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的工夫,大雨方歇,梁姌看见外头阴云散去,日头围了一圈七彩光华,面露喜色。

    “留客雨,见日晴,都是好兆头啊,佛祖听见我的心愿啦!”

    “许了什么愿,这般开心?”姜煐笑着,浅浅试探:“是建宁……”

    “哎呀姐姐别说,嘘,嘘。”梁姌面颊红润,“说出来就不灵啦!”

    小丫头含羞带怯,不肯说。看她的模样,又想到她日前在资善堂的言辞,姜煐一眼便猜中。

    上一世她曾听闻明安郡主爱慕裴家三郎的事情,如今想来,怕是事实。

    姜煐吃过茶水,问:“我方才知晓裴家郎君的母亲是你姨母?”

    “表姨母。姨母待我极好,我母亲早逝,往日里常照料我,还让裴哥哥……”梁姌忽然捂嘴,猛地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姜煐爽快地放下手中的茶:“好,那便不说了。”

    小丫头心思单纯,她本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可惜,裴三郎不是个好人,她亦不会放过裴三郎。

    厢房中的檀香味道不正,她起身打开支摘窗,让清透的风吹进来。

    飞檐上的雨滴落成线,寺院深处遥遥传来几声空灵琴音。

    梁姌性子急,拜了一个上午的佛,又压抑着性子等雨停,像是关在家里的小动物一样迫不及待地出来,招手唤姜煐。

    嫩草清新,初荷新举。游廊一路无人,不知这些个姑子和尚都去了哪里。

    梁家的马车等在寺外多时,正要接梁姌归家。好半天,听见琴声断弦,二人才准备告别。

    梁姌说:“好久没见姐姐抚琴了。”

    姜煐说:“弹不好,生疏了。”

    琴棋书画本是姜煐最擅长的事情,可她还记得自己从临华宫中被拖出宫门的场景。她最宝贵的蕉叶琴掉在地上,被人随意践踏,她和那把琴一样,毫无尊严。

    所以她把那些时间都用来习武练剑。唯有如此,才能平复日复一日噩梦带来的愤恨和虚无。

    梁姌无法明白她眉间轻拢着的忧愁,只觉得一股酸涩从心中升起,如雨弥漫的潮气,四下溢开。

    “姐姐,”梁姌小声唤她,“京中都传姐姐要与平远公府缔亲,可是真的?”

    姜煐一怔,柳眉拧着,面上瞧不出一二三四,内心着实不快。

    没想到这么快消息就传遍京城了。

    姜煐在心中冷笑。如今边疆未平,战事未定,平远公还没回京呢,就敢违背她的意愿散布流言,当她死了不成!

    “哦,小公爷啊,倒是听人提起过。”姜煐不浅不淡的,听不出态度,“这人听起来挺有趣的,似乎是个正直儿郎。”

    梁姌大睁着眼睛:“姐姐怎么在寺庙里说胡话啦?平远公府的小公爷是个什么德性,满京城有谁不知道?他强抢民女,招妓为妾,将女子视作玩物,是万万嫁不得的!”

    姜煐说:“可母后对我说,小公爷品行正直,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这么好的。”

    梁姌睁眸无言,重复道:“满、满京城都找不到那么几个好的?”

    “我说,学堂的王家郎君和裴家郎君都是极好的,但……”

    但字未完,惹人无限遐思。

    “他什么时候能和裴哥哥比啦?”梁姌不敢置信地嘟囔,“裴哥哥是第二,就没人是第一了!”

    姜煐问:“姌姌可是喜欢三郎?”

    “自然喜欢啦。”

    姜煐笑道:“既是如此,希望姌姌得偿所愿,不枉今日的留客雨,见日晴。”

    梁姌刚想说什么,眼睛一转,视线从姜煐身后又移回她身上。姜煐往后一瞧,什么都没看见。

    待梁姌乘着马车离去后,姜煐转过身,静芽从不远处过来,塞给她一卷纸条,附耳道:“公主,姑子将东西放在藏经楼呢。”

    姜煐将纸条捏在手心,隔着帷帽四下打量,说:“恐有耳目,切莫声张。”

    -

    姜煐被小公爷一事气得胸闷。此事若不是皇后的手笔,便是那愚蠢的小公爷太坏!

    把她逼到风口浪尖上,就没人敢娶她了么?

    还是说,除非她死,就非要她嫁,让她成为雍亲王的掌中棋子?

    姜煐快步往藏经楼走去,远处的琴声变得生涩非常,远不如方才空灵回转,弹得她心烦。

    她按着纸条所示走上三楼,在密密麻麻的旧书中翻得一个不起眼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支寒铁双生短剑。一把未开刃,一把开了刃,拿在手中沉而凉,皆是根据她的身高体型手掌大小量身定制,十分顺手。

    姜煐点头:“了心做事利落。”

    她把玩着开刃之剑,挽了一个剑花,不慎划断自己的额发。明镜般的剑面上倒映出姜煐冷冽的双眼,她弹剑听鸣:“好东西。”

    正待她准备查看另一把短剑时,静芽悄声说:“有人来了。”

    藏书楼毕竟不是她的地方,她从容收起包袱,拿在手上,一面走过古旧书架间,转身下了三楼。

    她虽不慌不忙,但双眼却留意着方才的来人,楼梯甚窄,转角处,她一时没见着人,和上阶梯的郎君撞了个满怀!

    姜煐手扶不稳,脚没处放,眼见就要摔下楼梯,那郎君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撑住她的腰身,自己却摔下了阶梯。

    她惊呼一声,第一反应是去查看自己的短剑——呼,都在包袱里,没掉出来。

    只是,腰间一握让她心尖一跳,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郎君手掌的温度,更别提鼻尖萦绕的淡雅的兰香……

    姜煐垂眸望去,倚在墙边的郎君容貌非凡,正是裴颐之。

    她倒吸一口冷气,上前关切道:“三郎可还好?”

    裴颐之面不改色:“无妨。”

    他往上走,姜煐一把拉住他,听见他吃痛的闷哼,这才发觉他可能崴了脚。

    “三郎同我去殿内歇息吧,在庙内找些膏药用用。”

    裴颐之:“不必了。”

    “怎么不必,三郎若是不擦药,明日又不来学堂,那可怎么办?”

    裴颐之顿了顿,客气道:“多谢殿下关心。”

    姜煐走在一旁,看裴颐之面无表情一瘸一拐地往殿内厢房走,把东西递给静芽,让她唤个小和尚去拿点伤药。

    裴颐之坐在桌旁,背如修竹,眼望窗外,面色清冷如月。

    很快有一个姑子前来倒茶水,裴颐之礼貌谢过,惹得姜煐多看了一眼。

    “三郎怎么来藏书楼?”

    热茶的水汽氤氲了裴颐之的眉眼,一下子看不真切。他说:“等人。”

    姜煐忽然想起她和裴颐之有约的事情。

    她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刚准备下楼去找三郎呢,”她柔声道,“能再次遇见,果然是与三郎有缘。”

    裴颐之疏离抬眸,又是客气的套话。期间,静芽捧着金疮药进来,说:“公主,此乃庙内最好的伤药。”

    “我无碍,劳烦殿下了。”

    姜煐莞尔:“三郎再推脱,我便送上一筐子到建宁侯府上,省得叫我愧疚难当,日思夜想。”

    裴颐之抿着唇,拿起伤药走到百鸟春花屏风后。这次没有纱绢,她完全看不见屏风后的情况,只听见一阵布料窸窸窣窣,不久,裴颐之走出来,好闻的兰香中带着些许药味。

    没骗她,倒是出乎意料的乖。

    她让静芽先去外面候着,准备摘下帷帽。

    裴颐之重新坐回桌边,难得率先张口:“郡主已经回去了吗?”

    姜煐没想到他会先问明安郡主。

    她的动作一顿,又慢条斯理地解开绸带,让娇丽容颜展露于日光下。裴颐之移开目光,看向他处。

    “明安郡主确实已经归府。”她把帽子放在桌上,垂下的纱幔在风中摇动,“三郎莫担心,我亲自送郡主上了马车。”

    她偷看裴颐之,那厮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遇见三郎后,我便许了心愿,三郎可想知道?”

    裴颐之淡淡道:“说出来便不灵了。”

    “那三郎许了什么心愿呢?”

    他终于抬眸,静静地看着她,继而问:“殿下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她望着裴颐之隽秀的面容,忍不住心一颤。

    她似乎还未曾这样频繁地说过谎话。

    但不知为何,她发现有关裴颐之的谎话只要说出一次,下次,下下次,便会变得无比顺口,仿佛就该如此。

    她雪白的脸浮上微红,半垂清眸,如若待放的花朵,娇怜地探向他:“我的心愿,与三郎有关。”

    裴颐之凝睇着她。

    姜煐水眸盈盈,悄声问:“三郎不信?”

    她看见裴颐之手指微动,将垂落的轻纱叠其,放回帽檐上,若有所思道:“公主说笑了。颐之无功无名,谈何信与不信。”

    姜煐说:“三郎可以不信,却不能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三郎是极好的……只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裴颐之意有所指道:“只怕公主希望的‘得偿所愿’太多。”

    姜煐脑中一闪,忽然想起殿前梁姌的目光。

    这样说来,当时梁姌看见的是裴颐之。裴颐之会说这句话,是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祝福梁姌和他得偿所愿,结果她又来个得偿所愿?

    遽然间,厢房有人敲门,一个小和尚抱着包好的蕉叶琴,站在裴颐之面前行了礼,说:“郎君久等了。学生们已经坐下,就等郎君来呢。”

    小和尚不知她身份,也行了个礼下去了。

    上课?

    所以刚刚弹琴之人竟是裴颐之?

    “三郎怎么在此授琴?”

    “为母亲祈福。”

    原是为母行善。敢情裴颐之自始至终都没在等她呢,是她自作多情。

    姜煐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那……郎君刚刚是在等琴?”

    “正是。”裴颐之站起来,拱手道:“多有叨扰,还请公主见谅。”

    姜煐见他要走,连忙拿起帷帽,可那些个绸带怎会那么容易弄好?姜煐委屈道:“三郎别走。”

    裴颐之抱着琴,回头看她。

    她鬓发乱了,一双眉眼如澹澹春波,欲哭无泪,好生可怜:“三郎就这么走了,我这样子可怎么出去见人啊。我,我实在不会弄,三郎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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