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业十年,二月辛未,隋炀帝再次下诏征讨辽东,朝野上下,噤若寒蝉,无敢言者。苏威知道隋炀帝无可劝说,私下里担忧地对戴胄说道:“匪患尚未平息,陛下不先安定社稷、安抚民心,反而决意三征辽东,穷兵黩武,刚愎自用,天下即将大乱,我深受先皇厚恩,却不知如何是好?”①

    戴胄道:“苏大人也是忠心体国。下官愚昧,私以为,内患未平,陛下如何不知?陛下富有台省文书,他所知道的,恐比大人还要详实,装聋作哑,只是不肯纳谏罢了。苏大人一片赤诚、有心劝谏,万望小心为上。陛下若是不想听,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反倒让别有用心之人耻笑利用,得不偿失。”

    苏威感叹道:“我久经官场,又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他的脾气,做事风格,如何不知?他哪怕挑一挑眉毛,我都能猜到接下去的内容能不能说。只是我如此行径,跟着他装聋作哑,实在是觉得有些过分。先皇待我不薄,就算是我有些事情做得有些自专,他也没有过分为难我。如今我身为纳言,却没有尽到纳言的职责,只顾着保全自己,就算明知陛下的所作所为不妥,也三缄其口,实在有愧先皇厚恩!这样看来,其实,我跟某些个其他大人还不是一样,也不过更爱惜自己而不去遵循心中的道义?”

    “如何能一样?苏大人,有些人只爱惜他那一身官服。想想陛下奢靡无度、四处征讨,我等也不是不想进言,不是不想告诉陛下百姓疲敝,社稷不安。只是陛下先前已然警告过众臣,不得借由进谏沽名钓誉。我等就算进谏,也不过是再被扣上一个大逆不道、诽谤朝廷的罪名,折损了自己,无功于社稷,反而使得今后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苏大人时常教导下官,说万事当从长计议,下官才疏,总不能看得全面,兢兢业业,也追不上大人的步伐。”

    “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呀……我从长计议了一辈子,回过头来,也很想要年轻气盛一回。阿胄,你还年轻,你要保重自身,来日方长,实在不济,还有阿华在呢……”苏威苦笑。

    “大人这是什么话,下官自然是与大人同进退的。”

    “何必如此呢?你我处境终究不同。你若是力挺我,陛下情何以堪?本是进谏,却变成了示威,这如何了得?他人又如何看?你走到今天不容易,不必趟这趟浑水,落个结党营私的下场。”

    戴胄隐隐感觉到即将大事不妙,他皱了皱眉头,感到无限心酸。

    大业十一年,隋炀帝突然问身边群臣:“诸位爱卿,如今逆贼还有多少啊?”

    群臣突然默不敢言,宇文述见状,连忙答道:“容微臣回禀陛下,天佑我朝,匪患越来越少了,已经不足为虑,还请陛下安心。”

    苏威心中忧愁:这不是妥妥的大谎言吗?天天这样自欺欺人,陛下是这样的态度,群臣又是这样的模样,匪患怎么可能会得到平息,百姓如何修生养息?长此以往,岂不失信于民?失信于天下?最后要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他退到柱子后面,默默叹气。

    隋炀帝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大殿中炸响“苏威,你来说说,现如今匪患如何?”

    戴胄不由得紧张。苏威思索了一会儿,道“征讨逆贼,不是老臣职守,老臣不甚了解,只是担心匪患越来越近。”

    隋炀帝板起脸来“卿何出此言?”

    “臣听闻,盗贼以前只是占据长白山,现在已经到了荥阳、汜水一带。”

    大殿内安静极了,众人再不敢说话,生怕与苏威扯上关系,被隋炀帝迁怒。②雄伟宽阔的大殿变得十分逼仄,跟外头的天气一样,沉闷压抑。

    门下省内,戴胄烦闷不已,他好言劝谏苏威“苏大人,陛下已经生气了。有些事情,不是心急就能解决的。还请您爱惜自己,莫再冒犯陛下。以身犯险,可就让有些人遂了心意了。”

    戴胄回到家中,一声不吭坐在书房里。

    “哟,琢磨什么呢?”陈涵道。

    戴胄这才回过神来,“阿涵,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进来好久了。听说苏威最近有些口无遮拦呐。”

    “嗯?何出此言?”

    “真是了,当了一辈子官,到老了,愈发糊涂了,皇城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敢讲。阿胄,你跟着他,可得规劝着点,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嗯?”

    “嗯什么嗯?你没参与吧。”

    “那倒没有。”

    “那就好。”陈涵松了一口气,又道“意气用事总归不是办法,现如今谁也不容易。心烦意乱解决不了问题,阿胄,越是艰难的时刻,越不能失了理智。”

    ①《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八十二: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②《北史》天下大乱,威知帝不可匡正,甚患之。属帝问盗贼事。宇文述曰:“盗贼信少,不足为虞。”威不能诡对,以身隐殿柱。帝呼问之。威曰:“臣非职司,不知多少,但患其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者近在荥阳、汜水。”帝不悦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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