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雪后天晴，入目一切皆是白茫茫的。天气彻底冷了起来，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夜的雪，白天日头薄，雪积起来结成冰，太阳怎么也晒不化。
周棠在前天收拾行李回了家，她一走，宿舍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宋清允难得在宿舍过了几天冬眠一样的日子，每天除了睡觉，便是等着霍思明的消息。
自从平安夜一别，他变得忙了起来，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发过去的消息也总要过很久才能回复。就连跨年夜那晚，宋清允掐着十二点准给他发去一句新年快乐，他也只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回了一句：“你也要新年快乐。”
从那之后霍思明再也没有一字半句的消息传来，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宋清允突然清醒了很多，她再也不会在深夜回想起那个雪夜里的拥抱，也不会再把和霍思明的对话放在消息列表的第一条。
寒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她向导员提交了假期留宿申请表，走出行政楼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她瞧着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两眼，谁知那人却主动叫住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肤色白得几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眼睛圆圆的，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宋清允灵光乍现般想起很久之前的初见，但嘴上却依然否认：“我记不清了，可能认错人了吧。”
她步子迈得飞快，却被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叫阮星迟，上次在流觞会馆，我们不是见过吗？”
宋清允推开行政楼的侧门，迎面吹来的寒风像个巴掌打在脸上，她只好拉了拉衣领，对着身后的阮星迟道：“你真的认错人了。”
阮星迟却穷追不舍：“我不会认错的，那天绝对是你。”
见她越走越快，阮星迟只得咬了咬牙，道：“三哥出车祸被送去抢救了，你不知道吗？”
宋清允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反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连你都不认识，为什么会认识你三哥？”
阮星迟被拦在宿舍楼外，宋清允站在楼梯间，看着阮星迟在楼底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她回到宿舍，纠结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给霍思明发去信息：“你最近很忙吗？”
霍思明依然没有回复，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出门时看到阮星迟又站在楼下，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回头，阮星迟却先一步叫住她：“宋清允！”
他这一嗓子分贝不低，引得周围好几个人侧目看了过来。宋清允瞧着阮星迟脸上的神色，大有一种“你不搭理我我就让你身败名裂”的架势，只好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阮星迟笑得狡黠：“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更出名，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宋清允并不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往食堂走，阮星迟便一路跟着她，道：“有人在三哥的车上动了手脚，圣诞节那天晚上正好是他自己开车回去的，结果半路上就出事了。”
见宋清允依旧不为所动，阮星迟不免道：“你怎么也不担心他？”
宋清允突然停下脚步，诘问他：“我为什么要担心？”
阮星迟一时语塞，宋清允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地跑来告诉我他的情况。如果我对他而言足够重要，他不会托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如果他觉得我无关紧要，那他出不出车祸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星迟有些急了：“他躺在医院呢，联系不上你。”
宋清允反问道：“是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阮星迟摇摇头。
宋清允冷下脸，平素看着便是生人勿近的面目更加冷淡疏离：“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真的会叫保安把你带走。”
说罢，她便不再搭理阮星迟，抬腿便走了。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时，她没再看到阮星迟的身影，进宿舍楼后却被宿管阿姨拦住，阿姨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刚才有个小伙子托人带给她的。
上面是一串数字，固定电话的号码，还有医院的地址，复兴路28号。
宋清允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这纸团却仿佛是床垫下的豌豆，让她一连好几夜辗转难眠。
终于她做出了决定，站在医院门前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她向接通电话的护士说明了来意：“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有叫霍思明的病人吗？”
护士愣了愣，只说了一句：“请您稍等一下。”
然后电话里便传来一阵忙音，宋清允几乎以为这是阮星迟故意留下的恶作剧，想要挂断时，电话却被再次接通，传来一个听上去有些冷峻的男声：“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宋清允抿了抿唇，道：“我是他朋友。”
那头的男人没有质疑，只是道：“请您在警卫室稍等，待会儿会有人去接您。”
宋清允依言，十分钟后两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走进警卫室，反复确认着她的来意。他们先是扣下了她的证件，然后便将她带到安检室里里外外地检查，确保一切无误了，才带着她绕到南楼，过了好几重门禁后一路直达顶楼。
顶楼走廊里空无一人，这两人将宋清允带到右手第二间套房的门外，刷卡打开门后，宋清允一眼便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
泰和集团的董事长，黎姜。
黎姜见她进了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便朝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人在里头。”
宋清允推开病房的门，霍思明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脑袋上裹着纱布，胳膊还打着石膏。她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免吵醒了他，他下意识地皱起眉，睁开眼看到来人是宋清允后，才放柔了目光。
他努力坐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支针管，将里面的药打进静脉，然后便放下病服的袖子，遮住不断流着血的伤口。
药物起效后浑身的疼痛都消失殆尽，但这样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便是如蚂蚁噬咬般的刺痛。
冷汗将他的后背汗湿，他却若无其事地拍拍床边，示意宋清允坐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宋清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反问起突如其来的车祸。霍思明不想让她担心，个中情况又实在复杂，便也只是一句带过。
实则那晚的情况比宋清允所能想象到的最惊险的画面都要更惊险，而让包括霍思明在内的所有霍家人感到无比庆幸的，不是他能侥幸从这场事故里捡回一条命，而是当天晚上原本应该开着这辆车回去的是他的堂兄霍思晔。
他是霍家布下的一盘大局里早早便出局的弃子，但霍思晔身上背负的是霍家倾注的全部心血。
所以代替霍思晔去死，是他难以抗拒的使命，但在这一场事故中绝处逢生，是他根本不敢过度奢求的幸运。
他没有将内情告诉宋清允，反而岔开了话题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以为你已经回家了，不想让你担心。”
宋清允把阮星迟的纸条给他看：“他去找了我两回。”
霍思明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便捂着唇咳嗽起来，宋清允想拍拍他的背，可是看他半个身子都缠着纱布，觉得实在难以下手，便只好拍了两下他没打着石膏的那只手。
霍思明却顺势拉住她的手，问道：“我的手机被人拿去修了，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我联系不上你。”
宋清允抽开手，起身准备离开：“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你保重身体，我走了。”
霍思明却叫住她：“我很久没见你了，再多留一会儿吧。”
宋清允回过头，用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他：“霍思明，我想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样的人。”
她一次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称呼他：“阮星迟告诉我你出了车祸，他问我为什么不担心你。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要来看你。刚才在楼下，有人问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如是说，我是你的朋友。”
“可是霍思明，我们并不是可以随便见面，随便想念，随便牵手拥抱的朋友。”
她的话说得直白到近乎刺耳：“我听过一些关于你们这个圈子的传闻，我想或许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给了你一些错觉，让你误以为我是可以被金钱和权势打动的人。但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明码标价的。”
“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也希望你能重新恢复健康，但是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霍思明半靠在病床上，短短一星期的时间不见，他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大圈。他原本就长得俊秀，现在清减了许多，更显得整个人有种妖冶昳丽的阴郁。
他静静地听完宋清允的这一番话，然后不经思索，便道：“我是真的想见你。”
宋清允也平静地问：“你想见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她不是他闲时可以随意拿捏的玩意儿，她也并不想强行闯入霍思明所在的、和自己原本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曾经被霍思明所编织的美梦蒙蔽了双眼，让她以为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一站只需要换乘就能到达的地铁。
可她离他的生活越近，越发现这样的假象无法让她再继续自欺欺人着过下去。
她转身离开，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霍思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我说，我想见你，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呢？”
宋清允觉得他这句话有些非常抽象的荒诞可笑，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看到客厅沙发上的黎姜时，她礼貌地道了别：“再见，黎总。”
黎姜用一种似笑非笑地眼神看着她：“再见，宋小姐。”
宋清允离开后，黎姜端着咖啡走进霍思明的病房，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道：“你被甩了？”
霍思明头也不抬地道：“这算什么被甩，她压根没答应过要跟我在一起。”
他掀开被子，露出被遮住的左胳膊，袖子从肘弯处被血浸透了，霍思明却只是卷起袖子，抓了一大把棉签，压住仍在不停流着血的伤口。
过了要有五分钟，棉签换了一把又一把，血才堪堪止住。
黎姜抿了一口咖啡，问道：“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是思晔或者思晖在，你还会见她吗？”
霍思明将被血浸透了的棉签扔进垃圾桶：“会。”
病房的隔音再好，在黎姜的顺风耳面前也是徒劳，但她偏偏在霍思明面前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你怎么好好地把人气跑了？”
霍思明苦笑了一声：“是我太心急了。”
他等了很久，找了很久，才等来一个能和宋清允再次见面的机会。即使她已经全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是他还牢牢记得。
他的头发全被汗打湿，唇色也变得无比苍白，双手止不住地抖着。黎姜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冲过去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一个空了的药瓶。
她将药瓶塞进口袋，也顾不得霍思明脑袋上的伤口，拽着他的头发便抽过去一个耳光：“你还敢打吗啡？你当年怎么被人抬回来的你忘了吗！”
霍思明被她打得歪着头，眼前发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道：“我有分寸，不敢多用。”
黎姜冷笑了一声：“你如果有分寸，当初就不会为了任务沾上这样的东西。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不是为了留着给你自己随便糟蹋的。”
她右手抬了又抬，终于还是没忍心再甩出去一巴掌，收了手，道：“别让我再逮到。”
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警告霍思明：“蒋夜白这次回国，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走了。这小子要是真疯起来，韩焉都得靠边站，你少去招惹他，别到时候没抓着鱼反惹了一身腥。”
霍思明叫住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这次事故的原因……会查出来吗？”
黎姜对着镜子摆弄着围巾：“你爸的意思是，既然是事故，就照着事故处理，没必要节外生枝，下次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只不过他是他的意思，我有我的道理。”黎姜又露出她算计人时才会有的冷峻神色：“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搞不来以德报怨那一招。”
周棠在前天收拾行李回了家，她一走，宿舍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宋清允难得在宿舍过了几天冬眠一样的日子，每天除了睡觉，便是等着霍思明的消息。
自从平安夜一别，他变得忙了起来，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发过去的消息也总要过很久才能回复。就连跨年夜那晚，宋清允掐着十二点准给他发去一句新年快乐，他也只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回了一句：“你也要新年快乐。”
从那之后霍思明再也没有一字半句的消息传来，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宋清允突然清醒了很多，她再也不会在深夜回想起那个雪夜里的拥抱，也不会再把和霍思明的对话放在消息列表的第一条。
寒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她向导员提交了假期留宿申请表，走出行政楼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她瞧着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两眼，谁知那人却主动叫住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肤色白得几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眼睛圆圆的，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宋清允灵光乍现般想起很久之前的初见，但嘴上却依然否认：“我记不清了，可能认错人了吧。”
她步子迈得飞快，却被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叫阮星迟，上次在流觞会馆，我们不是见过吗？”
宋清允推开行政楼的侧门，迎面吹来的寒风像个巴掌打在脸上，她只好拉了拉衣领，对着身后的阮星迟道：“你真的认错人了。”
阮星迟却穷追不舍：“我不会认错的，那天绝对是你。”
见她越走越快，阮星迟只得咬了咬牙，道：“三哥出车祸被送去抢救了，你不知道吗？”
宋清允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反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连你都不认识，为什么会认识你三哥？”
阮星迟被拦在宿舍楼外，宋清允站在楼梯间，看着阮星迟在楼底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她回到宿舍，纠结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给霍思明发去信息：“你最近很忙吗？”
霍思明依然没有回复，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出门时看到阮星迟又站在楼下，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回头，阮星迟却先一步叫住她：“宋清允！”
他这一嗓子分贝不低，引得周围好几个人侧目看了过来。宋清允瞧着阮星迟脸上的神色，大有一种“你不搭理我我就让你身败名裂”的架势，只好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阮星迟笑得狡黠：“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更出名，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宋清允并不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往食堂走，阮星迟便一路跟着她，道：“有人在三哥的车上动了手脚，圣诞节那天晚上正好是他自己开车回去的，结果半路上就出事了。”
见宋清允依旧不为所动，阮星迟不免道：“你怎么也不担心他？”
宋清允突然停下脚步，诘问他：“我为什么要担心？”
阮星迟一时语塞，宋清允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地跑来告诉我他的情况。如果我对他而言足够重要，他不会托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如果他觉得我无关紧要，那他出不出车祸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星迟有些急了：“他躺在医院呢，联系不上你。”
宋清允反问道：“是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
阮星迟摇摇头。
宋清允冷下脸，平素看着便是生人勿近的面目更加冷淡疏离：“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真的会叫保安把你带走。”
说罢，她便不再搭理阮星迟，抬腿便走了。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时，她没再看到阮星迟的身影，进宿舍楼后却被宿管阿姨拦住，阿姨递给她一张纸条，说是刚才有个小伙子托人带给她的。
上面是一串数字，固定电话的号码，还有医院的地址，复兴路28号。
宋清允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这纸团却仿佛是床垫下的豌豆，让她一连好几夜辗转难眠。
终于她做出了决定，站在医院门前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她向接通电话的护士说明了来意：“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医院有叫霍思明的病人吗？”
护士愣了愣，只说了一句：“请您稍等一下。”
然后电话里便传来一阵忙音，宋清允几乎以为这是阮星迟故意留下的恶作剧，想要挂断时，电话却被再次接通，传来一个听上去有些冷峻的男声：“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宋清允抿了抿唇，道：“我是他朋友。”
那头的男人没有质疑，只是道：“请您在警卫室稍等，待会儿会有人去接您。”
宋清允依言，十分钟后两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走进警卫室，反复确认着她的来意。他们先是扣下了她的证件，然后便将她带到安检室里里外外地检查，确保一切无误了，才带着她绕到南楼，过了好几重门禁后一路直达顶楼。
顶楼走廊里空无一人，这两人将宋清允带到右手第二间套房的门外，刷卡打开门后，宋清允一眼便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
泰和集团的董事长，黎姜。
黎姜见她进了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便朝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人在里头。”
宋清允推开病房的门，霍思明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脑袋上裹着纱布，胳膊还打着石膏。她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免吵醒了他，他下意识地皱起眉，睁开眼看到来人是宋清允后，才放柔了目光。
他努力坐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支针管，将里面的药打进静脉，然后便放下病服的袖子，遮住不断流着血的伤口。
药物起效后浑身的疼痛都消失殆尽，但这样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便是如蚂蚁噬咬般的刺痛。
冷汗将他的后背汗湿，他却若无其事地拍拍床边，示意宋清允坐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宋清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反问起突如其来的车祸。霍思明不想让她担心，个中情况又实在复杂，便也只是一句带过。
实则那晚的情况比宋清允所能想象到的最惊险的画面都要更惊险，而让包括霍思明在内的所有霍家人感到无比庆幸的，不是他能侥幸从这场事故里捡回一条命，而是当天晚上原本应该开着这辆车回去的是他的堂兄霍思晔。
他是霍家布下的一盘大局里早早便出局的弃子，但霍思晔身上背负的是霍家倾注的全部心血。
所以代替霍思晔去死，是他难以抗拒的使命，但在这一场事故中绝处逢生，是他根本不敢过度奢求的幸运。
他没有将内情告诉宋清允，反而岔开了话题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以为你已经回家了，不想让你担心。”
宋清允把阮星迟的纸条给他看：“他去找了我两回。”
霍思明低低地笑了两声，而后便捂着唇咳嗽起来，宋清允想拍拍他的背，可是看他半个身子都缠着纱布，觉得实在难以下手，便只好拍了两下他没打着石膏的那只手。
霍思明却顺势拉住她的手，问道：“我的手机被人拿去修了，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个小时，我联系不上你。”
宋清允抽开手，起身准备离开：“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你保重身体，我走了。”
霍思明却叫住她：“我很久没见你了，再多留一会儿吧。”
宋清允回过头，用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他：“霍思明，我想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样的人。”
她一次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称呼他：“阮星迟告诉我你出了车祸，他问我为什么不担心你。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要来看你。刚才在楼下，有人问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如是说，我是你的朋友。”
“可是霍思明，我们并不是可以随便见面，随便想念，随便牵手拥抱的朋友。”
她的话说得直白到近乎刺耳：“我听过一些关于你们这个圈子的传闻，我想或许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给了你一些错觉，让你误以为我是可以被金钱和权势打动的人。但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明码标价的。”
“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也希望你能重新恢复健康，但是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霍思明半靠在病床上，短短一星期的时间不见，他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大圈。他原本就长得俊秀，现在清减了许多，更显得整个人有种妖冶昳丽的阴郁。
他静静地听完宋清允的这一番话，然后不经思索，便道：“我是真的想见你。”
宋清允也平静地问：“你想见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她不是他闲时可以随意拿捏的玩意儿，她也并不想强行闯入霍思明所在的、和自己原本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曾经被霍思明所编织的美梦蒙蔽了双眼，让她以为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一站只需要换乘就能到达的地铁。
可她离他的生活越近，越发现这样的假象无法让她再继续自欺欺人着过下去。
她转身离开，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霍思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我说，我想见你，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呢？”
宋清允觉得他这句话有些非常抽象的荒诞可笑，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看到客厅沙发上的黎姜时，她礼貌地道了别：“再见，黎总。”
黎姜用一种似笑非笑地眼神看着她：“再见，宋小姐。”
宋清允离开后，黎姜端着咖啡走进霍思明的病房，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道：“你被甩了？”
霍思明头也不抬地道：“这算什么被甩，她压根没答应过要跟我在一起。”
他掀开被子，露出被遮住的左胳膊，袖子从肘弯处被血浸透了，霍思明却只是卷起袖子，抓了一大把棉签，压住仍在不停流着血的伤口。
过了要有五分钟，棉签换了一把又一把，血才堪堪止住。
黎姜抿了一口咖啡，问道：“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是思晔或者思晖在，你还会见她吗？”
霍思明将被血浸透了的棉签扔进垃圾桶：“会。”
病房的隔音再好，在黎姜的顺风耳面前也是徒劳，但她偏偏在霍思明面前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你怎么好好地把人气跑了？”
霍思明苦笑了一声：“是我太心急了。”
他等了很久，找了很久，才等来一个能和宋清允再次见面的机会。即使她已经全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是他还牢牢记得。
他的头发全被汗打湿，唇色也变得无比苍白，双手止不住地抖着。黎姜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冲过去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一个空了的药瓶。
她将药瓶塞进口袋，也顾不得霍思明脑袋上的伤口，拽着他的头发便抽过去一个耳光：“你还敢打吗啡？你当年怎么被人抬回来的你忘了吗！”
霍思明被她打得歪着头，眼前发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道：“我有分寸，不敢多用。”
黎姜冷笑了一声：“你如果有分寸，当初就不会为了任务沾上这样的东西。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不是为了留着给你自己随便糟蹋的。”
她右手抬了又抬，终于还是没忍心再甩出去一巴掌，收了手，道：“别让我再逮到。”
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警告霍思明：“蒋夜白这次回国，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走了。这小子要是真疯起来，韩焉都得靠边站，你少去招惹他，别到时候没抓着鱼反惹了一身腥。”
霍思明叫住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这次事故的原因……会查出来吗？”
黎姜对着镜子摆弄着围巾：“你爸的意思是，既然是事故，就照着事故处理，没必要节外生枝，下次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只不过他是他的意思，我有我的道理。”黎姜又露出她算计人时才会有的冷峻神色：“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搞不来以德报怨那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