你不能什么事都靠爸爸妈妈，以后的路还得你一个人走呀。
可是……她抬头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
这条路实在太长，她走了这么久，还是看不到尽头。
而三年前站台里的离别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一边走一边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她是被上天选中的孩子，理应在历经磨难后和父母重逢，胸口却越来越沉，快要窒息。渐渐走不动了，就用手撑着道旁的护栏，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眶里的泪没征兆地滚了下来。
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个道理她十一岁时还不愿相信，凭着一股气撑到现在，但事实还是残酷地揭开了她自欺欺人的疮疤。
她眼前一片朦胧，揪着胸口的衣服无比酸楚地想，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影山茂夫见她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公路护栏，一手捂着心口，好像那里正插着一把尖刀，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夕阳一点点沉入山间，余晖却绚丽无比，天际层层叠叠的霞光像一匹斑斓的绸，从西方地平线向头顶的天空铺开，底下是绿意盎然的森林海洋，微风拂过，松涛阵阵。
少女垂着头，所有情绪都隐没在滑落的发丝间，有晶亮的水滴静悄悄地掉下来，接二连三砸在地上。连悲伤都是静默无声的。
十四岁的少年看见这眼泪，感到一丝没有来由的沮丧，他既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什么落泪，也不清楚该不该上前安慰她，他不会安慰人，怕她因此更难过。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夏季的晚风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手掌。
——那是年少的无力。
*
天下着雨。
调味市的天空好像破了个窟窿，大雨从早到晚，倾盆而下。
本次台风十年难遇，气象台已经发布了几天的暴雨预警。
雨再大，学得上。
森川结花听着身边同学们讨论哪哪又被淹了，想到暴雨如果这么持续下去，这座城市也许会变成威尼斯那种水上城市，以后她出行都不用滑板，可以直接换成冲浪板，划到学校全靠浪。
窗外灰蒙蒙的，她趴在课桌上翻看下一堂国文考试勾画的重点，前一排凑在一起对答案的几个女生中的一个扭头问她：“森川同学，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选什么呀？”
她冷淡道：“选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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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生是班里的开心果，摸着被打的脑袋瓜呲牙咧嘴：“我不飘成绩也就那样啊。”
班里哄然大笑。
班主任其实也不想拘着学生，没管他，伸手朝这边招：“森川，你出来一下，老师有事找你。”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好些视线落到森川结花身上，闪着八卦的光芒。
当事人则面无表情地收起课本，跟着班主任到了办公室。
她开学那段时间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课上睡觉被老师叫来反省，后来月中小考成绩一出，任课老师也不说什么了，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见到她，劝她晚上别这么用功，白天的课还是要听的。
此时班主任拉开滑门，办公室内一个女老师转过脸，看见森川结花很惊讶。
她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很年轻，对森川结花这个上学倒头就睡从不听课的年级第三非常感兴趣，问：“小泽老师，怎么了呀？”
小泽——森川结花的班主任尴尬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
随即坐下来，开了个语重心长的头：“森川，老师知道，你这个年纪确实可能会有些烦恼，有问题可以和大人多聊聊，老师也欢迎你来找我，但不能拿考试开玩笑是不是，今天上午的英语考试你交白卷就算了，怎么能在考场上撕卷子呢？”
“阅读在另一面，撕下来更方便。”
“……那，那你为什么要交白卷？”
“忘涂答题卡了。”
这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似乎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住了，梗了良久，最后挥挥手：“去吧，下堂考试记得写在答题卡上。”
森川结花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玻璃窗关得紧紧的，雨水顺着窗沿自上往下流得分外汹涌。潮气从窗框的缝隙中沁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
灰色的教学楼在瓢泼的雨中变成了一片极淡的剪影，整个世界如同蒙上一层细密的白布，像是末日前的场景。
她默默地想，其实她不是忘涂答题卡。
撕卷子也不是为了看阅读。
只是因为卷面上有一句——
‘Do you feel alone？’
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