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只有她和霍思明两个人,宋清允不动神色地往左边挪了挪,和霍思明拉开两步距离。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霍思明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不至于这么怕我吧。”

    她抱着文件的胳膊收紧了几分:“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又主动开口:“居然在这里也会碰到你,好巧。”

    雪后天寒,霍思明却只套着不算太厚的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道:“不是巧合,是咱们有缘。”

    电梯在一楼停下,霍思明跟在宋清允身后,走了两步后,他蓦地出声道:“待会儿有事吗?”

    宋清允转过头看他,霍思明又问:“想请你吃顿饭,有空吗?”

    她抿了抿唇,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还要去导师办公室送东西,下次吧。”

    一直到她走下了行政楼前长长的几十级台阶,转过身时看到霍思明依旧站在原地。

    他不顾场合地点起烟,冬日里稀薄无比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落在层层叠叠的台阶上,就像是被折成了无数的碎片。

    苏尧这几天据说在津城出差,宋清允将盖好章的文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就走了。她离开办公室时还听到旁边的几个老师在讨论许栀,她的直系学姐,苏尧曾经的得意门生,京大文学院永不磨灭的传奇。

    她在回宿舍的路上接到周棠打来的电话,周棠在回学校的地铁上,约她中午一起出去吃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周棠突然惊呼了一声:“允允!快看我发你的图片!”

    宋清允点开周棠发给她的图片,是校园论坛刚刚发出来的一张照片,下面备注了一句:今天在行政楼前看到的帅哥,有人知道是哪个院的吗?

    原帖下面已经跟了几十楼,宋清允用头发丝想都能知道今天行政楼前的帅哥是谁。

    文学院阴盛阳衰,放眼望去别说帅哥了,就连能称得上五官端正的男生都屈指可数。

    她敷衍了周棠几句:“是挺帅的哈,你知道他是哪个院的?”

    周棠却火眼金睛地圈出照片右下角的一小团人影:“这是不是你?”

    宋清允不擅长撒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她,支支吾吾卡了壳。

    周棠立马会意:“昨晚遇见的帅哥?!”

    宋清允无奈承认:“我帮苏老师去行政楼跑腿,偶然碰上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在这。”

    其实有很多种解释,用处心积虑的说法来讲,或许是霍思明找司机打听过,知道了她的学校地址。用天赐良缘的说法来讲,或许是霍思明和她真的有缘分,山前不相见,山后必相逢。

    她不是个喜欢揣测的人,就算有许许多多的可能,她也宁愿相信是最简单的一种。

    就是巧合。

    她在校门口等周棠,看着校园论坛里不断刷新的评论留言,最新的一条是个匿名用户的回答:“之前在管院见过,好像是读MBA的,还是老丁亲自带的学生,家底肯定不一般。”

    管院的丁老院长是根定海神针,轻易不会出山。

    帖子下面已经有人在今年管院的新生入学见面会上找这个什么帅哥的信息,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帅哥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整个学校都销声匿迹。

    午饭吃到一半,宿舍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视频,是钟连辛发来的。周棠借着宋清允的手机点开,发现是几年前任远舟召开记者发布会时的视频,

    钟连辛追星追到疯魔,三天两头在群里霰弹似地散播任远舟的照片,剩下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

    到底还是宋清允心细,视频的进度条拉到一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身穿军装头戴蓝盔的侧影。

    是霍思明。

    他那时候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很多,剃着短得只有青茬的寸头,张狂倨傲,铁骨铮铮。

    和她如今认识的霍思明截然不同。

    钟连辛在群里发来一句:“学校论坛上的那个帅哥,乍一看是不是有点儿像霍三?”

    周棠发了语音过去骂她:“得了吧你,这得多乍才能把这俩人扯到一块儿去。”

    宋清允难得搭理她们俩,也发了一句:“辛辛,你存过霍三的照片吗?”

    之前宿舍夜聊的时候,她们都听钟连辛提起过霍思明,毕竟是任远舟的小舅子,追星考古的时候恨不得连家底儿都刨个干净。

    早年间霍三少在社交媒体尚还很活跃,一会儿吐吐槽一会儿夸夸人,也帮姐夫卖命地宣传过几次。后来他出国参加维和部队,因为身份特殊,霍家就有意把他曾经的所有痕迹都抹掉了。

    现在搜索霍思明的名字,找到的只有一个从未注销但也从未发表过任何内容的微博。

    钟连辛在相册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旧照,泰和集团年会的合影,霍思明西装革履,满脸的狷狂傲气。

    钟连辛用女友粉独有的酸溜溜的语气道:“霍三旁边那个就是黎姜,我那有着泼天富贵的嫂子。”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周棠看出宋清允的心不在焉,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她,问道:“傻啦?被帅哥勾了魂了?”

    宋清允摇摇头:“我在想后天的论文要怎么办,我才写了五百字。”

    专业课的老师是个古怪又古板的老头,上课酷爱掉书袋,下了课就布置没完没了的读书报告。

    周棠想起自己这一个星期几乎没翻过一页书,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咬着牙:“不管了,今晚熬夜写。”

    显然这个话题不够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又追问道:“你今天和昨晚遇见的帅哥,不会真是霍三少吧?”

    她有些咋舌:“你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啊允允,那可是霍思明啊!他指头缝里漏出点东西,都够咱们挥霍好几辈子的了。”

    宋清允叹了口气,道:“我和他只是碰巧见了两面,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她不是小孩,霍思明今天想要请她吃饭,到底是随口一说的托辞,还是别有用心的邀请,她心里有数,也知道他心里一定也有数。

    她自恃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平日里也没少写笔刀墨剑的檄论,她不想和他过多纠缠。

    她相信霍思明也看得出来。

    不知道是霍家的手段,亦或是学校里的热点新闻更新换代得足够快,第二天早上宋清允上课时,论坛里和霍思明有关的帖子已经沉了下去。

    语言学概论的课上得她昏昏欲睡,冬天的京城干燥异常,宋清允喝了半杯柠檬水,才觉得自己快要冒火的喉咙润泽些许。

    两个半小时的课结束,周棠已经翻来覆去地睡了好几觉,两人偷偷在桌子底下发微信,商量着中午去吃食堂还是回宿舍点外卖。

    顺着人潮走出三教楼,宋清允远远地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一辆张扬无比的布加迪威航。

    宋清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德彪西琴键下的如水月光不如周围的窃窃私语来得清晰,她接通电话,那头是个懒洋洋的声音:“下课了?”

    她瞬间明了,有些愠怒:“没有,还在教室里。”

    霍思明有些笑意:“我看见你了,还是昨晚的外套。”

    宋清允拉着周棠,转头就走,从侧门绕到无人的小路回宿舍。手机响起微信消息的提示音,霍思明给她的好友申请。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就那样晾着他。之后连着一个星期,他的车一直停在教学楼门口,他似乎有她的课表,无论她在哪里上课,他都如影随形。

    学校里流言传播的速度比宋清允想象的要快,她作为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实在受不了甚嚣尘上的种种揣测,拨通了霍思明的电话。

    宋清允觉得自己的语气不算很客气:“霍总,你每天这样有意思吗?”

    他似乎在开会,宋清允听到他清了清嗓子,那边的背景音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上次我说要请你吃饭,你说等下次。我等了一个星期,不知道你说的下次,是哪次?”

    他还记着她随口推脱的那句“下次吧”。

    亏她还以为他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宋清允道:“那你也不能……”

    她话说到一半,却发现霍思明确实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天天来等她下课,她不上车,他也不下车,只是每天办车展似的换着豪车等她,视外来车辆不能进校园的校规如无物。

    她无视他的好友申请,他也不胡搅蛮缠,心安理得地被晾着,甚至直到此刻她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他都始终没有问过一句。

    宋清允不是没拒绝过向她示好的追求者,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霍思明这样。

    霍思明和学校里她的那些愣头青同学们不一样,他太冷静淡定,也太胸有成竹。她觉得自己像是永远跳脱不出他的手掌,慢慢地被温水煮沸。

    他不动如山,把自己的意图毫不掩饰地摊开摆在他面前,一步步逼得她退无可退,向来没脾气的人都开始不讲道理起来。

    就像这时候,他还是明知故问:“不能什么?”

    宋清允的声音低下去,过了半晌,她才妥协般道:“霍总,我真的很忙,没有空陪您吃饭。”

    霍思明又笑话她:“我日理万机都抽得出时间,宋大小姐,你还真是难请啊。”

    他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明天周六,晚上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最后宋清允只能无奈地添了一句:“霍总,如果你想要开车展,我建议你去会展中心。我担心你再这么每天在校园论坛里上头条,迟早会惊动纪检委的。”

    如她所料地,霍思明果然又笑了一声:“知道了,大小姐。”

    这夜她辗转反侧,周棠和男朋友约会到了快十点,踩着门禁的尾巴尖回了宿舍,看到她还坐在书桌前,面前电脑屏幕上一片空白。

    明早要交的论文,果然还是得等到今晚熬夜写才能写得出来。

    周棠开了两瓶啤酒,两人一边干杯一边敲键盘,叮叮当当到了后半夜,终于落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宋清允设置好定时发送的邮件,爬上床后辗转反侧。

    她轻轻地出声:“棠棠,你睡了吗?”

    周棠被一瓶啤酒喝得精神振奋:“没呢没呢。”

    宋清允纠结半晌,还是选择开口:“霍思明约我明晚吃饭。”

    周棠朝她抛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我就说嘛,这种好机会除非你是个傻子,不然怎么能白白放跑了。霍三少要钱有钱要脸有脸,勉勉强强也配得上你了。”

    宋清允是谁,那可是他们文院出了名的白月光专业户。

    长得漂亮,专业过硬,出身坎坷,美强惨这仨字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周棠平时照顾她跟养闺女似的,这时候难免胳膊肘往内拐:“你可别轻易放过霍思明,等他送房送车送喜马拉雅鳄鱼皮之后你就给他踹了,到时候咱们再找个更好的。”

    宋清允没有丝毫困意,难得有一次她把周棠先聊睡着了。周棠睡熟后她钻进被窝里,抱着手机,点开了霍思明的那条好友申请。

    他的头像和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竟然是一只靠着窗边晒太阳的狸花猫。他的微信名是一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符,很像是喝醉酒之后随便打出来的乱码。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作为陌生人能查看的三条里,有两条都是他头像上的那只猫。

    小猫趴在他肩头,把他昂贵笔挺的西装蹭成满是褶皱和茸毛的一团,他侧着头,浅浅地笑。

    宋清允突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家里收养过的一只流浪猫,那年冬天太冷,冷得无处可去,某一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她在厨房的炉灶里发现了那只猫的尸体。

    被炭火炕得乌黑焦糊。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喜欢任何宠物。

    霍思明朋友圈里唯一一条和猫无关的,是中秋节时全家团圆的大合照。

    青砖灰瓦的四合院,中堂间的一左一右种着海棠和玉兰,廊下摆着一排红彤彤的宝珠山茶。

    实在是玉堂富贵的煊赫人家。

    这夜宋清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前她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叫醒她的是专业课老教授回复她论文的邮件。

    老教授说她激昂文字,指摘太过,把她的论文打回来重改。

    宋清允叹了口气,下床后发现桌子上摆着黑白两色的礼盒,白色山茶花下压着一枚卡片。

    “应该很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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