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聿捏着手摇摇欲倒,身边侍从一见此状,立刻上前扶住他,还紧紧捋着他的指尖把毒血不断往外逼。

    “快去请池长老!”长寿朝身后喊道。

    言聿只觉头晕目眩,怕是已中了奇毒。

    刚才他看到那个身形单薄的黑衣女子长立在崖顶望着落日,余晖洒在女子身上,不知为何,情景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悲凉。

    风把女子的披风吹落,飘到言聿身前,言聿下意识伸手接住。正打算上前送还时,却见那女子轻飘飘踩着风儿向崖边走去,一副飘然欲仙、将要羽化的情景,她那脚下,眼看就要踩空了。

    言聿没有多想,直接施展轻功冲上去救人,但没想到竟反被女子所伤。

    商陆见言聿中毒,正想上前,脖间却被架了一把锐利长剑。

    身着铠甲、高大威猛的守将常福怒叱道:“哪里来的妖女,竟敢用计偷袭!”

    性命危在旦夕,商陆却不惊不惧,只是沉默地打量着白衣胜雪、面带病容的言聿。片刻后,商陆收回目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丸药递来,“这是解药,快给他服下吧。”

    长寿不敢乱接,咬牙切齿道:“谁知道那是解药还是毒药!待查明你这妖女来历,我家公子定不会放过你身后主使之人。”

    商陆还是伸着放解药的手,淡淡道:“你再疑神疑鬼,即便服了解药,你公子的命也救不回来了。”

    长寿见言聿面目间开始有黑气浮现,立刻急了:“你!”

    脖间的长剑又近了一分,常福怒目瞪着商陆,商陆却毫不在意,只是仍递着那颗解药。

    这时,掌心的解药被一个人拿起。

    一位须发花白、绿衫长袍的老人拿着解药放鼻下闻了闻,又探了探言聿的脉搏,然后立刻将解药递给长寿:“是解药,快服下。”

    长寿一听,赶紧给言聿服下。半柱香后,言聿的气才顺了些。

    这期间,池长老不停打量商陆,却猜不出她的来历,医者的好奇心作祟,他忍不住打听:“姑娘是何人?既然赐解药,应当不是仇家。我看那剧毒发作极快,片刻间就能要人性命,老夫于毒术一道颇有研究,却不识得此毒,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商陆一直盯着言聿,听到池长老问话,回道:“防身的小毒,不足挂齿。可否让我为公子搭次脉,看看毒是否除清?”

    池长老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好相逼。长寿听说女子要搭脉,立马护住言聿,防备又怀疑地盯着商陆的举动。

    池长老安慰道:“放心吧,这位姑娘既然赐了解药,何必再加害一次?你还是快让开,免得公子落下什么后遗症。”

    长寿听了,只好放开护住言聿的手。

    言聿靠着长寿,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眼皮都快撑不住。余光里看见女子朝自己走来,他便有气无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女子开始诊脉。

    那触感实在太过冰冷,更何况还隔着手套。言聿忍不住顺着手仔细看起那女子的脸。

    由于自幼身中寒玉毒,二十年来毒入骨髓,自己的体温本就比常人偏低,而这女子的体温竟似死人一般,阴冷非常。再看她一身漆黑如墨的黑衣,若不是此刻太阳还没落山,恐怕来往路人真要把她当作是游荡在山野间的孤魂野鬼了。

    而那女子的脸庞,平平淡淡的,顶多称得上五官清秀,可那无欲无求的冷淡神情又让那张脸仿佛蒙了层面纱般,怎么都看不清晰。

    言聿看她浑身上下一件装饰都没有,就连头发都是一部分用黑色发带束在背后,另一部分长长地披散着,十分简单朴素,再加上她的气质本就清冷,如此打扮反而更让人望之就不想与之亲近。

    大概是不喜欢被人打扰吧,怪不得会在身上放防身之物,自己刚刚心急拉扯就是犯了女子的忌讳。言聿想。

    商陆探完了右脉,又探起左脉,眉目间不由地凝重起来。

    长寿和常福也跟着紧张。长寿关切问道:“姑娘,我家公子情况如何?”

    商陆盯着言聿的病容细细瞧着,一会儿后才收回手,思忖着道:“这次的毒已解,可他原来的毒……”商陆又瞧了眼言聿,冷淡的语气中多了丝惋惜:“公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长寿哀痛:“怎么会?出使之前池长老还说无碍的啊……”

    长寿急忙看向池长老。一早就知道真相的池长老不敢回应,只是长叹了口气。

    长寿又看向自家公子,“王爷,你……”

    言聿沉默着。

    长寿立刻明白了,鼻子酸了起来。

    常福也是一脸惊讶与哀戚。

    言聿挤出笑容安慰众人:“都别这副样子。以前大夫说我活不到二十岁,能多活这几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本想勉强挤出个微笑,反而又咳了起来。长寿赶忙拢紧公子的白袍,张罗着回车里。

    商陆兀自想着心事,牵起一旁吃草的黑马,直接离开了言聿等人。

    “姑娘,你的东西。”商陆停下,转身望向言聿。他手中还拿着刚刚接住的黑色纱巾。

    商陆牵马走过去,接过披巾,道了声:“多谢”。

    “生且不易,何苦寻死?”

    这声劝解声音极低,却语气真诚。商陆顿了一顿,拿着披巾,牵着马,慢慢离开。

    言聿望着一人一马远去,虽有些放心不下,却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多管闲事,便在长寿等人的簇拥下进了马车。

    下山途中,商陆蒙着黑纱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不紧不慢地,看起来就像是与前面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同属一队。

    虽然是出使车队,外人跟在后面也没有驱赶,可见车队主人是宽容大度之人。

    可商陆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路上,她都在入神沉思着。

    将要入夜,本来再行两里多路便能进城,前面的车队却忽然停下,就地驻营。

    商陆也随之停在距车队尾不远处的树下,将马拴在树旁后,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块饼,靠在树下慢慢撕着吃。

    一会儿后,有个婢女拎着食盒走过来,礼貌地说是他们公子嘱人送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精致点心和蔬果。商陆收下食盒,托那位婢女谢谢公子。

    长寿听婢女来报后,正准备回禀公子,却见公子已靠着车身睡着。

    眉头微拧着,看起来即便是在睡梦中身体的病痛也不曾消减。

    长寿无声叹了口气。自家善良的公子宁愿病情加重,也要待在离那人最近的地方,亲耳听到那人平安生产才放心。

    是死之前怎样都想再见那人一面吗?这样当真便死而无憾吗?

    夜半时分,商陆从极浅的睡梦中醒来。不远处的车队明亮的火把来来回回,有婢女端着水盆从最大的马车中下来,匆匆走到队尾换上热水,又有婢女端着汤药迅速朝马车走去。常福在马车旁候着,看着神色十分焦急。

    马车内,一盏温吞亮着的油灯旁,面色惨白的言聿气息微弱地靠在榻上。

    池长老在其虎口、太阳穴处各施一针,又把汤药送给言聿服下。言聿喝了两口,忽然呛住,咳嗽几声后,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池长老大骇,忙拿过言聿的手搭脉,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似乎一筹莫展。长寿看到这种景象,吓得直掉眼泪。

    吐完血后,言聿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显然已是将死之状。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言聿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锦帕。锦帕揭开,里面躺着一颗黑玉棋子,大概是经常拿出来抚摩把玩的缘故,棋子十分圆润晶莹。

    言聿望着黑棋,忆起这短暂的一生与那些匆匆而过、想抓也抓不住的人,悲苦慨叹道:“我这一生,为了西晋,鞠躬尽瘁,不负家国天下,却只对不起她一人。如今她家庭圆满,我也可以放心走了。”说罢,头缓缓垂下,再没了声息动静。

    那颗黑玉棋子顺着无力垂下的手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至极的响声。

    死寂之后,长寿终于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号哭:“王爷!”

    池长老也忍不住用衣袖拭泪。

    车外的众人听到动静,念起了自家主人平时的宽和,又想到如今天人永别,纷纷跟着车内悲哭起来。

    一时间,丧声遍野。

    车外的人俱都跪倒痛哭,竟没留意一个黑衣身影倏地闪进了车中。

    正哭着的长寿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根银针扎进了王爷的后脑,白天遇见的那名黑衣女子正往王爷口里喂着一颗药丸。

    长寿以为女子要对王爷的尸体不敬,顿时怒从心起,大喝道:“你又想对我家王爷做什么?”

    刚想扑上去阻止,却被池长老伸臂拦住。长寿诧异,本想问个究竟,却见池长老激动地注视着那名姑娘的动作。

    只见商陆利落地拔下了虎口、太阳穴的银针,转而针刺其他要穴,片刻之后,原本王爷那已无生气的面颊竟然渐渐有了些许红润,转瞬之间,王爷的眼皮动了动,竟是要醒转过来。

    “王爷……活了!”长寿愣在原地,又惊又喜。

    一片深渊般的黑暗中,言聿行尸走肉般立着,像是遗忘了前尘往事,呆呆停留着,却不知为何而停留,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忽然,一道亮光刺破黑暗,言聿呆滞地向光亮处看去。

    挣扎醒来时,只见暖黄的灯光中,那位面容清淡的黑衣女子正默默地望着自己。

    虽然那副蒙着黑纱的面孔言聿从未见过,却莫名感觉露在面纱之外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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