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蓦猛地睁开眼。

    乔木丛间的雨珠沾湿了白猫的脚,在花树间扑蚱蜢的游戏已玩厌了。白猫灵巧地跃上了窗棂,屋内点着橙黄的灯火,檐下窗上映出两个人影。

    范夫人燃上云雾香,接过茶盏,让丫鬟退下,柔声道,“老爷,已子时过半,怎地还在忙公务?”

    范署官捏捏眉心,放下手依然皱着眉,“盘些账目。放这儿吧,我等下再喝。今日去杨员外府上,可热闹么?”

    范夫人轻嗤了一声,“自是热闹,杨家得了老爷的提携,眼下正是风光。一家子倒也识趣,走时也带了礼给老爷,让管家收着了。此时老爷盘的什么账?”

    范署官盯着眼前账册,“霖州郡府那边,冯太守近来忙着考绩之事,咱们平岚全郡的抵当也是考评一项。

    “算下来,怀县抵当务设立至今,放出的银钱多是些乡绅商户,哪怕何县令着人咬死不许私放利子,抵当务放出去的数目也远不到上头的指派。

    “若是数月前运河动工,借着迁移庄户的名头,倒是可以将银钱用百八十万两出去,把丝绸,茶叶,盐,瓷上的商行商户盘一盘,朝廷要的二十万两息银也就不愁了。”

    他冷哼,“可惜,运河工事司跟上面不是一条心,不光是抵当务这边使不上力,运河迟迟改不了道,跟平岚郡别的河段联通,也就没有关津、码头,这往北行的过路利税也收不上。太守只好让那司署里坐着的人换上一换。”

    范夫人压低了声音,“现如今换了张工簿张大人,可怎么也要今冬才能动工吧,远水解不了近渴,现下表兄的考绩该如何?”

    冯太守正是范夫人的亲戚,不过这亲戚拐着七八个弯,是范夫人姨母家姑奶奶的堂侄,可借着这层关系,让范夫人在范署官面前却是大大得脸,因此范夫人总是巴着称冯太守为表兄。

    范署官叹口气,“原本平岚郡富庶,表兄升迁有望,眼下却处处比不过毗陵、荥阳和江都等郡。平岚郡下头别的县咱们操心不着,单论怀县,你以为为夫多方筹谋,把碧濯茶的独买权给杨员外,只是买他闭嘴么?现下快到了预订春茶的时候,杨员外此人,胆小却贪婪,入冬前大茶商要订茶,就要高价从他手里买茶额,榷茶司那边只要打点到,大茶商那再造点乱子,他们手里没有现银,自然要从抵当务赁钱用。”范夫人忧心道,“如此倒是个办法。只是,夫君却要多操许多心,如那……方秀才一般的乱子,麻烦也不小。”

    范署官嗤笑,“怕什么。天塌了高个的顶着,息银,利税,又进不了咱们的口袋,也进不了表兄的口袋。上面既要用咱们做刀,碰上刀割不断的麻烦,自然会出手。”

    琉璃灯火晃了一下,白猫眨了眨眼,似是逐渐清明,它大摇大摆踱进屋中。好像又发现了好玩的游戏,扑上屋内悬挂的古画卷轴,引来范夫人的轻叱,“玉雪,莫要乱挠!哎呀,你上哪乱跑了,沾的身上这样脏!”

    不久,低语散去,屋内也熄了灯。

    霖州府,冯太守么?周蓦无声念道。

    回到住处,还是凌晨时分。

    天空黑暗,万物寂静,等待破晓的第一缕光。

    周蓦并未点灯,在黑暗中拧眉思索。

    范署官是周家惨案的动手者。

    背后要他向周家动手,或借助旁的力量,排除掉周工簿这个“绊脚石”之人,最直接的下令者,就是平岚郡最高长官冯太守。

    杨家在此中扮演的,便是利用祖母不常在外走动、毫无防备的弱点,给周家下了套。

    范署官为“答谢”杨员外,给了他碧濯茶的独买权。

    而杨员外,这笔“答谢”不知是福是祸,范署官有意要借着他,再从怀县的商户中,以借贷得利,让一笔朝廷要的息银得以“无中生有”。

    那么——

    方秀才此人,是否无辜?

    父亲不愿如冯太守所愿,动工改道怀县段的运河,是为什么?

    范署官意图操纵怀县经济,从明面上能否牵扯出冯太守?

    从话语中,冯太守背后,应当还有操纵指使者,又是何人?若动不了此人,又能否扳倒冯太守?

    现下,当如何抓出冯太守和范署官的狐狸尾巴,叫其血债血偿?

    重重疑云,悉数压在周蓦的脊梁上。

    没有答案。

    既没有,那便去寻。

    ……

    船行过泽湖,入墨芜江,两日便到了霖州府。

    霖州府是平岚郡的郡府所在,初秋时节江河两岸皆是丈高的苇花,风卷起江上绿水汩汩。到的这日是个阴天,灰雾蒙蒙,街上热闹也抹淡了几分。

    周蓦领着小丫鬟青舟,青舟挎着一卷包袱,二人准备寻个客栈暂先住着。

    “一月十五贯钱!”小丫鬟瞪大了眼睛,吃惊之余,颇有些愤愤然,“怎得这么贵,我们虽是年轻姑娘家不懂事,可也不少出门的,十五贯钱在别处尽够住两个月了!”

    掌柜的遭了抢白,倒也不生气,许是见多了外地住客,或是见青舟生的俏丽可亲,依旧笑眯眯的,“姑娘也说是别处了,霖州府不同别处,房价自然也水涨钱高。城里多少小门小户的人家,还得赁宅子住呢。咱们这栖霞客栈,在城中已经不算贵的啦。”

    周蓦下船后行至此处的途中,细细观察了周遭,知道临近酒楼、茶楼、丝衣铺子、胭脂铺子、首饰铺子、风味食材、牙人铺子鳞次栉比,应是霖州繁华之处,拉了青舟道,“就住此处吧。”

    进了客房,简单收拾一番,小丫鬟还在念叨,许是觉得她家姑娘自小不会精打细算,如今需得她拿出大丫鬟的样子,把起居和庶务一把抓——身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可得替姑娘操好心呢。

    周蓦被青舟念的头大,面无表情道,“过不了几日,姑娘就带你搬出去,让你见识你家姑娘可是貔貅转世,能聚财的。走,姑娘带你吃茶去。”

    茶楼客人形形色色,或是行商低语谈事,或是书生兴之所至吟上几句诗文。

    青舟一边忧愁银钱,一边吃炸黄豆,一边忧愁她家周姑娘大手大脚,周青舟责任重大……一边吃炸黄豆。一口茶,一把黄豆,不一会就跑去净房了。

    而周蓦侧耳听着周遭闲谈。

    旁边一桌是方从牙人铺子拐出来的,一个收拾齐整,却散着油腥气的中年男子,边上清瘦简朴的应是他的妻子,牵了一个幼童。同桌的还有一个牙人,并一个官吏打扮的精瘦男子。

    “徐二郎眼光不错,这处小院离南街近,正方便二郎往返面馆。小院收拾的干净不说,邻里也都是极好相处的。这是房主八年前置办的,要不是常年不在霖州府,赁出去怕租户不爱惜,也卖不了三百贯这么便宜啊。”牙人呷一口热茶。

    “二郎赶上了好时候,朝廷仁慈,现下霖州抵当务放的安居贷,以二郎借这二百贯钱,利息一月只收两分半,一月本利十二贯钱,还够三年,这院子就完完全全是二郎的了。真是恭喜徐二郎了!”小吏笑道。

    周蓦手指戳着浅口小坛中的金黄豆子,暗想,“这小吏胡说欺人。”虽然父亲主管河工,不过抵当务是近年大事,周蓦隐约知道抵当务的利息应是比民间私放的利子要低的,按小吏所说,一月两分半,一年就是三成的利钱,比民间利子可不遑多让。

    何况——大梁律有言,凡有借贷,本金只计借资,小吏一通说辞,却把每年生的利钱也做本收息,哪怕按着三成利钱,这据说是徐二郎的中年人,一月也只该还十余贯钱的。

    炸黄豆圆溜溜的,一戳就跑到小坛的另一头,那桌欣喜隐含激动的徐二郎,已在契子上按了手印。

    牙人和小吏连声向徐二郎道喜,那中年男子转头对妻子说,“芸娘,咱们自己有家了!”

    青舟已经回来,那一行人也到了茶楼门口。

    小童松开母亲的手,撒欢向街上的糖人摊子跑去。

    此时,一帏金线绣花的马车自街转角处行来,躲避不及,徐二郎的妻子惊呼一声,本能地冲向街道中央去拉那小童。

    马匹嘶鸣,车轮在石板路上划出尖锐的声响。

    马车勉强停了下来,但车厢剧烈地摇晃,旋即跳下来一个又惊又怒的丫鬟,嚷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民!冲撞了姑娘!”

    车厢中传来低呼,一个仆妇愤怒道,“环儿,扣下他们,姑娘的脸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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