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处理过胸口处的伤后,赵清浔轻吐一口秽气,略显滞重地推门而入。

    两个嬷嬷按住赵清棠的肩膀和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挣脱逃走。

    她们的小心谨慎,对赵清棠而言,是无用的。

    因为赵清浔知道,她的姐姐从小与闺阁女子不同,喜欢弄刀舞剑,不爱脂粉首饰,所以对赵清菡的态度,也不如其他人那样用命去疼爱,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一份清醒。

    在入主中宫后,赵清棠的飒爽灵动,深得元丰帝喜爱,更有专宠之意。帝后二人皆是不满太后专权,故而常常对太后的态度摆在明面上,煽动朝臣与其对抗。

    可他们终归是有些稚嫩,刚冒出芽儿的草又怎么能去撼动无比粗壮的大树呢?

    元丰帝败北之日,也是赵家落难之时。

    与太后合作,让昔日厌恶之人倒霉,这对赵清浔来说,是个绝佳机会,也是她唯一能脱离赵家的可能。

    从今以后,赵清浔是生是死,非他人插手决定,皆有自己选择!

    愈发坚决的心,在看向一脸愤恨的赵清棠时,目光淡漠至极,不见往日的亲昵乖顺。

    “我奉太后的命,来送你一程。”

    谈话间,赵清浔抬了抬手臂,手里拿着的是一只瓷白玉壶,不用多解释,两人都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彼时,她不再身着灰色狱衣,一袭浅青色对襟上杉,搭配着藕荷色织银色齐襦裙,未施粉黛,却尽显清丽。移步走来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宛如食人血肉的蛇树在驱使着树条缓缓逼近。

    赵清浔的靠近,让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后决定离开屋里,去外面守着。很快偏殿内就剩下两个人,她们就这么定定着看着彼此,相默无言。

    缓了半晌,赵清棠内疚地看着眼前之人,问了一句:“痛吗?”

    她错开那如乌云间星辰般的眼眸,淡淡开口:“还好。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当年之事,实乃凑巧,如果爹娘早知道会这般,定不会十年如一日的宠爱清菡。十六年,细心呵护,他们也只是暂时没理清自己的心,你…”

    赵清棠双眼含泪,发髻衣衫虽已凌乱,但体态端庄利落,气场丝毫不输赵清浔。只看了赵清浔,她犹自垂泪,似是在为两人开脱,又好似给了赵清浔一个幻梦般的可能。

    “赵家能有今日,其中有我的手笔。”

    明知是婉转的试探,但赵清浔仍不愿给赵清棠一个谎言,于她而言,做了就是做了,不屑去说谎,更不在意旁人是否会嫌恶的看待自己,所以这句话在尽数落在赵清棠的耳里时,脸色登时白了又白。

    “你还在记恨爹娘对你的疼爱不如清菡吗?”赵清棠不复在太后面前歇斯底里的质问,唯有蹙眉不解。

    赵清浔颔首反问:“难道不应该记恨吗?若他们对我的爱不如你、不如兄长,甚至是姨娘生的弟弟,我都可以从容对待,但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她赵清菡呢?”

    瞧见赵清棠的迟疑,她连连冷笑:“我无意相争,从始至终,要的也仅仅是‘公平’二字。在将军府里,有我无她,有她无我,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你替清菡在外受苦多年,爹娘在这件事上确实拎不清,但女子自古以来都是联姻的工具,她们的喜怒哀乐,又会有何人在意?想来爹娘对清菡好,也是希望她能择一个好夫君,为将军府带来一大助力。”

    赵清棠的推测并无道理,但赵清浔瞟了她一眼,转而疑惑道:“既然姐姐这么认为,又为什么自幼与父亲学习武艺呢?这何尝不是一种不甘?”

    她良久无语,方苦涩一笑:“我知你的意思了,你的想法与所有人不同,也难怪从你进将军府的那日起,与我甚是投缘了。你所不能接受的,正是我默默反抗却无果的结局。”

    赵清浔不再言语,直接将盛有毒酒的玉壶递到赵清棠面前,看到两只手里并无杯盏,不由得哑然道。

    “寻常人送来鸩酒都是带着杯来的,你却让我对着壶嘴喝,是觉得我是太后的手下败将,就不需要得到尊重吗?”

    她抿唇轻笑:“带着杯盏来,你反而觉得太过繁琐,喝得不尽兴。哪怕是淬着毒的酒,也要豪迈一回不是吗?”

    赵清棠左手接过,并摩挲着温凉的壶身,垂目沉静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纵使有再多怨气,也扇了你一巴掌和捅了你一刀。若是再行泼妇之行,我恐怕都没脸见自己了。”

    她审视地看着赵清浔,发现面前的这个人正噙着笑回望着自己,正如初见时,那声甜糯的“姐姐”霎时心尖软成一汪春水,尤为喜爱。

    “我还有一愿,希望你能帮我。那就是救了启儿,他是兄长唯一的孩子。即使你有再多怨恨,可稚子无辜!他不应该承受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

    赵清浔扬眉,显然是猜到了,对上其近乎哀求的目光,饶是再冷硬的心也会有心软的时候,但她却道。

    “在旨意已下的那刻,太后身边的人就已经行动了,启儿是生是死,我无法保证,但若他还活着,只要不触碰我的利益,我会留他一命的。”

    听到这个回答,赵清棠怔愣片刻,旋即笑得肆意起来,转眸看向赵清浔说:“也罢,我本不该奢求的,毕竟你也不容易。”

    原以为会面临怒骂的赵清浔,稍显感到意外,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诧,被她捕捉到了,瞬间冲散了心中的悲切和愁苦,原来一切尽是伪装,不过是想体面的离去而已。

    两人相视,又恢复到方才的沉寂。

    只见赵清棠将那毒酒饮下,倏然间,唇角便勾勒出一抹红里透黑的血痕,妖冶如牡丹,又仿若悬在周国的太阳,总归是要日落西山的,嫣然巧笑,奢靡昳丽,身体慢慢脱力,开始往一旁倒去。

    电光火石间,赵清浔下意识接住,感受着怀里的体温正在下降,双目盯着赵清棠的脸庞,看着她想要努力扬起微笑的模样,顿时盈满哀伤至极致,依旧不见点点泪珠划过,仿佛天生不会般,“轰”得一声,耳鸣声作响。

    “你替朕了却了一桩心事,朕要赏你。眼下尚功局司制司缺一个七品掌制,从今以后,你就是有品秩的人,不再是罪臣之女了。”

    太后笑盈盈地望向赵清浔,态度极其宽和,垂目品茶,像是寻常贵妇那般闲情雅致,全然没有外界说得那样吓人。

    虽将近四十,但保养得当,又养尊处优多年,她就如一块玉石翡翠,时间越久越有风韵,光滑通透的外表下,依旧明亮炫目,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美。

    赵清浔敛衣行礼,口中恭敬道:“多谢太后娘娘,微臣定当勤勉不缀,为国效力。”

    太后慵懒地睨了眼,朝着她摆手。见状,赵清浔立即来至身侧,伏身伺候着。

    “朕留你,可不是因为怜悯,何况又是女官之位。你才多大,而那些人又多大?今日之后,你若不能服众,朕是会将这个恩赐收回去的。你要记住,朕从不养闲人。”

    略一抬头,便撞见了太后似有深意的视线,她细细思量的同时,反应也极快地回答道:“微臣好不容易能待在您的身边,又怎么能轻易离去?”

    明明是表忠诚的话,落在太后的心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意思,犹自笑笑,只道是有趣。

    闲聊片刻,赵清浔准备离开。她刚一走,太后身边的宫女应钟便道:“奴婢对赵掌制了解甚少,但从今日来看,她心性凉薄果断。此人若不能牢牢拴在手心里,实在会有一天反咬您一口。”

    太后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轮精光:“朕对力争上游的人,从来都带有欣赏。人活一世,若只为他人而活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为女官者,年龄与朕相差无几,缺少新人,也缺少生机。再者,旁人对女子本就是束缚居多,又怎么会愿意送自己的女儿入宫呢?”

    应钟会意,随后又困惑说:“主儿对赵掌制似乎很有信心?”

    她摇头,斜眼看了应钟一眼,口吻含着几缕耐人寻味的意思,令应钟捉摸不透,不敢揣摩:“非也。朕只是她指了一条明路,能否在其中脱颖而出,就要看她自己了。想要被朕利用,眼下的赵清浔并不是最佳选择,而且目前迎新帝登基才是关键。”

    话弦落下,那厢,赵清浔刚从延福宫出来,就碰到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大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移开视线,遂低着头,余光瞥见深绯色的衣角从眼前略过。

    两人擦肩而过,直至那男子进去了延福宫,赵清浔才停下脚步,驻足思考。

    夜幕降临,尚功局的院落格外热闹。

    她手拿新鲜出炉的鱼符,上面刻着“尚功局司制司八品掌制赵清浔”几个字样。

    许是太后亲自发话,底下的人办事速度飞快,还没半天的时间,官服和鱼符就送到赵清浔的手里。仔细端详这个象征着身份的东西,她恍惚一瞬,心里的斗志愈盛。

    来到独属于自己的院子时,赵清浔就发现了不同。整个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进来打扫的宫女仿佛很怕她,一个个地缩成鹌鹑,大气都不敢喘。

    故意凑近几步,她们像是被捅了马蜂窝的蜜蜂群拥而散,赵清浔起了玩笑之意,故面露伤心道:“你们为何躲着我?”

    宫女们犹豫一会儿,其中一个胆大的站出来,吞吞吐吐说:“别人都说你喜好杀人,古怪无常,又爱偷鸡摸狗、磨刀霍霍向猪羊。别人都叫我们离你远点,生怕死于非命。”

    赵清浔眨眨眼,这才刚进宫,名声就有了污点,想来日后肯定会十分有趣。不过转念一想,她与太后合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什么情况。加之,太后风评也不好,可位高权重,无人敢私下议论,索性拿自己当筏子,来偷摸摸的抹黑太后。

    想明白后的赵清浔,深深感叹舆论对人的危害和恶意,她没有继续同宫女们说话,心里尤为清楚,若是再问,那这几个人恐怕会彻夜难眠。

    于是示意让几人离开,话落的那一刹那,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独留眼底闪过诧然之色的赵清浔在原地愣神,而后抿了抿唇,转身看着还未收拾完,正处于一片狼藉的屋子,不禁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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