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他手腕上缠绕着一节已经灭掉的灯线。

    随后转过身继续更换那些缠在树枝上的灯。

    “都有三百万了,你还惦记这些灯?”

    林知恒对这话充耳不闻,却停下了动作,现在缠在他手腕上的灯线更多,这些灯明明暗暗,有些灯泡李积了灰,介于暗与明之间。他转过身,把垂在地上的部分也卷在手腕上,然后问许栗知:“要上去么?”

    许栗知抬眼看。

    大楼灯火通明,除了最上面一层。

    最高的那层还没有装修好,窗户还没有封上,四方的漆黑窗口,像是口暗无天日的井。

    许栗知问:“你在这里工作么?”

    林知恒被极光停职,他在这里租了新场地。三楼到十六楼都是娱乐传媒公司,闹中取静,反而有独特优势。林知恒点点头。

    “哦。”

    她跟着林知恒刷卡走进大厦,然后乘坐电梯——果然是最高层。他按下了三十三层。电梯一梯一梯上去,时间有点长,林知恒靠在一边没说话。

    许栗知走神了。

    她想起了大二的时候。

    那时候大概晚上八点钟,整栋教学楼停电,实验课刚刚结束第一节,老师解散大家,班里除了她都是男生。于是从实验室离开后,她独自钻进楼西边的安全通道,这边距离实验室更远,没其他人在。

    实验室在五楼,她单肩背着包,顺着楼梯慢慢下。

    心情愉悦。

    她并不喜欢实验课,老师进度快,她跟不上,一人一台实验桌,她总是手足无措。

    忽然,一脚踩空,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身体跌下台阶,肩头的书包也滑落。她“哎”了声,心尖儿涌上一阵失重。

    刚有人拽她。那人的手现在还握在她胳膊上。

    她正要把书包甩出去,结果书包却被人托住,她跌在一个拥抱里。林知恒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愣住,黑暗里,她一动不动,两个人贴合的很紧。

    随后她身子一轻,又被人抱下台阶。

    等双足落地,她抬起头,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她知道林知恒低下头在看她。

    隐秘的漆黑空间里,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她被揽在怀里,甚至能感觉到他“咚咚咚”的心跳。书包挂在了他的臂弯上,她明白林知恒的意思,随后狡黠一笑,突然踮起脚尖。对方身体立刻僵硬住,耳尖红的发烫。

    “叮”

    电梯到达。

    林知恒抬手挡住门,许栗知收回深思,抬步先出去。

    整条走廊空旷,墙边放着一些建筑钢材,墙角堆积着白色粉尘,没有灯,只能靠走廊上的“安全通道”的绿光来辨认。

    他租的场地还没有安大门,整个入口大开,随意进出,里头放着很多没有揭开布的大桌子,再往里走几步,能看到地上放了几盏提灯。

    还有几个白色塑料袋,里头有锡纸包裹的东西。

    宋志安从对面的墙后走出来,一愣:“荔枝?”

    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打量,随后笑了两声。

    然后把手里刚烧好的水放在地上,从其中一只塑料袋里掏出三个钢制的咖啡杯,给大家沏茶。

    “荔枝你来得正好,我买了烧烤,一块吃啊。”

    外头的月光照进来,宋志安耳下的鱼骨耳坠一晃一晃。

    林知恒没搭话,径自坐下。

    许栗知也找了空地,正要坐下,林知恒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只塑料马扎放过来,她没要,从身后的木箱子里翻出一张纸,也席地而坐。

    宋志安打开装满烧烤的塑料袋,揭开锡纸,“这附近也没个正经烧烤,这家看着还行,就是特别贵,凑合吃吧。”

    林知恒端起茶杯。

    宋志安对那俩人之间微妙的感觉闭口不提,只自顾自:“倩倩在店里,本来要过来,但临时出了个大单,她得盯着。”

    影视城的酒吧已经走上正轨,近半年盈利很大,林知恒不知道哪儿又凑了笔钱,盘下了这个地方,说是做台球厅、咖啡厅、清吧一体的休闲场所。

    这底下大大小小的传媒公司,价格不要订太高,客人是不愁的。

    “荔枝,我们这儿开起来了,还给你开个vip,酒水半价,常来玩儿啊。”串上油流下来,宋志安抽了张纸,裹住签子。

    许栗知问:“还要开酒吧?”

    “是啊。”宋志安说,“这是商机。”

    酒吧能从四面八方得消息,这儿的短视频演员、网红扎堆儿,有时候谁不小心漏出一句话,就价值百万。

    “听说,”宋志安咽下嘴里的肉,“最近有个要炸开锅的消息,历万导演的本子定了人,是个新人,刚从电影学院签来的。”

    “那个本子,就那个什么什么金影后也去试镜过,结果人家没用,历万是要捧新人呢……”

    说起这个就来气。

    许栗知撇下眼睛,宋志安还在道:“那个小姑娘试镜好几轮,脱颖而出,未来无量。”

    林知恒看她一眼,递来一罐打开的啤酒。

    宋志安也给自己开了一罐,然后透过没装玻璃的墙,朝对面看过去——这层楼他们只租了大约四分之三,还有几间房东说已经被人租掉。就在在他们的正对面。

    他们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过那几间的负责人过来。

    林知恒说,可能是哪个大款租的,租完就忘了。

    这地方传媒公司多,楼下一层全是直播间,或许这几间以后也会变成直播间。

    宋志安又嚼了一串肉,回过神,问:“哎?刚说到哪儿了?”

    “哎?栗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唉唉唉唉?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哎不对啊,我错哪里了?”

    ……

    热搜是半夜爆开的。

    烟兰更换了品牌代言人,许栗知的广告被全面下架。反黑组全部解散,一夜之间,许栗知被骂到无以复加,微博都被骂瘫痪了。

    她红的太快,根基并不稳。而她和谢远承诺的期限也到了——她没有拿到烟兰有问题的证据,谢远也不会再保她。

    事情发生后,没人通知她,她是早晨在热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工作室的人联系不到,经纪人的电话也打不通。

    犹豫了几分钟,颤抖着,又将电话打给了阿南。

    还是无人接听。

    明白了。

    热搜一直爆到了中午,她的社交软件全面沦陷,像是陷入泥沼中,到处都是窒息的泥水,室内的窗帘没有拉黑,挂了三层遮光帘,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她忍着忍着,觉得自己有点不行了。

    有时候,意志没法做身体的主人,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但脑子里还是源源不断涌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她走到窗台,遮光帘外头就是天光。

    走出去,就能解脱。

    然而,她又想起来,三年前,她被迫签下自愿离职书的样子。

    那天送信的工作人员说,这是他的工作,不要为难,她忍着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自此从极光消失。

    她没让任何人为难,甚至离职时也足够体面。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她有多难看,像是一只老鼠,被人扫地出门。

    她表面上忍着,内里却破烂不堪。

    林知恒没有再联系过她,而她也没有再联系他,两个人都知道,签下那份书意味着什么。

    只要许栗知再见到林知恒,一定会回忆起自己那天的难看。

    所以,没人知道,那一天,在剧组酒店,她为什么要去林顾问的房门门口。

    林知恒比她知道的还要早就接触极光。可以说,极光那个最核心的构想,就与他有关。他从小聪慧敏感,所以,从始至终他都是知道烟兰有问题的。甚至在当时,他手里应该是有证据的。

    那么多年的相处,林知恒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冤枉的。

    事发后,她没有去问原因,因为她知道,林知恒有一百种正当理由,何苦让自己更难看。

    但许栗知心里还有那么一定点,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怨气,为什么倒霉的要是她?

    三个月前,她察觉到,她的事业要走不长。圈子里人的命运瞬息万变,今天可以扶摇之上,明天就可以跌落深渊。她是靠着谢远到今天,但谢远对她的兴趣淡了,或许她太成功,没什么再改变的空间,谢远又看上了新人。

    这是她的一切。

    三年前,她不想去问那份证据,但是三年后的今天,烟兰又成了她脱离谢远的关键。只要烟兰倒台,谢远也会倒台,她利用情感纠葛脱离出去,立人设,重开工作室,再借历万的那个角色把自己打碎重组。那她还有机会。

    她不想再有那么一丁点倒霉了。

    于是,她叩开了林知恒的门。

    ……

    聚散酒吧。

    深夜,来了一位贵客。

    宋志安第一次见这样的许栗知,像是脱了一层皮,一向精致的长发浸了水,湿哒哒垂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因为面色苍白,抬眼时,格外可怜。

    宋志安愣了愣,赶紧请她进来。

    外头是上次她离开的后巷,人迹罕至,很少能被人拍到。

    现在她可是舆论风暴,宋志安还没见过哪个人能被骂成这样。

    烟兰肯定是下了血本的,而她的公司……小道消息说,许栗知早就想单飞,和谢远的关系早就变差了,说不定这里头的舆论推手也有谢远。

    宋志安叹了口气。林知恒料事如神,预判到许栗知会来投奔他们,其实他想不通,即便两个人之前谈过恋爱,但都撕破脸了,撕的还那么难看,怎么又能走到一起。

    他不懂为什么林知恒那么笃定,许栗知还会看上他。

    难道真因为是脸么?

    不行。宋志安摇摇头——男人不能那么自信的,再想什么呢。

    按照林知恒的交代,他在快凌晨的时候遣散了顾客,并在顾客群里发了好多同志,说酒吧最近升级装修,歇业半个月,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支持。

    她把许栗知安排在二楼包厢。

    大半夜,孤男寡女,这人还是林知恒的人,宋志安不好说太多,安排好就没再管她,让她自己看着住。

    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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