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的宁神茶。”

    一小宦奉上皇帝每晚都要喝的茶,皇帝接了茶,边看案上的奏章,边打开盖子饮茶。

    这奉茶的是江言宁的徒弟江得水,自江言宁离宫后,生性多疑的皇帝并没有用乔庆云给他推荐的人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反而用了这个没有依仗的江得水。也正是因为江言宁的缘故,这小宦之前就曾在乾清宫当过差,所以皇帝对他也算信任。

    皇帝饮过茶后又看了会儿奏章,便觉得眼皮沉。

    “朕乏了,扶朕去寝殿吧。”

    “是。”

    待服侍皇帝睡下,江得水从殿中出来,四下环视后径直去了殿后一处僻静之处。

    一棵树后,有人身着宦服背手等待。

    江得水上前躬身,“路公公。”

    树后之人正是路名。

    他回头打量江得水,再次向四周确认无人。然后将一个纸包递过去,“陛下服药多久了?”

    江得水接了那药包道:“已经差不多有一月了。”

    路名点头,“那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江得水腰躬得更深。

    路名接着道:“爷说了,事成后定保你高官得坐,但你若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请爷放心,江言宁在时为防人夺了圣宠,便对手下人时时打压,小的早已不服。幸有爷看重,小的才有这机会在御前侍奉。小的心里明白,如今内宫之中尽皆是爷的人,小的不会,也不敢出卖爷。”

    “你是个明白人,也不枉当初爷在众人之中选中了你。若你在这关键时刻走漏了半点风声,爷有没有事还在后话,你是必死无疑。”

    “还有,爷虽信任你,但此事重大,爷不得不防,所以,你的父母兄弟皆在爷的监视之中,但凡你有半点异动,他们必身首异处。”

    江得水不觉面现惧色,路名忙安抚道:“你不必怕,只要你对爷忠心,即便他日,你为此而死,你的父母兄弟也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只是这几日而已,实在是事关重大,相信你应该能明白。”

    “路公公放心吧,小的明白其中厉害。”

    就在江得水与路名接头时,皇帝正沉浸在梦魇中不得挣脱,最近,他不知为何总是反复做类似的梦,梦中不是皇后杀了他,就是皇子杀了他,要么就是他们伙同张祖源一起行刺。这夜他的梦更加可怕,梦中他不仅被杀,更梦到张祖源利用朱景泽篡位,更撅了他皇家陵墓,改朝换代。

    当梦到张祖源成功登基改写国号时,他猛的睁开了双眼,惊惧地看向前方,汗水已渗透了床褥。

    听见声音,江得水进入殿内,“陛下,您又做恶梦啦?”

    皇帝像没听见他说话,仍直勾勾看着前方,手颤抖着举起,嘘喘道:“扶朕起来,朕要写诏书,朕……要立……四皇子为……太子。”

    ……

    次日,立储之事传入朝堂,以张祖源为首的朝臣极力反对,但弘德皇帝已然不再相信,他撑着自己不多的底气,封了许澈入内阁为学士,升为督察院御史,封林晋生为锦衣卫指挥史。

    朱景沅的两个老师皆被提拔官居要职,这显然是立储之心已定。刚才出班想支持二皇子的,这时候有些已悄不吭声地又退回去了。

    数日后,张祖源动用了一切手段皆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定,眼见皇帝重病缠身,似乎已时日无多,他暗自狠下心,势必要在皇帝咽气之前,让他改立太子。

    这夜,他趁乔庆云仍在宫外养伤,无人领监军,便带了私养的府兵与皇后里应外合,夜入宫中,准备逼皇帝改诏。

    可当他领人刚入殿中,就被一众监军包围,片刻后乔庆云坐着轮椅从人群中被推出。

    他面色泛白,披着不合时宜的棉质斗篷,唇上涂了鲜红的唇脂,烛光下显得那般妖媚。

    “咳咳咳……”他拿着手帕掩口咳了几声,在空旷的大殿上荡出回声。

    张祖源一见,恍觉自己上了当。“你,你,你没有重伤,你竟敢欺君。”

    乔庆云虚弱道:“咱家若非重伤,如何能让阁老放松警惕呢?”

    “你……,奸险小人!”

    乔庆云并不理会他的咒骂,只挥了挥手,众监军一涌而上,很快便将张家的府兵全部拿下。

    张祖源在见到乔庆云身后推他出来的那个人时,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双眼像看见鬼一样的恐惧。待他将被押出殿外时,他忽然朝皇帝寝殿大喊,“陛下!快救陛下!”

    保护皇帝的监军就在殿内,却无人行动。

    乔庆云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何人能保护他?

    步入寝殿时,皇帝被外边的打斗声唤醒,仿佛也听见了张祖源的喊声。他吩咐身边江得水出去看看,但他却根本不与理会,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直到乔庆云入殿后,对他浅浅挥了挥手,江得水立刻躬身退了出去,那样子简直就像受了皇命一般。

    只这一举动,皇帝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但又彻底的糊涂了。

    “你们……?!”

    以他多疑的性格,乔庆云之前的淡薄名利不可能是假的,否则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可他又为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扶朱景沅为新君?

    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乔庆云落在他身后的妇人身上,这双美目为何这般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咝!

    “她是……醉梦仙居的……?”

    乔庆云与杨妍秀对视,轻轻点头。

    杨妍秀缓步到皇帝面前,冷冷的道:“臣女杨鸣山之女,杨妍秀,陛下可还记得?”

    杨鸣山?

    皇帝大惊。

    他最是清楚自己是如何对不起杨家的。当年因战事急需用银,但国库空虚,他必须靠增加赋税来充盈国库。但是,连年重税,各地早已是民不聊生,再加重税,只怕引起民愤。他便与当时的杨鸣山商议,只要他愿意将这罪名揽在自己身上,他会善待其家人子女,然而结局就是,在张祖源,洛文喻等人的怂恿下,最终选择了斩草除根。

    此刻他再见杨鸣山之女,自是心虚到极点,面色比之刚才更白了许多。

    他看向乔庆云,质问道:“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她?还是杨家曾经对你有何恩惠?”

    乔庆云咳了几声,触动了胸前的伤口,额头不禁渗出些汗珠,他缓了好一阵才开口,“微臣当年家中遭灾,朝廷视若无睹,也就是那时候,微臣流落街头时,确曾受过杨大人施舍粥饭。”

    皇帝闻言激愤,“他是给了你一粥一饭,可朕却给了你荣华富贵。”

    “可臣并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臣只想有个寻常的家,就像当年我的父母兄弟同一屋檐,过着最平淡的日子。而这愿望只有她能许给我。”

    乔庆云抬眼望向杨妍秀,微红的眼底全是爱意。

    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你……,朕真是错信了你这奸险之徒!”

    “若说奸险,你才是这世上最奸险之人。你多疑暴虐,好大喜功,言而无信,根本枉为一国之君。”杨妍秀冷森森的看着他,说话间随手抽出袖中的匕首将它丢到皇帝床榻之上,“反正,太子已立,你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就此自行了断,下去对我父母兄弟,还有更多被你害死的人忏悔去吧。”

    皇帝颤抖中摸起那匕首,抬眼窥视,杨妍秀此刻离他很近。他眼神忽然间变得狠厉,举匕首便朝杨妍秀扎去。

    杨妍秀分毫未躲,她身后两个监军上来挡住了匕首,并将他拖下龙床,像按着条发疯的野狗一般将他按在地上。

    皇帝被按得侧脸贴地,整个人趴在地上,往日皇家颜面在此刻荡然无存。

    杨妍秀走近几步,脚便踏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曾经只能仰视的弘德皇帝,“这就是皇帝?哼。”

    只是一声轻笑,弘德皇帝简直比死还难受。

    杨妍秀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他重新捡起那匕首,俯身一刀扎穿了皇帝的手臂。

    皇帝从未受过这般痛苦,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杨妍秀道:“我记得,我曾用这匕首亲手扎穿了蒋豪的胸膛,他死前曾受过上百刀才死。不知皇帝能承受多少刀?”

    皇帝心惊,他挑眼睛看向乔庆云,“原来你们在红谷关就已苟合……,啊!”

    话音未落,杨妍秀第二刀已至,扎穿了他的小腿。

    “你到现在还不认错?你若认错,或许还祸不及后世,你若不认,我也不怕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皇帝最怕的就是自己被冠以昏君之名,亡国之君就更是不能承受。他气得咬牙,却不敢再开口。他再次看向乔庆云时,眼神变成了祈求。

    “乔卿家,沅儿是你一手栽培,你总不至于当真要害他吧?”

    乔庆云淡然抿了抿嘴,“臣只听夫人的,她说要怎样就怎样。陛下求我,不如求她。”

    皇帝嘴唇颤抖,“你到底想要朕如何?”

    “我要你认错!”杨妍秀咬牙道。

    皇帝哪里认过错,始终无法开口,杨妍秀容不得他犹豫,又一刀扎穿了他的大腿。

    “难道是皇帝就不会认错了吗?”

    皇帝可不是蒋豪,只这几刀下去,虚弱的连喊都喊不出来。

    他自知必定挺不过下一刀,在咽气前,他虚弱道:“朕,错了。朕……对不起杨鸣山,对不起……杨家。朕只求你们善待沅儿,善待这国家江山。”

    说完,他咬断了舌尖,当场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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