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梓芙
田道觑了一眼天色，见尤是青天白日——还不得收摊，咋舌插科打诨，“我近日给秦俊俊算命，正缘么是没有的，烂桃花许是有一朵。娶儿媳妇，您老这是没睡醒呐？”
秦大娘哼了一声，秦姑娘主仆已搬到花间渡，近水楼台先得月，且秦姑娘长得好，性子好，手艺好，简直哪哪都好。这混小子懂个屁。
懒得与他分辨，只待来日摆酒好了。又叮嘱了田道回头上家里拿些猪大骨回去，便转身去集市了。
田道继续支楞着下巴打盹。
忽然眼前阴影遮住了日头。田道懒洋洋掀起眼皮。
是个村人打扮的壮年庄户。想来是家里鸡丢了、鹅跑了之类鸡毛蒜皮之事，要找衙门寻物的。
“小哥，我刚听你说，你这是讼师摊子。”
“啊，是啊，大哥你要寻什么？”
“我……我是安家村的，我……要寻运河工事司，告状！”
田道瞌睡一下子醒了，目光灼灼盯着来人。
……
小婢子从街角转出去，雇马车回了太守府。
“姑娘！姑娘！婢子找到了！”一溜烟跑进冯梓芙的冉风院，还在气喘吁吁。
冯梓芙正把玩一对儿碧玺镯子，闻言道，“那外乡来的女子在何处？”
小婢子喘了口气，“灯市街上的花间渡。”
灯市街？没去过。
花间渡？名儿倒挺好听。
冯梓芙已自己跟自己斗争了好些日子。她一面想着，我若跟着程宛雁后头，也寻那女子妆点，岂不显得比程宛雁矮了一头。一面又想着，让众人看看，我冯梓芙才是霖州贵女第一人。
这两日，第二面终于压倒了第一面，便有了冯梓芙别别扭扭催着小丫鬟去寻那女子。
“程宛雁走了没？”
小婢子终于喘匀了气，“婢子走时，程大姑娘正跟那女子吃甜露。那地方离咱们府上远了点，算算时间，应是走了的。”
冯梓芙当即道，“备车。”
临出门，却被冯大公子拦住了去路，“妹妹这是去哪儿啊？”
冯梓芙没好气瞪他一眼，“大哥如今成府上管事了，我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挨了怼，冯耀也不生气，只讨好一笑，“妹妹可否借兄长些银钱？”
冯梓芙更气，“你月钱又花完了？找母亲打秋风去！”
冯耀道，“月钱才多少银两。前几日在玉仙阁，花销稍稍大了那么一点点。”说着拿两根手指比了个小缝出来。
冯梓芙道，“一点点？大哥是给哪个头牌花用了？”
冯耀含糊，“哪有，怎么能这么想兄长？请朋友们喝了顿酒而已。”
冯梓芙道，“你最好别是给玉仙阁的小蹄子花了。你亲妹妹都没享过你的好处，净给你银钱了。不借不借不借！”便使人套车要走。
方坐稳当，却见冯耀也钻了进来。
冯梓芙瞪眼，跟他无声对视。
冯耀摸摸鼻子，“我没钱了，妹妹忍心看我哪儿都去不得，我就跟定妹妹了，妹妹去哪我去哪，左右比在府中被母亲抓去温书有意思。”
如此有道理，冯梓芙竟无言以对。
华盖朱轮的马车在花间渡门前停了下来。
秦少东家正在一楼柜台弯身翻找东西，先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劳烦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外乡来的、颇会梳妆的女子？”
秦少东家站直了，眼睛也直了。
一个妩媚美丽，一派天真烂漫的女子站在眼前，眼角眉梢却似含情带笑。
女子生的一张鹅蛋脸，一双美目。有两个浅梨涡，微微笑着，笑时梨涡浅浅。
略略丰腴，更增风情。
少东家一时忘记了说话。
那少女身旁的华服公子不耐烦了，“问你话呢。”
秦俊俊猛地回神，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有的。秦姑娘在二楼雅室。不过今日恐怕无法见姑娘了。”
少女柳眉一蹙，话音依旧甜美，“怎么？”
秦俊俊道，“秦姑娘一日只见三位客人，今日已满了。”
规矩是周蓦定的。
她借花间渡做生意，并非求财，一日只见三人，既为花间渡吸引一些客源，又在世人眼中保留着难得、神秘的意味，她要等的人才会来。
而有了她的技艺，一旦女子们来花间渡希望争取那三人的名额，便需提前排队等待。等待时喝茶吃点心，自然会发现一处脱离管束的自在。若是夫人们来，还可在此社交交谈。
冯耀拉了冯梓芙上楼，“什么破规矩，咱们直接上去看看不就得了。”
秦俊俊望着二人背影，依然被那双梨涡恍了心神。只是不知这是哪家闺秀？那公子又是闺秀的什么人？
荡漾之际，他倒没想起来这二人呼奴使婢，颇有排场，再看看街上马车，上面大大写了一个“冯”字。
楼上，青舟在雅室门口拦了二人，笑吟吟道，“真是抱歉，这位姑娘来的真是不巧呢，我们姑娘今日已看了三位客人，一盏茶前才送走最后一位，钤辖府上大姑娘。”青舟本意想着，若二人不守规矩，听闻钤辖府或许可收敛一二。
冯梓芙身边小丫鬟绿蚁也跟了上来，跋扈道，“我家是太守府上，怎么，比不得钤辖府么？”
青舟没吱声。
太守府啊……小丫头眼波一闪。
周蓦在来霖州府的路上略略说了自己打算来此接近太守府。
青舟是周蓦乳母的小女儿，乳母去后，打四五岁就跟着周蓦的。
周家也是她的家。
一把火烧没的，不止是周家两位主子的尸身，可能的线索，还有她的家。
她和周蓦长大的家。
她是周青舟。
青舟转进雅室，低低对周蓦道明情由，周蓦略一思索，吩咐青舟几句。
青舟会意，出去将二人恭敬请了进去，不过绿蚁等人先留在外头。
冯梓芙拿等着对方出丑的心态盯着周蓦。
此处并无外人，一个外乡女子，一个亲哥，无需做出亲和天真的姿态。
冯梓芙自幼是霖州府贵女之花，她倒要看看这位秦姑娘，打算如何为她梳妆。
周蓦抬手施了一礼，“我观冯姑娘面貌极美，只是嘴唇间隙略略阔些——平时没什么，笑起来可能会露齿床，可以按摩之术得到改善，另外笑时注意一些就是。兼之，冯姑娘人中略短，这会使你面容观之可亲，有天真无忧之感，而若在妆容或施针略略改变，会更从容瑰丽。”
冯梓芙张了张口。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秦姑娘就说了这许多。
且完全说中她的心思。
来之前以为这女子就是位梳妆娘子的，原来不是。
冯梓芙打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因此格外自恋，日日对镜观摩自己各种情态，早已发现自己笑时的缺陷。
自己本就有梨涡，显得天真娇气，而人中又短，这就有点过于幼态了。
世人多半还是更赞许修短合度的样子。
秦姑娘所言，竟颇有道理啊。
周蓦低垂双眸。除了这些，她还发现，冯姑娘原本一副好相貌，脂粉掩盖下却有一丝憔悴苍白。并不明显，但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看人不是只看皮相的。
冯姑娘有隐疾。
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寒露时节的凉意。凤凰竹叶微微晃动了几下。
冯梓芙道，“你所说这些……可以调理？”
周蓦正视她，“正是。不过，今日我三位名额已满，只能待之后再为冯姑娘调理。
“今日冯姑娘登门，花间渡蓬荜生辉，自然不好让你空跑。我可为姑娘赠妆一次。”
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徐徐道，“为表歉意，明日我备好所需用材，后日登门贵府，为冯姑娘调理一回可好？”
秦大娘哼了一声，秦姑娘主仆已搬到花间渡，近水楼台先得月，且秦姑娘长得好，性子好，手艺好，简直哪哪都好。这混小子懂个屁。
懒得与他分辨，只待来日摆酒好了。又叮嘱了田道回头上家里拿些猪大骨回去，便转身去集市了。
田道继续支楞着下巴打盹。
忽然眼前阴影遮住了日头。田道懒洋洋掀起眼皮。
是个村人打扮的壮年庄户。想来是家里鸡丢了、鹅跑了之类鸡毛蒜皮之事，要找衙门寻物的。
“小哥，我刚听你说，你这是讼师摊子。”
“啊，是啊，大哥你要寻什么？”
“我……我是安家村的，我……要寻运河工事司，告状！”
田道瞌睡一下子醒了，目光灼灼盯着来人。
……
小婢子从街角转出去，雇马车回了太守府。
“姑娘！姑娘！婢子找到了！”一溜烟跑进冯梓芙的冉风院，还在气喘吁吁。
冯梓芙正把玩一对儿碧玺镯子，闻言道，“那外乡来的女子在何处？”
小婢子喘了口气，“灯市街上的花间渡。”
灯市街？没去过。
花间渡？名儿倒挺好听。
冯梓芙已自己跟自己斗争了好些日子。她一面想着，我若跟着程宛雁后头，也寻那女子妆点，岂不显得比程宛雁矮了一头。一面又想着，让众人看看，我冯梓芙才是霖州贵女第一人。
这两日，第二面终于压倒了第一面，便有了冯梓芙别别扭扭催着小丫鬟去寻那女子。
“程宛雁走了没？”
小婢子终于喘匀了气，“婢子走时，程大姑娘正跟那女子吃甜露。那地方离咱们府上远了点，算算时间，应是走了的。”
冯梓芙当即道，“备车。”
临出门，却被冯大公子拦住了去路，“妹妹这是去哪儿啊？”
冯梓芙没好气瞪他一眼，“大哥如今成府上管事了，我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挨了怼，冯耀也不生气，只讨好一笑，“妹妹可否借兄长些银钱？”
冯梓芙更气，“你月钱又花完了？找母亲打秋风去！”
冯耀道，“月钱才多少银两。前几日在玉仙阁，花销稍稍大了那么一点点。”说着拿两根手指比了个小缝出来。
冯梓芙道，“一点点？大哥是给哪个头牌花用了？”
冯耀含糊，“哪有，怎么能这么想兄长？请朋友们喝了顿酒而已。”
冯梓芙道，“你最好别是给玉仙阁的小蹄子花了。你亲妹妹都没享过你的好处，净给你银钱了。不借不借不借！”便使人套车要走。
方坐稳当，却见冯耀也钻了进来。
冯梓芙瞪眼，跟他无声对视。
冯耀摸摸鼻子，“我没钱了，妹妹忍心看我哪儿都去不得，我就跟定妹妹了，妹妹去哪我去哪，左右比在府中被母亲抓去温书有意思。”
如此有道理，冯梓芙竟无言以对。
华盖朱轮的马车在花间渡门前停了下来。
秦少东家正在一楼柜台弯身翻找东西，先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劳烦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外乡来的、颇会梳妆的女子？”
秦少东家站直了，眼睛也直了。
一个妩媚美丽，一派天真烂漫的女子站在眼前，眼角眉梢却似含情带笑。
女子生的一张鹅蛋脸，一双美目。有两个浅梨涡，微微笑着，笑时梨涡浅浅。
略略丰腴，更增风情。
少东家一时忘记了说话。
那少女身旁的华服公子不耐烦了，“问你话呢。”
秦俊俊猛地回神，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有的。秦姑娘在二楼雅室。不过今日恐怕无法见姑娘了。”
少女柳眉一蹙，话音依旧甜美，“怎么？”
秦俊俊道，“秦姑娘一日只见三位客人，今日已满了。”
规矩是周蓦定的。
她借花间渡做生意，并非求财，一日只见三人，既为花间渡吸引一些客源，又在世人眼中保留着难得、神秘的意味，她要等的人才会来。
而有了她的技艺，一旦女子们来花间渡希望争取那三人的名额，便需提前排队等待。等待时喝茶吃点心，自然会发现一处脱离管束的自在。若是夫人们来，还可在此社交交谈。
冯耀拉了冯梓芙上楼，“什么破规矩，咱们直接上去看看不就得了。”
秦俊俊望着二人背影，依然被那双梨涡恍了心神。只是不知这是哪家闺秀？那公子又是闺秀的什么人？
荡漾之际，他倒没想起来这二人呼奴使婢，颇有排场，再看看街上马车，上面大大写了一个“冯”字。
楼上，青舟在雅室门口拦了二人，笑吟吟道，“真是抱歉，这位姑娘来的真是不巧呢，我们姑娘今日已看了三位客人，一盏茶前才送走最后一位，钤辖府上大姑娘。”青舟本意想着，若二人不守规矩，听闻钤辖府或许可收敛一二。
冯梓芙身边小丫鬟绿蚁也跟了上来，跋扈道，“我家是太守府上，怎么，比不得钤辖府么？”
青舟没吱声。
太守府啊……小丫头眼波一闪。
周蓦在来霖州府的路上略略说了自己打算来此接近太守府。
青舟是周蓦乳母的小女儿，乳母去后，打四五岁就跟着周蓦的。
周家也是她的家。
一把火烧没的，不止是周家两位主子的尸身，可能的线索，还有她的家。
她和周蓦长大的家。
她是周青舟。
青舟转进雅室，低低对周蓦道明情由，周蓦略一思索，吩咐青舟几句。
青舟会意，出去将二人恭敬请了进去，不过绿蚁等人先留在外头。
冯梓芙拿等着对方出丑的心态盯着周蓦。
此处并无外人，一个外乡女子，一个亲哥，无需做出亲和天真的姿态。
冯梓芙自幼是霖州府贵女之花，她倒要看看这位秦姑娘，打算如何为她梳妆。
周蓦抬手施了一礼，“我观冯姑娘面貌极美，只是嘴唇间隙略略阔些——平时没什么，笑起来可能会露齿床，可以按摩之术得到改善，另外笑时注意一些就是。兼之，冯姑娘人中略短，这会使你面容观之可亲，有天真无忧之感，而若在妆容或施针略略改变，会更从容瑰丽。”
冯梓芙张了张口。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秦姑娘就说了这许多。
且完全说中她的心思。
来之前以为这女子就是位梳妆娘子的，原来不是。
冯梓芙打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因此格外自恋，日日对镜观摩自己各种情态，早已发现自己笑时的缺陷。
自己本就有梨涡，显得天真娇气，而人中又短，这就有点过于幼态了。
世人多半还是更赞许修短合度的样子。
秦姑娘所言，竟颇有道理啊。
周蓦低垂双眸。除了这些，她还发现，冯姑娘原本一副好相貌，脂粉掩盖下却有一丝憔悴苍白。并不明显，但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看人不是只看皮相的。
冯姑娘有隐疾。
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寒露时节的凉意。凤凰竹叶微微晃动了几下。
冯梓芙道，“你所说这些……可以调理？”
周蓦正视她，“正是。不过，今日我三位名额已满，只能待之后再为冯姑娘调理。
“今日冯姑娘登门，花间渡蓬荜生辉，自然不好让你空跑。我可为姑娘赠妆一次。”
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徐徐道，“为表歉意，明日我备好所需用材，后日登门贵府，为冯姑娘调理一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