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已笑着将面端上来,还调了一碟酱瓜,一碟拌糟卤。

    面条热气腾腾,面碗上晕出一点雾气。

    对面的徐二郎还在讲述。

    他已人近中年,实际应当比看上去略小一点。想起当年大雪,仍心有余悸,周蓦和青舟不自觉全神贯注。

    “嗐!那雪接连下了好几天。霖州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莫说大雪,连下雪都是很少见的。

    “芸娘家是老房子。房子时间久了,屋瓦已生了缝,雨水多的时候啊,还要漏雨。屋墙是泥土混着石头盖的,此前也有开裂。”

    徐二郎说到这里顿了顿,回忆让他有些难受。

    许是芸娘家的老房子也承载了他和芸娘的故事。

    又许是想起当年的生计艰难。

    “大雪好几日。天气又冷,等最后一日,天气晴了,没再飘雪。

    “芸娘家的老房子,却乓地——塌了。

    “我们在面馆忙活计,不在家。万幸人没事。

    “可家里有一头老驴子。我们有时去乡里、村里,去时驼粮食,回时驼磨成的面粉,都要靠这驴伙计哩。”

    徐二郎抹了一把眼睛。

    “哎。房子塌了。老驴栓在房后棚子里,一道压死了。”

    面碗氤氲出雾气,看不清楚周蓦神色。

    徐二郎接着道,“那以后,我们三口,就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这几个字刺痛了周蓦。

    “之后哩,重盖不起房子,那原来房子的地卖了出去,小人一家三口就赁屋子住。起初,一月四五贯钱。

    “差不多年年涨租。今年年初,房东又要涨租。”

    徐二郎伸出手比划,“一月要八贯钱!”

    “小人和芸娘,盘点一番。家中零零碎碎,存了有一百贯钱。”

    他笑了一下,“就想着,还是买一处房子的好。”

    面已吃完了。

    周蓦又轻声问道,“徐大哥既是安家村庄户出身,家中田产是尽数分给兄长了么?”

    徐二郎摆摆手道,“我家是外面迁进安家村的。分得的地,本就不算多。

    “安家村地势好,村里田地品质都不错。

    “小人家里有七亩田,都是中等田。

    “饶是中等田,七亩也不够啊!小人是爹娘的老来子,爹娘在小时候就去了。

    “小人兄长比小人大许多,家里已有几个娃娃。

    “按理说,就算爹娘去了,家里分家,也该是老大占大头。

    “也因此,小人进城后,兄长按照两亩田,给小人一些租子。”

    徐二郎观周蓦两人举止有度,怕她们年轻姑娘家不懂这些,又解释,“这就相当于说,名义上没分家,实际上兄长和嫂嫂不愿占小人便宜,便按两亩算是小人的,他给租子来种。”

    “上半年的时候,差不多是芒种时节吧,上头来人,里正告诉大家伙儿,朝廷要修造运河。

    “其实以前霖州府也有运河的。只是说是运河需要改造、移道,要过咱们安家村。

    “因粮种已下地,且又要征地、征屋,便丈量土地,算出每家给多少安顿的银钱。

    “小人家里七亩田地,带房屋,合该给四百贯钱。

    “老里正说,这是大大的好事。虽则要迁村,不过,有了银钱,太守许咱们开垦新地,过上几年,也能有好收成。何况,给那么多现钱呢,足够几年过活。

    “不过,暂拿不出那许多。因此,小人家应补的这四百贯钱,先给了一百贯。

    “兄长和嫂嫂分给小人三十贯,说等后头给了钱,再给小人九十贯。不过迟迟还没给,许是兄长家暂先用着了。他家老大也快说亲了哩。”

    徐二郎憨厚笑笑。

    “小人买房子那一百贯,里头的三十贯就是这么来的。”

    剩下的事,周蓦也大致清楚了。

    她低头垂眸,徐二郎看不清她神色。

    周蓦低低道,“如此,徐大哥没有回家问问么?”

    徐二郎道,“有日子没回去了。中秋原该回去过节,可当时想着看房,便没有顾上回去。小人爹娘去的早,兄长和嫂嫂拉拔过不少,小人也不好向兄长开口,他过得不易哩。”

    外头雨渐渐小了。

    “当初听闻,徐大哥每月要还安居贷,可支撑得起?”

    徐二郎叹口气,“按着章程,小人一月要还十二贯钱,是多了些。”

    “不过,兄长处这九十贯,迟早会给小人。这样一来,就轻省了。”

    徐二郎语气中有着一丝憧憬。

    周蓦没再多说。

    向徐二郎挑明,那放抵当款的小吏蒙骗他么?

    未必是小吏一人的行径。若是小吏,哪怕欺负徐二郎不识得字,看不懂字据,他就胆敢私自加为收息三成么?

    这其中,未必没有隐情。

    她想起范署官。若范署官当初所言,也发生在霖州府,那么徐二郎所憧憬的这九十贯……周蓦心中叹息。

    徐二郎一家的遭遇,虽是在霖州府,而怀县当初若不是周蓦的父亲坐在运河工簿的位置上,会否怀县也会有许多的徐二郎?

    ……

    这场雨来得急,停的也快。

    周蓦和青舟告别徐二郎一家,回花间渡的途中,也心事重重。

    翌日是个晴朗好天气,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无,空气中带着一丝冷,显出秋高气爽的滋味来。

    秦大娘近来手头宽裕,十分体贴地给周蓦和青舟雇了马车——原想雇驴车的,可秦俊俊提醒了一句,秦大娘一拍脑门——秦姑娘要去太守府上!此时那积年的穷酸病可不能犯,不能让秦姑娘在门房面前遭了轻视。

    马车缓缓停在一处高门府邸。

    一路行来,虽坊间立着不少商户,不乏大酒楼茶肆,行人也不见高声喧哗。

    昨日突来急雨,灯市街街道上还沾着些许被雨点打下来的碎叶子。

    此处街道却开阔干净,街道两旁立着高大苍翠的乔木,微微散出樟树香气。

    府邸门匾方正气派书写了“太守府”三字。

    门房处立了四个门人,皆深色短衣长裤打扮,腰系革带,体力颇壮。模样周正,神情严肃。

    一人查验了帖子,道是大姑娘请来的,便进去通秉。

    周蓦压下翻涌的心绪,想到,这几个门人——哪怕不会拳脚,也精悍有力。见微知著,此处戒备,远胜怀县范署官处。太守府不可小觑。

    须臾,绿蚁接了秦姑娘主仆二人入府。

    一路行来,周蓦暗暗记下地形方位。

    太守府占地广阔,布局考究。

    冯梓芙的住处是太守府东南方位的冉风院。

    穿过三四道月门,方到冉风院。一派雕梁画栋的景象,院外是一处花园,开着浓丽的秋海棠和紫菀,掩映着一座精巧的琉璃瓦亭。玉色石头铺成的小径,通向冯梓芙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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