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血会疼
花间渡后头的宅院，有一处空地，南边、东边各有两间屋子。
周蓦主仆搬来后，便住在东边的屋子。
空地中，长了一株石榴树。石榴树上，零星挂着几株青红的石榴果子。
月色如水，铺满小院。
青舟捧来一小篮筐刚洗净、带着水珠的李子。
这个时节，李子已经很少见了，是今日秦大娘去南街集市时眼尖看到村妇在卖，带回来的。
周蓦坐在石榴树下的竹凳上，眸色深深。
李子 ——
薄薄的皮，黄澄澄的果瓤，一颗硬核。
杨员外，范署官和冯太守，背后之人。
安家村村民被征了田，没收到足够的钱。
那冯章身后的官员说，秋税收上来不足。
原是如此。
想必冯章治下，为收北行的运河利税，还有多处如安家村一般，芒种时被征了地。到了秋天，田税便有亏空。
可是，米粮何其重要，冯章为何要行此冒险之举？哪怕为着考绩，哪怕他私吞贪墨，也不应敢如此铤而走险才是，此处十分可疑。
而父亲当初，迟迟不批准怀县运河段改造的文书，是否就与冯章想要的航线也需过怀县田地有关？
再看当下，冯章为补亏空，应如何做呢？
——想必，须从临近郡县，分散着买一批粮食。
——或者，把粮食折一定的银钱，直接用钱抵粮上交，且抵粮的数额不能显眼。
虽不知亏空几何，但 ——
这一切，当然需要钱。
钱 —— 运河未通。那么，就需要大商人为冯章分忧。
这其中，有“自愿报效”者。
有通过独买，哄抬市价者。
大商人 —— 抵挡署。
自然要有抵挡署的参与。周蓦神色冰冷。
不管是正常买卖，还是独买挤兑，都少不了抵挡署的银钱做铺路石。
那日范署官所言，尤在耳边 ——“借着迁移庄户的名头，倒是可以将银钱用百八十万两出去，把丝绸，茶叶，盐，瓷上的商行商户盘一盘……”
大梁推行抵当务，是为黎民苍生谋福利。
到了他冯章的手里，却总归是要商行商户出血的。
周蓦凝了一眼今日指甲在掌心抠出的血痕。
出血，是会疼的。
就像那柄不起眼的银簪。当银簪划破杨员外的喉咙时，他是知道疼的。
霜降将至。银簪，到了重现之时。
秦俊俊鬼鬼祟祟出了南屋。
正准备敲东屋的门，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却看到月下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秦少东家不禁想起他娘小时候给他讲的一个故事——
说是早些时候有一家人，家中七个孩子。孩子中的那大姐，一日去溪边浣衣，被黄大仙附了身。回来之后，常有人听到屋外月下咯吱咯吱的声响。
原来 —— 是那大姐，每日拖出一个熟睡的幼弟幼妹，咯吱咯吱吃他们的指头！
越想越害怕，秦少东家毛骨悚然，发出“啊 ——”的一声，险些跳了起来。
“你怎么啦？”青舟被他吓了一跳。
嗐！秦俊俊抚了抚咚咚跳的胸口。原来是这小丫头在院中咯吱咯吱啃李子。
不觉瞪她一眼。
“秦姑娘，我正要寻你，你怎么悄没声地坐在这啊！”怪吓人的。
“你寻我做什么？”秦姑娘声音沉沉，似是有重重心事。
“呃……”秦俊俊略有些不好意思，淡淡月色下，周蓦和青舟没看到他脸颊爬过可疑的红晕。
“今日，你去冯太守府上，冯姑娘她……”秦俊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打问些什么。
那日一见，冯梓芙的梨涡和巧笑倩影，就留在了秦少东家心上。
秦少东家一颗沉寂了二十一年的芳心，动了。
周蓦没说话。
青舟愤愤不平，“秦俊俊，你也早看出来了吧！那冯姑娘心思坏的很，生怕她欺负了我们姑娘，是不是？”
“啊？”秦俊俊一愣，都没顾上计较青舟对他的称呼。
青舟年纪小，还是个调皮的性子，秦俊俊平日十分“好欺负”，二人时常斗嘴。
尤其是青舟总学着秦大娘，喊他秦俊俊，每每都气的这脾气颇好的少东家跳脚——他娘也就罢了，他敢怒不敢言，怎地青舟也日日喊他秦俊俊！好气，他平生引以为撼的就是两个字朗朗上口、隽永留白的秦俊，被他爹硬生生加上一个字 —— 自然，秦俊这个名儿也未必十分好听，只是在积年累月地向往中，已成了秦俊俊心目中理想名字的符号。
秦俊俊有些尴尬，“此话怎讲？”
青舟哼了一声，“今日在他们府上，她自己非要送我们姑娘岀府——”
秦俊俊更疑惑，请教道，“小青舟，冯姑娘此举，这不是有礼有节么？”
青舟呸道，“什么有礼有节！我们碰上了去他们府上做客的一位华服公子，那个冯 ——”她不知道冯梓芙的名字，“冯什么，跌了一跤，险些在那公子面前摔个狗吃——大黄吃小黄。”想想还是文雅一些说话，小丫头舌头拐了个弯，换了一个说辞。
秦俊俊：……
青舟继续愤愤然，“然后！她恬不知耻，竟然攀扯是我们姑娘推得她！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秦俊俊狐疑，“这……冯姑娘怎会如此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秦少东家不懂这是什么心理。
自己跌了，和秦姑娘推她跌了，总归是跌了跤啊，攀扯秦姑娘有啥用？
青舟听闻秦俊俊话音，竟没跟她站在一条线上，有些立场不明，登时恼了，“哼！有什么误会，我们姑娘才没有推过她，这一切，都被那位华服公子看在眼中！
“那公子看透了冯什么的诡计，说，若是姑娘推的她，她得往另一边倒。”青舟记不清沈琛是具体怎么说的，总归是护着姑娘的。
秦俊俊一噎，不耻下问地继续向青舟请教心中疑惑。
青舟恨铁不成钢，连与秦俊俊同仇敌忾的兴致都弱了许多，悻悻然道，“自然是她自己丢脸，也要拉我们姑娘下水啊！”
秦俊俊的心有些碎。冯姑娘会是这样的人么？
他又忧伤道，“那冯姑娘就是自己绊了一下，有什么丢脸的呢，何至于此。”
青舟听出点味儿来，阴阳怪气，“秦俊俊，我可跟你说，你可别起了糊涂心思。”
“因为她心悦那华服公子，自己摔向对方。”秦姑娘冰冷的声音插进来。
秦俊俊的心，啪地碎成了片儿。
以至于，后面青舟又捧着脸说，那公子多么仗义执言，多么俊美无俦，也没听进耳朵里。
周蓦主仆搬来后，便住在东边的屋子。
空地中，长了一株石榴树。石榴树上，零星挂着几株青红的石榴果子。
月色如水，铺满小院。
青舟捧来一小篮筐刚洗净、带着水珠的李子。
这个时节，李子已经很少见了，是今日秦大娘去南街集市时眼尖看到村妇在卖，带回来的。
周蓦坐在石榴树下的竹凳上，眸色深深。
李子 ——
薄薄的皮，黄澄澄的果瓤，一颗硬核。
杨员外，范署官和冯太守，背后之人。
安家村村民被征了田，没收到足够的钱。
那冯章身后的官员说，秋税收上来不足。
原是如此。
想必冯章治下，为收北行的运河利税，还有多处如安家村一般，芒种时被征了地。到了秋天，田税便有亏空。
可是，米粮何其重要，冯章为何要行此冒险之举？哪怕为着考绩，哪怕他私吞贪墨，也不应敢如此铤而走险才是，此处十分可疑。
而父亲当初，迟迟不批准怀县运河段改造的文书，是否就与冯章想要的航线也需过怀县田地有关？
再看当下，冯章为补亏空，应如何做呢？
——想必，须从临近郡县，分散着买一批粮食。
——或者，把粮食折一定的银钱，直接用钱抵粮上交，且抵粮的数额不能显眼。
虽不知亏空几何，但 ——
这一切，当然需要钱。
钱 —— 运河未通。那么，就需要大商人为冯章分忧。
这其中，有“自愿报效”者。
有通过独买，哄抬市价者。
大商人 —— 抵挡署。
自然要有抵挡署的参与。周蓦神色冰冷。
不管是正常买卖，还是独买挤兑，都少不了抵挡署的银钱做铺路石。
那日范署官所言，尤在耳边 ——“借着迁移庄户的名头，倒是可以将银钱用百八十万两出去，把丝绸，茶叶，盐，瓷上的商行商户盘一盘……”
大梁推行抵当务，是为黎民苍生谋福利。
到了他冯章的手里，却总归是要商行商户出血的。
周蓦凝了一眼今日指甲在掌心抠出的血痕。
出血，是会疼的。
就像那柄不起眼的银簪。当银簪划破杨员外的喉咙时，他是知道疼的。
霜降将至。银簪，到了重现之时。
秦俊俊鬼鬼祟祟出了南屋。
正准备敲东屋的门，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却看到月下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秦少东家不禁想起他娘小时候给他讲的一个故事——
说是早些时候有一家人，家中七个孩子。孩子中的那大姐，一日去溪边浣衣，被黄大仙附了身。回来之后，常有人听到屋外月下咯吱咯吱的声响。
原来 —— 是那大姐，每日拖出一个熟睡的幼弟幼妹，咯吱咯吱吃他们的指头！
越想越害怕，秦少东家毛骨悚然，发出“啊 ——”的一声，险些跳了起来。
“你怎么啦？”青舟被他吓了一跳。
嗐！秦俊俊抚了抚咚咚跳的胸口。原来是这小丫头在院中咯吱咯吱啃李子。
不觉瞪她一眼。
“秦姑娘，我正要寻你，你怎么悄没声地坐在这啊！”怪吓人的。
“你寻我做什么？”秦姑娘声音沉沉，似是有重重心事。
“呃……”秦俊俊略有些不好意思，淡淡月色下，周蓦和青舟没看到他脸颊爬过可疑的红晕。
“今日，你去冯太守府上，冯姑娘她……”秦俊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打问些什么。
那日一见，冯梓芙的梨涡和巧笑倩影，就留在了秦少东家心上。
秦少东家一颗沉寂了二十一年的芳心，动了。
周蓦没说话。
青舟愤愤不平，“秦俊俊，你也早看出来了吧！那冯姑娘心思坏的很，生怕她欺负了我们姑娘，是不是？”
“啊？”秦俊俊一愣，都没顾上计较青舟对他的称呼。
青舟年纪小，还是个调皮的性子，秦俊俊平日十分“好欺负”，二人时常斗嘴。
尤其是青舟总学着秦大娘，喊他秦俊俊，每每都气的这脾气颇好的少东家跳脚——他娘也就罢了，他敢怒不敢言，怎地青舟也日日喊他秦俊俊！好气，他平生引以为撼的就是两个字朗朗上口、隽永留白的秦俊，被他爹硬生生加上一个字 —— 自然，秦俊这个名儿也未必十分好听，只是在积年累月地向往中，已成了秦俊俊心目中理想名字的符号。
秦俊俊有些尴尬，“此话怎讲？”
青舟哼了一声，“今日在他们府上，她自己非要送我们姑娘岀府——”
秦俊俊更疑惑，请教道，“小青舟，冯姑娘此举，这不是有礼有节么？”
青舟呸道，“什么有礼有节！我们碰上了去他们府上做客的一位华服公子，那个冯 ——”她不知道冯梓芙的名字，“冯什么，跌了一跤，险些在那公子面前摔个狗吃——大黄吃小黄。”想想还是文雅一些说话，小丫头舌头拐了个弯，换了一个说辞。
秦俊俊：……
青舟继续愤愤然，“然后！她恬不知耻，竟然攀扯是我们姑娘推得她！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秦俊俊狐疑，“这……冯姑娘怎会如此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秦少东家不懂这是什么心理。
自己跌了，和秦姑娘推她跌了，总归是跌了跤啊，攀扯秦姑娘有啥用？
青舟听闻秦俊俊话音，竟没跟她站在一条线上，有些立场不明，登时恼了，“哼！有什么误会，我们姑娘才没有推过她，这一切，都被那位华服公子看在眼中！
“那公子看透了冯什么的诡计，说，若是姑娘推的她，她得往另一边倒。”青舟记不清沈琛是具体怎么说的，总归是护着姑娘的。
秦俊俊一噎，不耻下问地继续向青舟请教心中疑惑。
青舟恨铁不成钢，连与秦俊俊同仇敌忾的兴致都弱了许多，悻悻然道，“自然是她自己丢脸，也要拉我们姑娘下水啊！”
秦俊俊的心有些碎。冯姑娘会是这样的人么？
他又忧伤道，“那冯姑娘就是自己绊了一下，有什么丢脸的呢，何至于此。”
青舟听出点味儿来，阴阳怪气，“秦俊俊，我可跟你说，你可别起了糊涂心思。”
“因为她心悦那华服公子，自己摔向对方。”秦姑娘冰冷的声音插进来。
秦俊俊的心，啪地碎成了片儿。
以至于，后面青舟又捧着脸说，那公子多么仗义执言，多么俊美无俦，也没听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