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谁知道，她又推开了林知恒的房门。
宋志安给她安排在了长廊最西边，而林知恒那间和她最远。
听到长廊的脚步声，她停下动作，悄悄开门跟了出去。
她洗完澡后头发还没有吹干，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身后。
林知恒走进一间房。她跟到了门口，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没人知道，那一天，她为什么会去敲林顾问的门。就像没人知道，今天她为什么又跟了进来。
屋里，林知恒已经脱掉的上衣，手臂上有伤痕，左臂裹着窄圈的纱布，后背肩胛骨处有一道长痕，腰部贴了几张创口贴。
见到门口人影，他愣了一下，但没说话，随后自顾自拆开纱布，拿起碘酒消毒。
室内有清凉的薄荷叶的味道，还有种雨雾被闷起来的潮湿，混合在一起，让人神志有些发昏。
许栗知坐到了沙发上，林知恒已经背过身，屋里唯一的光线来自墙壁上那盏夜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许栗知适时收回目光。
林知恒没挑破她过来的原因，换好纱布后，随便捡起衣柜里一件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过来问：“你吃饭了么？”
许栗知：“没。”
“走。”
酒吧楼下的人寥寥无几，灯只开了白炽灯，有人过后收空了大厅的摆设，放着几张桌子，像是那晚吃烧烤看到的那种样式。
有几位工人搭了梯子，正在拆天花板上的吊灯，地面上已经积起灰白色的颗粒灰尘，偶尔还有电钻声。
他来真的，真的在装修避客。
穿过这群施工队，他带她去了后巷那道门。
还是上次送她走才开的锁，后来锁没挂上。门清理过，银白色的质地露出来，他推开，说：“吃面吗？”
“吃。”许栗知真的饿。一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她什么都没吃。
外头的巷子也清理过，墙面的青苔和腐霉少了很多，地上的碎石垃圾也没了。
走了没几步，就在巷口处，忽然闪过来两道人影。
很高，逆着光，长长的影子迎面嵌进来。许栗知顿住脚步。
“在你这儿消费也有几十万，约好了今晚，你说不开就不开。”那几个人不像是围堵她的，像是酒吧客人来找茬。
“不开。”林知恒声音淡淡的。
他靠在墙边，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抬，眼里有种不知死活的轻蔑。眼尾拖出一条深深的褶皱，藏着点不耐烦。
“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知道我们是谁么？”
林知恒没有起开的意思，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头发染成亮白色，格外扎眼，先伸手推得人。
再之后——林知恒没还手，任凭那些人的拳头打在身上。
他胳膊有伤，刚换的药，许栗知感觉心脏颤了一下。
后巷新装了监控，宋志安没一会儿就带人找了过来。酒吧雇来的保安也不是吃白饭，拿个棍子三两下就按住那个白毛。
林知恒慢慢动了下身体，许栗知离得太近，听见他嗓间溢的“嘶”，她抿了抿唇，背靠在墙壁上，给宋志安让路。
宋志安过来扶林知恒。
他知道林知恒，有点脑子，有监控绝对不动手，装出一副可怜样，再报警一条龙。
果然，他道：“该报警报警，该赔钱赔钱。”
“不至于吧……这监控能删掉的，你说一句话的事。”
林知恒说：“我去吃饭，不想惹麻烦。”
“医院vip会员就是给你这种人准备的。”宋志安送了个眼神，保安就把人拖出去，白毛带的那几个人也熄了火，跟着一块出去。
宋志安朝那边喊：“都老实点，我报警了啊，都等着吧。”
“荔枝，没事了。”宋志安又转身对她说，“我老大交给你了，你扶着点。”
许栗知回过神，伸手接过林知恒，奈何手劲不大，他他整个身体靠过来，许栗知又被怼到墙面上。
“你没事吧……”
他一手撑墙面，起身，看了她一眼。
许栗知垂下眼，沉默地跟着他们出巷子。
林知恒坚持要吃那碗面再去医院，他说都是皮外伤，他心里有分寸，那小白毛没有二两肉，打人跟棉花似的。
宋志安劝不住，只能挥手相送，“那快去吧。”
林知恒坚持去的那家面馆在另外一条巷子里，藏得很深，像是过去那种老式居民楼一楼改的，把窗户凿开改成门，从阳台进去，走到客厅里吃饭。
现在不是饭点，没什么人，四张桌子都是空的。
老板娘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进去时，她正在俯身收拾桌子下的垃圾桶——塑料垃圾桶，套了一只薄薄的袋子，里头装了些骨头和纸。
奶奶动作缓慢，听到来人，慢慢抬起眼。
这时候许栗知才发现，她瞎了一只眼，左眼全是眼白。
她反应了几秒，认出——“阿恒。”
脸上立刻笑起来，赶紧扶着桌子起身，屋里的灯应该用了很多年，灯光发黏，落在白色瓷砖地上，地板也变得黏黏的，奶奶走过来，握住林知恒的手腕，然后转过眼，看到他身旁的许栗知。
“好漂亮的女娃娃。”老奶奶呀了一声，然后又打量一眼，恍然大悟：“你就是荔枝吧？老听阿恒说起你……”
许栗知一顿。
在靠近厨房的墙角放着老式的矮小冰箱。
奶奶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找了一瓶冰凉的橘子汽水：“奶奶请你喝。你要和阿恒一起常来，奶奶做得面很好吃。”
然后就去厨房做面。
许栗知听到了煤气灶打开的声音，奶奶关上了厨房门，门上的玻璃慢慢结出水汽，大概十分钟，她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面出来。
面上卧着一只圆圆的荷包蛋。
“你们吃。”
奶奶只端了一碗，另外一碗林知恒自己去厨房拿。
回来时，奶奶已经去隔壁卧室看电视去了。
许栗知脑子里仍然嗡嗡的——奶奶说，林知恒经常提起她。
他居然会提起她。
吃完了面，林知恒把她送回了酒吧。
宋志安没事干，当了监工，窝在大厅角落里的沙发里打手游。看到林知恒回来，起身过来。
林知恒对许栗知说：“有什么事，找他就行。”然后就走了。
许栗知跟着宋志安一块窝在沙发上，有点疑惑：“他不住在这边吗？”
“不住。”宋志安战况正酣，头没抬，“他一般晚上在的话都住奶奶那边，就卖面那个，你也见过了，眼睛少了一只。”
“那奶奶也是个人物，年轻的时候当医生，后来碰到医闹，瞎了一只眼睛，委屈了一辈子，临了开了个面馆，但生意不好，我们老大算常客。”
许栗知：“吃了很多年吗？”
“两年了吧吧。两年前，他精神状态不好，生病了。”宋志安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太阳穴。“脑子生病了，整宿整宿不睡觉。你知道的，当代年轻人都有这问题。”
“后来睡在奶奶家才好，这种经历了风浪的老人，有智慧，能劝人。”
游戏game over，宋志安没再沉迷，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睡觉：“荔枝，早睡啊。”
许栗知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她的那间房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但家具用了很久，橱柜的抽屉里的东西没有清，洗漱完毕，许栗知看到稍微抽开了一点缝隙的屉子。
她顿了顿，伸手勾住把手，把抽屉拉开。
里头放着一张用塑料纸密封好的黄色符纸。上头写着四个大字——死局无解。
第二天早上，宋志安让她去奶奶那边吃饭。林知恒在那边交了包月的钱，聚散酒吧的员工都去那里吃饭。过去就一条窄路，也不会碰见狗仔。
她过去的很早，天还没亮透，到了，看到昨天他们坐过的那张桌子上，放了一只空碗。
奶奶说，阿恒起的也很早，已经走了，他在佛寺供奉了一盏灯。每月十五，都要去添香。今天正好是十五号。
许栗知“哦”了声。
离这里比较近的佛寺就是远郊那个，主求健康福寿。
老人习惯不多嘴，小辈们吃完饭，就回屋去看电视。
放的八六版《西游记》，大圣腾云驾雾，刚从天上搬来救命，妖怪的洞府里一片热闹，奶奶看得咯咯直笑。
借着这笑声，许栗知鼓起勇气打开了手机。
一天多没开机，社交软件基本都被沦陷，好多朋友都问她怎么回事。
还有人截图，问她和谢远怎么了。
她打开微博。
今天早上，历万导演的本子正式官宣了女主——是谢远半年前推的那个新人。
身子一僵，她点开那张大图，眼眸缓缓眨了眨，然后切换到微信，点开和“阿南”的聊天框。
算了。
这时候，看电视的奶奶捧着一杯茶出来了。
“美女，我这是上好的茶，也给你泡一杯尝尝。”奶奶笑眯眯，那只完好的眼睛眼仁黑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看不清人。“奶奶一边用座壶烧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就失去了这只眼睛。阿恒没和你说过吧……“
谁知道，她又推开了林知恒的房门。
宋志安给她安排在了长廊最西边，而林知恒那间和她最远。
听到长廊的脚步声，她停下动作，悄悄开门跟了出去。
她洗完澡后头发还没有吹干，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身后。
林知恒走进一间房。她跟到了门口，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没人知道，那一天，她为什么会去敲林顾问的门。就像没人知道，今天她为什么又跟了进来。
屋里，林知恒已经脱掉的上衣，手臂上有伤痕，左臂裹着窄圈的纱布，后背肩胛骨处有一道长痕，腰部贴了几张创口贴。
见到门口人影，他愣了一下，但没说话，随后自顾自拆开纱布，拿起碘酒消毒。
室内有清凉的薄荷叶的味道，还有种雨雾被闷起来的潮湿，混合在一起，让人神志有些发昏。
许栗知坐到了沙发上，林知恒已经背过身，屋里唯一的光线来自墙壁上那盏夜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许栗知适时收回目光。
林知恒没挑破她过来的原因，换好纱布后，随便捡起衣柜里一件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过来问：“你吃饭了么？”
许栗知：“没。”
“走。”
酒吧楼下的人寥寥无几，灯只开了白炽灯，有人过后收空了大厅的摆设，放着几张桌子，像是那晚吃烧烤看到的那种样式。
有几位工人搭了梯子，正在拆天花板上的吊灯，地面上已经积起灰白色的颗粒灰尘，偶尔还有电钻声。
他来真的，真的在装修避客。
穿过这群施工队，他带她去了后巷那道门。
还是上次送她走才开的锁，后来锁没挂上。门清理过，银白色的质地露出来，他推开，说：“吃面吗？”
“吃。”许栗知真的饿。一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她什么都没吃。
外头的巷子也清理过，墙面的青苔和腐霉少了很多，地上的碎石垃圾也没了。
走了没几步，就在巷口处，忽然闪过来两道人影。
很高，逆着光，长长的影子迎面嵌进来。许栗知顿住脚步。
“在你这儿消费也有几十万，约好了今晚，你说不开就不开。”那几个人不像是围堵她的，像是酒吧客人来找茬。
“不开。”林知恒声音淡淡的。
他靠在墙边，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抬，眼里有种不知死活的轻蔑。眼尾拖出一条深深的褶皱，藏着点不耐烦。
“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知道我们是谁么？”
林知恒没有起开的意思，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头发染成亮白色，格外扎眼，先伸手推得人。
再之后——林知恒没还手，任凭那些人的拳头打在身上。
他胳膊有伤，刚换的药，许栗知感觉心脏颤了一下。
后巷新装了监控，宋志安没一会儿就带人找了过来。酒吧雇来的保安也不是吃白饭，拿个棍子三两下就按住那个白毛。
林知恒慢慢动了下身体，许栗知离得太近，听见他嗓间溢的“嘶”，她抿了抿唇，背靠在墙壁上，给宋志安让路。
宋志安过来扶林知恒。
他知道林知恒，有点脑子，有监控绝对不动手，装出一副可怜样，再报警一条龙。
果然，他道：“该报警报警，该赔钱赔钱。”
“不至于吧……这监控能删掉的，你说一句话的事。”
林知恒说：“我去吃饭，不想惹麻烦。”
“医院vip会员就是给你这种人准备的。”宋志安送了个眼神，保安就把人拖出去，白毛带的那几个人也熄了火，跟着一块出去。
宋志安朝那边喊：“都老实点，我报警了啊，都等着吧。”
“荔枝，没事了。”宋志安又转身对她说，“我老大交给你了，你扶着点。”
许栗知回过神，伸手接过林知恒，奈何手劲不大，他他整个身体靠过来，许栗知又被怼到墙面上。
“你没事吧……”
他一手撑墙面，起身，看了她一眼。
许栗知垂下眼，沉默地跟着他们出巷子。
林知恒坚持要吃那碗面再去医院，他说都是皮外伤，他心里有分寸，那小白毛没有二两肉，打人跟棉花似的。
宋志安劝不住，只能挥手相送，“那快去吧。”
林知恒坚持去的那家面馆在另外一条巷子里，藏得很深，像是过去那种老式居民楼一楼改的，把窗户凿开改成门，从阳台进去，走到客厅里吃饭。
现在不是饭点，没什么人，四张桌子都是空的。
老板娘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进去时，她正在俯身收拾桌子下的垃圾桶——塑料垃圾桶，套了一只薄薄的袋子，里头装了些骨头和纸。
奶奶动作缓慢，听到来人，慢慢抬起眼。
这时候许栗知才发现，她瞎了一只眼，左眼全是眼白。
她反应了几秒，认出——“阿恒。”
脸上立刻笑起来，赶紧扶着桌子起身，屋里的灯应该用了很多年，灯光发黏，落在白色瓷砖地上，地板也变得黏黏的，奶奶走过来，握住林知恒的手腕，然后转过眼，看到他身旁的许栗知。
“好漂亮的女娃娃。”老奶奶呀了一声，然后又打量一眼，恍然大悟：“你就是荔枝吧？老听阿恒说起你……”
许栗知一顿。
在靠近厨房的墙角放着老式的矮小冰箱。
奶奶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找了一瓶冰凉的橘子汽水：“奶奶请你喝。你要和阿恒一起常来，奶奶做得面很好吃。”
然后就去厨房做面。
许栗知听到了煤气灶打开的声音，奶奶关上了厨房门，门上的玻璃慢慢结出水汽，大概十分钟，她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面出来。
面上卧着一只圆圆的荷包蛋。
“你们吃。”
奶奶只端了一碗，另外一碗林知恒自己去厨房拿。
回来时，奶奶已经去隔壁卧室看电视去了。
许栗知脑子里仍然嗡嗡的——奶奶说，林知恒经常提起她。
他居然会提起她。
吃完了面，林知恒把她送回了酒吧。
宋志安没事干，当了监工，窝在大厅角落里的沙发里打手游。看到林知恒回来，起身过来。
林知恒对许栗知说：“有什么事，找他就行。”然后就走了。
许栗知跟着宋志安一块窝在沙发上，有点疑惑：“他不住在这边吗？”
“不住。”宋志安战况正酣，头没抬，“他一般晚上在的话都住奶奶那边，就卖面那个，你也见过了，眼睛少了一只。”
“那奶奶也是个人物，年轻的时候当医生，后来碰到医闹，瞎了一只眼睛，委屈了一辈子，临了开了个面馆，但生意不好，我们老大算常客。”
许栗知：“吃了很多年吗？”
“两年了吧吧。两年前，他精神状态不好，生病了。”宋志安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太阳穴。“脑子生病了，整宿整宿不睡觉。你知道的，当代年轻人都有这问题。”
“后来睡在奶奶家才好，这种经历了风浪的老人，有智慧，能劝人。”
游戏game over，宋志安没再沉迷，伸了个懒腰准备上楼睡觉：“荔枝，早睡啊。”
许栗知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她的那间房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但家具用了很久，橱柜的抽屉里的东西没有清，洗漱完毕，许栗知看到稍微抽开了一点缝隙的屉子。
她顿了顿，伸手勾住把手，把抽屉拉开。
里头放着一张用塑料纸密封好的黄色符纸。上头写着四个大字——死局无解。
第二天早上，宋志安让她去奶奶那边吃饭。林知恒在那边交了包月的钱，聚散酒吧的员工都去那里吃饭。过去就一条窄路，也不会碰见狗仔。
她过去的很早，天还没亮透，到了，看到昨天他们坐过的那张桌子上，放了一只空碗。
奶奶说，阿恒起的也很早，已经走了，他在佛寺供奉了一盏灯。每月十五，都要去添香。今天正好是十五号。
许栗知“哦”了声。
离这里比较近的佛寺就是远郊那个，主求健康福寿。
老人习惯不多嘴，小辈们吃完饭，就回屋去看电视。
放的八六版《西游记》，大圣腾云驾雾，刚从天上搬来救命，妖怪的洞府里一片热闹，奶奶看得咯咯直笑。
借着这笑声，许栗知鼓起勇气打开了手机。
一天多没开机，社交软件基本都被沦陷，好多朋友都问她怎么回事。
还有人截图，问她和谢远怎么了。
她打开微博。
今天早上，历万导演的本子正式官宣了女主——是谢远半年前推的那个新人。
身子一僵，她点开那张大图，眼眸缓缓眨了眨，然后切换到微信，点开和“阿南”的聊天框。
算了。
这时候，看电视的奶奶捧着一杯茶出来了。
“美女，我这是上好的茶，也给你泡一杯尝尝。”奶奶笑眯眯，那只完好的眼睛眼仁黑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看不清人。“奶奶一边用座壶烧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就失去了这只眼睛。阿恒没和你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