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上）
改变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影山茂夫不知道。
他跨越了很多个微型精神世界，直到来到黑暗最深处的精神屏障前。
小酒窝看着那道天幕一般的暗色壁垒叹气：“看来这是最上启示隐藏最深的内心世界，连最外层的屏障都这么恐怖，不知道进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黑发少年沉默地在流动的能量屏障上破开一道口子，从豁口里看去，里面的天空泛着一种沉郁的灰色，像是雨季的傍晚或是黎明。
影山茂夫一进去就看到了森川结花。她站在楼顶上，衣角随风飘荡，整个人像一根摇摇欲坠的桅杆。
她也看见了他，隔着陈旧的街景投来极其短暂的一瞥，目光平静又有些黯然。
随即她从楼顶直直坠下来。
影山茂夫第一反应竟然是伸出手去，下意识想用双臂接住她。
“小结花！”慢他一步进来的小酒窝着急喊道：“用超能力啊茂夫！”
他这才想起来，用超能力止住她坠落的趋势将她放在地上。
但等他翻开地上少女蓬乱的头发，没等他疑惑她头发怎么是黑色的，一张素白的脸露出来，让他愣在原地。面前的人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分明是其他人的样子。
影山茂夫手一颤，回头去看小酒窝。
小酒窝惊慌大叫：“她的自我意识在崩溃，茂夫，快，快，叫醒她！不要让她死，在这里死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死？
影山茂夫乍然听到这个词，还很不解，怎么会死呢。可手里温热濡湿的感觉让他转过头。
怀里的女人像是破碎的陶瓷娃娃，皮肤上都是皲裂的隙缝，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从这些缝隙中流淌出来，染红了她的脸。
她惊恐地抓着影山茂夫胸前的衣服，似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神情痛苦，喉咙里嗬嗬地喘着粗气：“救……救……”
小酒窝急得凑到她面前：“小结花，醒过来呀！”
影山茂夫抖着手按住她脖子上的豁口，但她身上都是破洞，血根本止不住。
而这个女人紧紧抓着他，口鼻中都在涌血，声音细不可闻：“救救……她……”
影山茂夫跪在逐渐蔓延的血泊中，脑子都是木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小酒窝的喊声：“茂夫！快点！最上发现我们了！”
数不清的黑红色人影从四周的建筑里接连钻出来，向着这边缓慢蠕动。
“是最上吞噬的怨灵！”小酒窝往周围看，密密麻麻——全是怨灵，很快他们就会被包围。
这些人影身上的颜色一开始非常淡，动作也比较迟缓，朝着这个方向蠕动而来时渐渐有了实体，脸上的五官清晰起来，但表情都非常扭曲。
好像构成他们的物质不是灵素，而是恨，说不尽的恨，让他们面目越清晰，反而越显得可怖。
女人的血已经把影山茂夫的手掌浸湿了，他从怨灵身上回过神，突然发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是眼泪。
他心里突地一下，说不清是抽痛还是什么，连带着捂着伤口的动作都一颤。
影山茂夫放下手，冷静地说：“小酒窝，把这里毁掉也可以救森川同学是不是？”
小酒窝愕然。
虽然这种办法也行得通，但……
小酒窝：“那可是最上……”他还想劝劝影山茂夫，森川结花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看起来离死也不远，丢下她赶紧逃才是最优解。可少年已经站起身从巷子里往外走，抬手用屏障将这里包裹起来，叮嘱他：“森川同学就拜托你了小酒窝，我去对付最上。”
小酒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二个，蠢上天，灵幻在外面守着不跑，里面这个为了个快断气的人去拼命。
绿色恶灵皱眉看着地上长着一张陌生面孔的女人——她已经说不出来话，瞳孔逐渐涣散，微弱起伏的胸膛也一点点归于平静。那样子，几乎有点可怜。
平心而论，他跟这个并不是很熟的小丫头，谈不上多少感情。他小酒窝大爷一只经历了百年风霜的恶灵，人类生死离别的场景见多了，森川结花死了就死了，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死了，本大爷就有一具绝佳的躯体。”绿色恶灵飘在女人头上，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
但他又看了眼远处淹没在恶灵群中的少年，沉默片刻，口风一转。
“不过茂夫既然拜托本大爷看好你，你要是有事，本大爷就麻烦了。”小酒窝长吁一口气，凝聚所剩无几的灵力，往地上的女人额头上一拍：“森川结花！”
名字是世上最简单也最坚固的咒，小酒窝并不指望叫她一声她就能醒过来，他也尽力了，等茂夫问起也有个交代。
……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火车站台上，火车呼啸而过，橙黄的灯光透过车窗断断续续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落寞的神情。
她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手里有一根用得太久而有些掉漆的小木杖。
这东西，普通又廉价。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木杖底部有记号笔画的一个小小的笑脸，但因为磨损太过，代表眼睛的那两点缺了一半，这使得它看起来仿佛要跟全世界作对一样，不太友善。
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讯息可以让她解读。
她分不清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也许她应该上车？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人。
在她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时，疾驰的火车缓缓地停下来，汽笛长鸣，列车门在她面前打开，暖光从窄门里倾泻出来，让她沐浴在灯光下的那一面裹上一层柔边，显得温驯而没有棱角。
她注视着面前的门，里面车厢明亮而平和。火车安静地等待着，等着载她驶向远方。
她回头望了望，站台空无一人，只有陈旧的设施在火车停靠时发出细小的震颤。
就这样吧。她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头——明明已经站了很久，明明知道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就在她一只脚要跨过门时，一声微弱的呼唤在她脑海中响起——
“森川结花……”
她怔住。
这声音太过飘渺，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渐渐它清晰起来，像熟透的果子落到实地上，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结花。”背后的人叫住她。
森川结花回过头。
她妈妈花泽真理牵住她的手，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那怀抱柔软而温暖，让森川结花鼻头一酸：“妈妈。”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拥抱过。
“别哭。”她爸爸森川光也蹲下来，轻拍着她的背：“从梦里醒过来就好了。”
她埋在妈妈的怀里用力摇了摇头，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花泽真理笑了笑，捧住她的脸蛋放到眼前，拇指摩挲着小女儿的眉毛眼睛，看也看不够，摸也摸不够。但她最终还是放了手，宣告道：“结花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小朋友。”
森川结花在妈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十一二岁，穿着素色长袍，表情胆怯又无助，脆弱得好像随便什么危险就能把她击溃。
“不要……”
她不想做坚强的小孩，坚强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才不得不竖起盔甲保护自己。如果可以，她宁愿软弱一点，让父母为自己遮风挡雨。
花泽真理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将森川结花掌心合拢，好让她将魔杖握得更紧，轻声说：“不要怕，妈妈知道结花能做到对不对，你要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会魔法。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能打败结花，是不是？”
森川结花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的温度，知道这或是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哑声说：“……是。“
花泽真理看着森川结花点了头才又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这个拥抱非常短暂，她的手从面前小女儿的头发上抚过，最后落到她手背。
“……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没有说完，望着森川结花碧绿的眼睛，好像要把此刻永远定格，但最后也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将她往外轻轻一推：“走吧。”
顺着她推动的力量，森川结花失衡朝凹陷的地面坠落，身体笼罩在魔杖升起的荧光中，变得如羽毛一样轻盈。
面前的景象也像被冲刷的油画一样失去颜色的边界，离她越来越远。
她努力抬头望去，但眼前只是掠过一线微光，仿佛穿过一道分界线，世界倒转，魔杖发出微微的嗡鸣，荧光越来越盛，刺得她闭上眼。
等潮湿冰凉的风从脸上刮过，她猛地睁开眼，视线中还残留着因强光导致的蓝色留影，所以在看到站在栏杆外的背影时，一时间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是一个女人。
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荡，像无根的浮萍。
森川结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喉咙，但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她认识这个人，或者说，她扮演过这个人。
她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十六岁从家里逃出来独自来到大城市，运气很不好，第一份工作就被骗去拍了片。她知道她因为流产这辈子都很难再有孩子，知道她唯一的梦想是回到家乡开一家甜点店。
她也知道她的名字——
“美玲！”
在女人即将放手之际，她猛地喊出声奔向坠落的人，小腹磕在栏杆上，竭尽全力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但她的指尖只擦过一片衣角。
她会魔法！
“Wingardium——”
“砰——”
楼底传来的巨大声响让她整个人不自觉颤抖了下，剩下半截咒语堵在在喉咙里。森川结花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从栏杆上撑起，收回探出去的上半身。
她喘着气，紧接着冲入楼梯间，朝着楼下狂奔——因为惯性太大，几乎是靠撞击改变转弯的方向，直到看到底楼街道上的一滩血才停下来。
森川结花走过去跪在血泊中，哆嗦着抓住仰面朝天的女人的手：“美玲……”
她不去看从她鼻子耳朵里流出的血，一味地重复着咒语：“Episkey……Episkey……”
可是手中的魔杖也许是在突破上一层幻境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此刻变得暗淡无光，无论她怎么念咒语，都没有作用。
森川结花无助地握着她的手，望向美玲——她虚弱地睁着眼，视线并没有焦点，直直看向天空。
而面前投下一片影子，森川结花猛然抬头看去，发现是最上启示。
他这时候还很年轻，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电视里意气风发的影子，过长的额发，青黑的眼圈都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般的阴郁。
森川结花感受到手上传来微弱的回握的力量，低头看去，美玲竭力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话。
她要靠得很近，才能从她颤动的嘴唇中辨别出她在说什么。
“走……”
美玲从喉咙里吐出这句话：“快走……”
那气息扑在森川结花冰凉的脸上，带着血的腥味，让她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寒栗。
最上启示走过来蹲下身，伸手虚虚放在美玲的额头上：“她是我吸收的第一个怨灵。”
森川结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对话，愣愣地看着他。
随即意识到，这一层幻境是属于美玲的——
她自杀身亡后灵魂被最上吸收，这一刻既是她现实生命的终结，也是她作为怨灵漫长生命的开端。
可是这对美玲来说，只是一个永不停止的噩梦。
过去的生活在幻境里重复上演，她既无法做出任何改变，也没有办法逃离。
“我很小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最上的视线掠过她，落到地上失去生机的女人脸上。
“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但没有用，帮人除灵也好，解咒也好，我做再多好事，也只是会让妈妈病得更重。她死后化作的怨灵告诉我，是我害死了她……我也是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女人：“好人不会长命百岁，没有底线的人反而过得更好。”
森川结花握着美玲的手，心中茫然，可还是有什么使她发出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明白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用好坏来说清，一些不公与不幸如同痼疾充斥在世界的角落。
可尽管是这样，也有人愿意去做出改变，无论它有多么微弱。
正如不久前美玲回握的力度。
影山茂夫不知道。
他跨越了很多个微型精神世界，直到来到黑暗最深处的精神屏障前。
小酒窝看着那道天幕一般的暗色壁垒叹气：“看来这是最上启示隐藏最深的内心世界，连最外层的屏障都这么恐怖，不知道进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黑发少年沉默地在流动的能量屏障上破开一道口子，从豁口里看去，里面的天空泛着一种沉郁的灰色，像是雨季的傍晚或是黎明。
影山茂夫一进去就看到了森川结花。她站在楼顶上，衣角随风飘荡，整个人像一根摇摇欲坠的桅杆。
她也看见了他，隔着陈旧的街景投来极其短暂的一瞥，目光平静又有些黯然。
随即她从楼顶直直坠下来。
影山茂夫第一反应竟然是伸出手去，下意识想用双臂接住她。
“小结花！”慢他一步进来的小酒窝着急喊道：“用超能力啊茂夫！”
他这才想起来，用超能力止住她坠落的趋势将她放在地上。
但等他翻开地上少女蓬乱的头发，没等他疑惑她头发怎么是黑色的，一张素白的脸露出来，让他愣在原地。面前的人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分明是其他人的样子。
影山茂夫手一颤，回头去看小酒窝。
小酒窝惊慌大叫：“她的自我意识在崩溃，茂夫，快，快，叫醒她！不要让她死，在这里死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死？
影山茂夫乍然听到这个词，还很不解，怎么会死呢。可手里温热濡湿的感觉让他转过头。
怀里的女人像是破碎的陶瓷娃娃，皮肤上都是皲裂的隙缝，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从这些缝隙中流淌出来，染红了她的脸。
她惊恐地抓着影山茂夫胸前的衣服，似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神情痛苦，喉咙里嗬嗬地喘着粗气：“救……救……”
小酒窝急得凑到她面前：“小结花，醒过来呀！”
影山茂夫抖着手按住她脖子上的豁口，但她身上都是破洞，血根本止不住。
而这个女人紧紧抓着他，口鼻中都在涌血，声音细不可闻：“救救……她……”
影山茂夫跪在逐渐蔓延的血泊中，脑子都是木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小酒窝的喊声：“茂夫！快点！最上发现我们了！”
数不清的黑红色人影从四周的建筑里接连钻出来，向着这边缓慢蠕动。
“是最上吞噬的怨灵！”小酒窝往周围看，密密麻麻——全是怨灵，很快他们就会被包围。
这些人影身上的颜色一开始非常淡，动作也比较迟缓，朝着这个方向蠕动而来时渐渐有了实体，脸上的五官清晰起来，但表情都非常扭曲。
好像构成他们的物质不是灵素，而是恨，说不尽的恨，让他们面目越清晰，反而越显得可怖。
女人的血已经把影山茂夫的手掌浸湿了，他从怨灵身上回过神，突然发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是眼泪。
他心里突地一下，说不清是抽痛还是什么，连带着捂着伤口的动作都一颤。
影山茂夫放下手，冷静地说：“小酒窝，把这里毁掉也可以救森川同学是不是？”
小酒窝愕然。
虽然这种办法也行得通，但……
小酒窝：“那可是最上……”他还想劝劝影山茂夫，森川结花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看起来离死也不远，丢下她赶紧逃才是最优解。可少年已经站起身从巷子里往外走，抬手用屏障将这里包裹起来，叮嘱他：“森川同学就拜托你了小酒窝，我去对付最上。”
小酒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二个，蠢上天，灵幻在外面守着不跑，里面这个为了个快断气的人去拼命。
绿色恶灵皱眉看着地上长着一张陌生面孔的女人——她已经说不出来话，瞳孔逐渐涣散，微弱起伏的胸膛也一点点归于平静。那样子，几乎有点可怜。
平心而论，他跟这个并不是很熟的小丫头，谈不上多少感情。他小酒窝大爷一只经历了百年风霜的恶灵，人类生死离别的场景见多了，森川结花死了就死了，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死了，本大爷就有一具绝佳的躯体。”绿色恶灵飘在女人头上，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
但他又看了眼远处淹没在恶灵群中的少年，沉默片刻，口风一转。
“不过茂夫既然拜托本大爷看好你，你要是有事，本大爷就麻烦了。”小酒窝长吁一口气，凝聚所剩无几的灵力，往地上的女人额头上一拍：“森川结花！”
名字是世上最简单也最坚固的咒，小酒窝并不指望叫她一声她就能醒过来，他也尽力了，等茂夫问起也有个交代。
……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火车站台上，火车呼啸而过，橙黄的灯光透过车窗断断续续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她落寞的神情。
她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手里有一根用得太久而有些掉漆的小木杖。
这东西，普通又廉价。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木杖底部有记号笔画的一个小小的笑脸，但因为磨损太过，代表眼睛的那两点缺了一半，这使得它看起来仿佛要跟全世界作对一样，不太友善。
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讯息可以让她解读。
她分不清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也许她应该上车？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人。
在她这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时，疾驰的火车缓缓地停下来，汽笛长鸣，列车门在她面前打开，暖光从窄门里倾泻出来，让她沐浴在灯光下的那一面裹上一层柔边，显得温驯而没有棱角。
她注视着面前的门，里面车厢明亮而平和。火车安静地等待着，等着载她驶向远方。
她回头望了望，站台空无一人，只有陈旧的设施在火车停靠时发出细小的震颤。
就这样吧。她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头——明明已经站了很久，明明知道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就在她一只脚要跨过门时，一声微弱的呼唤在她脑海中响起——
“森川结花……”
她怔住。
这声音太过飘渺，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渐渐它清晰起来，像熟透的果子落到实地上，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结花。”背后的人叫住她。
森川结花回过头。
她妈妈花泽真理牵住她的手，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那怀抱柔软而温暖，让森川结花鼻头一酸：“妈妈。”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拥抱过。
“别哭。”她爸爸森川光也蹲下来，轻拍着她的背：“从梦里醒过来就好了。”
她埋在妈妈的怀里用力摇了摇头，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花泽真理笑了笑，捧住她的脸蛋放到眼前，拇指摩挲着小女儿的眉毛眼睛，看也看不够，摸也摸不够。但她最终还是放了手，宣告道：“结花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小朋友。”
森川结花在妈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十一二岁，穿着素色长袍，表情胆怯又无助，脆弱得好像随便什么危险就能把她击溃。
“不要……”
她不想做坚强的小孩，坚强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才不得不竖起盔甲保护自己。如果可以，她宁愿软弱一点，让父母为自己遮风挡雨。
花泽真理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将森川结花掌心合拢，好让她将魔杖握得更紧，轻声说：“不要怕，妈妈知道结花能做到对不对，你要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会魔法。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能打败结花，是不是？”
森川结花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的温度，知道这或是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哑声说：“……是。“
花泽真理看着森川结花点了头才又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这个拥抱非常短暂，她的手从面前小女儿的头发上抚过，最后落到她手背。
“……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没有说完，望着森川结花碧绿的眼睛，好像要把此刻永远定格，但最后也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将她往外轻轻一推：“走吧。”
顺着她推动的力量，森川结花失衡朝凹陷的地面坠落，身体笼罩在魔杖升起的荧光中，变得如羽毛一样轻盈。
面前的景象也像被冲刷的油画一样失去颜色的边界，离她越来越远。
她努力抬头望去，但眼前只是掠过一线微光，仿佛穿过一道分界线，世界倒转，魔杖发出微微的嗡鸣，荧光越来越盛，刺得她闭上眼。
等潮湿冰凉的风从脸上刮过，她猛地睁开眼，视线中还残留着因强光导致的蓝色留影，所以在看到站在栏杆外的背影时，一时间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是一个女人。
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荡，像无根的浮萍。
森川结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喉咙，但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她认识这个人，或者说，她扮演过这个人。
她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十六岁从家里逃出来独自来到大城市，运气很不好，第一份工作就被骗去拍了片。她知道她因为流产这辈子都很难再有孩子，知道她唯一的梦想是回到家乡开一家甜点店。
她也知道她的名字——
“美玲！”
在女人即将放手之际，她猛地喊出声奔向坠落的人，小腹磕在栏杆上，竭尽全力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但她的指尖只擦过一片衣角。
她会魔法！
“Wingardium——”
“砰——”
楼底传来的巨大声响让她整个人不自觉颤抖了下，剩下半截咒语堵在在喉咙里。森川结花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从栏杆上撑起，收回探出去的上半身。
她喘着气，紧接着冲入楼梯间，朝着楼下狂奔——因为惯性太大，几乎是靠撞击改变转弯的方向，直到看到底楼街道上的一滩血才停下来。
森川结花走过去跪在血泊中，哆嗦着抓住仰面朝天的女人的手：“美玲……”
她不去看从她鼻子耳朵里流出的血，一味地重复着咒语：“Episkey……Episkey……”
可是手中的魔杖也许是在突破上一层幻境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此刻变得暗淡无光，无论她怎么念咒语，都没有作用。
森川结花无助地握着她的手，望向美玲——她虚弱地睁着眼，视线并没有焦点，直直看向天空。
而面前投下一片影子，森川结花猛然抬头看去，发现是最上启示。
他这时候还很年轻，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电视里意气风发的影子，过长的额发，青黑的眼圈都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般的阴郁。
森川结花感受到手上传来微弱的回握的力量，低头看去，美玲竭力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话。
她要靠得很近，才能从她颤动的嘴唇中辨别出她在说什么。
“走……”
美玲从喉咙里吐出这句话：“快走……”
那气息扑在森川结花冰凉的脸上，带着血的腥味，让她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寒栗。
最上启示走过来蹲下身，伸手虚虚放在美玲的额头上：“她是我吸收的第一个怨灵。”
森川结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对话，愣愣地看着他。
随即意识到，这一层幻境是属于美玲的——
她自杀身亡后灵魂被最上吸收，这一刻既是她现实生命的终结，也是她作为怨灵漫长生命的开端。
可是这对美玲来说，只是一个永不停止的噩梦。
过去的生活在幻境里重复上演，她既无法做出任何改变，也没有办法逃离。
“我很小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最上的视线掠过她，落到地上失去生机的女人脸上。
“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但没有用，帮人除灵也好，解咒也好，我做再多好事，也只是会让妈妈病得更重。她死后化作的怨灵告诉我，是我害死了她……我也是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女人：“好人不会长命百岁，没有底线的人反而过得更好。”
森川结花握着美玲的手，心中茫然，可还是有什么使她发出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明白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用好坏来说清，一些不公与不幸如同痼疾充斥在世界的角落。
可尽管是这样，也有人愿意去做出改变，无论它有多么微弱。
正如不久前美玲回握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