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修】
自宴会离开之后，我便一路强压着火气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而后径直抡起一个瓷瓶、迫不及待地——
——开砸。
若说上一次的行动犹是我故意做给风竞看的，那么这一次便是我真心实意地在愤怒。侍女们噤声退下、懂事地将场地只留给了我一个人尽情发挥，而我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只花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就成功地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痛快地砸了个遍，以至于大半夜的我却只能去侍女们临时收拾出来的营帐中歇息。
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没有忘记将先前积攒的物件们一起提前塞进靴子里、避免侍女们借打扫之名对住所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搜查。
甫一抵达临时住所，我便赶在侍女们试图为我更衣之前呵令其退下，并且僵持着一直待到确定了她们全部撤离了之后、才主动解开了衣物，将后背整个暴露于空气之中。
早在宴会上初见宁光逢时，我身后的赤凰图腾就一直在隐隐发烫，且温度不断伴随着我内心的怒意节节攀升，而到了现在、这份炙热的高温就仿佛是我后背上的凰鸟即将振翅翱翔突破束缚那般，叫人难以忍受的同时亦无可奈何。
从赤凰王朝开国至今，凰氏一族流传下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白发与血脉，还有这从未被正史所记载在册的、鲜为人知的疾病。
而我作为这一代中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自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在我七岁那年，我原本正如往常那般跟随父君温习功课，后背上的赤凰图腾却突然间莫名渗出点点血迹那似如有烙铁在炙烤肌肤般的痛感让我一直止不住地惨叫发狂、混乱中还险些伤了父君。
门外的侍卫们听见动静急忙冲进来与父君合力将我制住，又派人急召太医入宫，而太医们在排除了中毒或被下/蛊的可能性后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将我暂且先绑在床榻上并灌下安神的汤药。此事当时甚至惊动了那位对子女们一向漠不关心的先帝，待其从一众温柔乡中赶来、看见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的我时，却陡然变了脸色。
“——”
再之后的事我已不愿回想，当年关于这场来势汹汹的疾病的知情人大多都被秘密处决，留存的记载也已尽数销毁，因此就算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对于此病的了解也知之甚少。唯一稍微清楚些的，大概就是每当我处于某种强烈的情绪之中时，后背上的赤凰图腾便会开始发烫、且其温度与情绪强烈程度呈同比增长，便可被称之为发病。
然而除却最初伴有鲜/血流出之外，往后的每一次发病便都仅仅只不过是图腾在发烫罢了，对我的日常生活并无多大影响。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父君还是决定带着我修身养性。这正是从这一年起，父君开始逼我戒骄戒躁、学会压抑自我，亦不再允许我与外人有过多接触。
我明白父君的焦虑来源何处，毕竟一个罹患怪病的皇女总归是会被人诟病的，也十分体贴他的心情、配合地完成父君的每一项要求，但他的焦虑确实有些多余。
或许是源自血脉的中的神秘传承、又或者是身为血亲之间的默契，让我笃定了这并非是什么怪病，而是只有凰氏一族的皇帝才会知晓的秘密。
因为在这之后，往后的我无论是在面对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典籍或是仅靠言语与文字讲述无法理解的兵礼之道时都显得额外轻松，就如同是幼儿的启蒙教学般，甚至就连再与父君在演武场对练时也不再觉得吃力。
天命仿佛从此站在了我这一边。
也是从这时起，我便意识到了——
【凰凌世】是被天命选中的皇帝。
【我】生来便注定要成为王者。
但很快，这种被天命选中的宿命感又渐渐微弱了下去，就仿佛是被谁从我的身上夺走了一般，只余下些许残留的不甘仍在挣扎。
我原以为无论那人有多么的不愿，但在天命的指引下、自己终有一天会从她的口中得知全部的真相，却没想到变故竟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乃至于秘密永远失去了解开的机会。
自羽都城破至今已经快过去了一年，随着经历的增多、我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起初只是最熟悉不过的发烫，到现在却演变为了难以忍受的高温，甚至就连天命的最后一丝感应也已然彻底失去了感应......在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这个病是否会在某天突然终结我的生命、亦或者夺走我至今所依赖的一切，这就像有一匹漆黑的布蒙住了我的双眼、遮住了我的前路。
不过没关系的。
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没关系，是死是活又能对我如何？若上天当真命中注定我凰凌世此生必将成就一番霸业，那我又有何可俱前路渺茫？纵有这一路会有万般艰难险阻、无数人想将我摁进泥地之中成为旧王朝最后的遗/物，在被天命选中的皇帝面前也只不过是跳梁小丑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天下——
——只会属于我。
冬夜寒冷，冰凉的空气渐渐抚/慰了后背的温度、至少烧灼得不再那么疼痛，让我原本烦闷焦躁的情绪也随之缓缓冷却了下来，将衣服重新穿了回去。
先前我因这病痛的缘故没能来得及打量新营帐，现在仔细一看...还真让我在地上发现了某种非彼寻常的东西。
一截不起眼的枯枝、上面插着一小片白色的布匹碎片，旁边还有两块随意散落的小石块，就算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足为奇，也因此最不会惹人怀疑。但它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挑在西树营地出现，尤其还是在侍女们才刚收拾完帐篷的前提下。
我轻笑一声、将其拆散打乱成一堆再平常不过的杂物，而后抬步走到烛火台前将其一一熄灭、顺着布匹指向的方向来到帐篷边缘安静等待，一直待到西树午夜轮值防守松懈之时，才总算隔着帐篷听见了三声细微的鸟啼。
槁枝为谍、二石指我，以鸟啼为讯、号三声为令，正是我与镇西军安插的谍人接头的暗号。
——来了。
我压低了声音、同样回敬了三声鸟啼：
“进。”
片刻之后、帐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有人影浮动。于是我赶忙腾出位置、让来人得以从帐篷底部的缝隙钻进来。
“臣席稚廉，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我摆摆手，示意席稚廉往里面走一些，以免过路巡逻的士兵听见我们谈话声音或者看见不该看见的人影，“及到之时未见卿，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席稚廉小声答道，“殿下刚来时我正随风长明执行秘密任务，前不久才刚刚回营。此次任务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试探梁城军备布防情况，以及跟踪前不久偶然路过的一支北狐商队的动向...若没有殿下，或许再过三日西树就将兵临梁城城下。”
梁城啊...，
我顿了顿，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梁城的信息，发现其作为颢州境内第二靠近西树的城池，的确很容易成为西树攻打颢州的首要目标。
通常来说、西树若要攻打颢州，那就必须先击溃镇西军的防线和其所在的翟山城，但正面发动战/争对西树消耗太大、显然并不利于其接下来的计划。因此对西树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派出一队诱饵负责在正面持续骚/扰镇西军与翟山城，麻/痹视线的同时使得其将大部分的主力都调至前/线防守，而大部队则趁机绕后偷/袭梁城，直接粉碎镇西军及翟山城的所有后方支援、使其与颢州整个孤立开来，最后再前后夹击，便可一次拿下两座城池。
不过幸好，西树的计划已被席稚廉全部知晓，故而镇西军只要做好布局反将其一军即可。
但现在既然提到了此事，那就不得不让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多想了。沉吟片刻，我问席稚廉道：“他...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并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而是故意选择了用含糊不清的方式指代，但席稚廉却很好地理解了我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说法：
“尚不，”
于是我略微松了口气，正庆幸自己不是被罗允坑进来成为拖延西树的诱饵，就被席稚廉的话一下又哽了回去。
“风长明治兵一向严密谨慎，任务途中根本抓不住空隙传递讯息、因此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就连今夜也是，若非风长明命臣搜查殿下住所，或许臣还要再多费一番功夫才能与殿下联络。”
“...搜查、住所？”
“是，风长明此人性格多疑狡诈，况且其还与殿下生父有过仇怨，因此他会对殿下有所怀疑倒也正常，不过既然此次负责搜查的是我，那也殿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还请殿下平日里多加注意侍女们的动向，她们都是风竞的眼线，极有可能会在臣看不见的地方对您不利。”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对席稚廉的回答毫不意外。
侍女们是眼线这件事我早有所知，对风长明的报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这厮早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时就毫不避讳地展示出了极为强烈的敌意，而今夜我还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足了脸面，现在不给我搞点...不、我的意思是，现在既然都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了，要是风长明还不在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对我进行打击报复、那才是真的奇怪。
只是唯一令我没想到的是，风长明的反扑竟会来得这么的迅速....
...和不凑巧。
从某种意义而言，能在一堆部下中精准地选中细/作执行重要任务也是一种不得了的运气。
虽然也不是没有风长明已经察觉到席稚廉就是细/作的可能，又或者席稚廉会不会是顶替了真正的谍人，但与其纠结这个完全没有必要的死循环，我更愿意相信风长明就是单纯的运气差。
反正我又不是长期潜/伏、没有忧虑这些问题的必要。况且方才我可一次都没有同席稚廉正面明说过我的来历和意思，因此即便是被风长明抓住了、对我而言也没有多大影响。
这是非常狡猾的话术，也是特殊时间的无奈之举，若眼前的这个席稚廉当真是镇西军的人不假、那么他也更应该能理解我的这份顾虑才对。
不过话虽如此，但该有的礼节也不该少，“总而言之、多谢提醒，今后也请多加保重。”
席稚廉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殿下不必言谢，这些都是臣该做的。如今您既然愿为赤凰百姓以身涉险，那臣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证您的安全。”
我没有说话，不过原因倒不是因为被席稚廉感动得说不出来说之类的，而是因为这话实在太假、也实在是太过可笑，以至于连我都忍不住对席稚廉悄悄起了一分疑心。
而就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那般，席稚廉紧接着补充道：“昔日云澜哥...臣是说，殿下的父君——赵将军曾对臣有过无以为报的大恩，因此在臣的心里、臣的这条命早已属于将军与殿下，而现在既然将军...那臣无论如何也要守在殿下身边。”
我怔了怔，“也就是说、往后你不打算再继续...？”
“是，”席稚廉颔首，“在得知殿下抵达镇西军之后，臣其实就已向都督自请过回/归一事，奈何天不遂人愿...如今殿下亲临、臣自当尽心全力先助殿下一臂之力，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守在殿下身侧以效忠诚。”
尽管席稚廉这般解释，可我的心中依旧还有些许疑虑，我不明白父君的恩情对他而言真的有重要到足以令他放弃卧底西树的任务程度吗？只是眼下显然不是个可以继续深究的好时机。思索片刻、我还是决定暂时略过他的忠诚，重新将话题牵引回正事之上，问道：“说起来，卿今日突然冒险拜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闻言，席稚廉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信筒、恭敬地递交给我，“臣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来自镇西军的命令，要臣将这封信件转交给殿下；二则是...出于臣个人的私心。”
我接过信筒，确认了底下确实刻有镇西军标志的图案之后，才放心地将其拆开，随口疑问道：“私心？”
“...是、臣想见您一面。”
白发的皇女微微一愣，手中的信筒没能拿稳险些跌落在地，幸好席稚廉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这才避免了掉落的悲剧。
席稚廉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似是有些不妥、甚至可以说是暧/昧/逾/矩的，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也的的确确是席稚廉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实在太想能够亲眼见凰凌世一面了。
为此、席稚廉已经等了足足十一年。
从炎热的夏天等到春季来临、又以此不断地循环往复着。身为镇西军安插在西树联盟的细作，席稚廉能从他人口中得知赵云澜消息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后来又因其入宫、远离了边境与前线，那些消息就更是愈发稀少了。每每得知、几乎都是在风竞和风长明两人闲谈时偶然听闻的。
从得知凰凌世降生时的激动喜悦、到闲言碎语中知晓他们生活得很是艰难的愤恨。在各地起/义时为他们父女二人的安危感到不安焦躁....这些毫不起眼的、细微末节的杂讯，却又都被席稚廉如视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崇拜感激着的将军的结局竟是那么的悲惨之后，席稚廉忍不住对周遭一切都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他恨罗允没能留住将军，恨先帝待将军冷漠，恨世家、恨百姓，恨他们让曾经为赤凰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死后曝/尸/荒/野不得安宁，无尽的绝望与悲怆险些占摧毁席稚廉所有的理智，崩溃得几欲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幸好，
席稚廉想，
——幸好你还活着。
这份遥远而又深刻的、甚至难以被世俗所理解的思念，无关凰凌世的身上是否继承了赤凰血脉，又或者其是否能拯救这个处于崩溃前夕的王朝，而仅仅在于她是赵云澜的女儿。
望着眼前白发的皇女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席稚廉却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位容颜已然有些模糊了的将军，以及那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的、弥足珍贵的往昔，重逢的喜悦让席稚廉险些落下泪来，一直躁动沸腾的心也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救赎。
凰凌世是将军的女儿，
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这一次，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好好保护这最后的血脉、再也不会让悲剧重蹈覆辙。
即便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没有关系。
干涩的心间静静流淌着细微的暖流，他所祈祷的现实终于降临。席稚廉咽了咽喉咙，他并不希望自己这副宛如失去控制般的狂态吓到凰凌世、因此便竭尽所能地平复着理智，稳稳地向她解释道：“臣听闻殿下来西树已有五日，加之今夜宴会之事...于是便打算询问殿下进度如何，并与梁城一事一同汇报给都督。另外还有提醒殿下，风长明此人绝非善类，今夜殿下让他这般丢脸，以臣对他的了解...明日，风长明极有可能会对殿下不利，还请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原来如此。
我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先前席稚廉的话实在太过突兀，以至于连我都忍不住为之愣了愣、下意识地思考他话中潜藏的其他含义，不过好在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过、风长明的报复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难缠的家伙。”
三番五次、见缝插针，就算被风竞骂了也死不悔改，也难怪他会这么不爽风长明，说直白点这厮就是干脆想要我死是吧？
等等...？
我顿了顿、突然觉得这个怀疑似乎也不无道理，但仔细一想反正我和他也一样，于是转头便毫无心理压力地从席稚廉的手上重新拿回信筒、抽出其中的信件。
“多谢，我会注意的。…另外关于进度一事，截止目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情报。”
这句话便是在隐/晦地表示其实我这边什么进展也没有的意思了。席稚廉会意、十分贴心地没有拆穿我最后的倔强，而是问我道：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可否由臣代行？”
这当然不可以。
先不说眼前席稚廉究竟是不是席稚廉这个问题，就说我来西树联盟的目的和打算，也绝没有让席稚廉替我代行的道理......然而在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过了其中的内容之后，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了妥协：“…那就拜托你了。”
至于我突然改口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在这封信上罗允交代了若我在拿到这封信时搜查任务没有任何进展、那就将其全权交予接头的席稚廉负责，同时设法转移西树联盟正面的注意、帮助席稚廉顺利将情报送出并拖延至镇西大军抵达之时。
而为了加重这封信的可辨识度，罗允还体贴的在信的末尾画了一个极其丑陋的.......
...王/八。
不过我也清楚罗允这不是在羞/辱我，而是他就习惯以各种...奇形怪状王/八作为他个人特殊的标志，这点魏绘和公良平早已同我交代过，因此现在也只是非常平静地将视线从那...丑陋不可描述之物上移开。
...身为镇西军大都督之前总在偷偷跑去下河摸鱼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沉迷在各种信件里画王/八.......呵呵。
话说回来，也多亏了罗允的这封信件，现在一切的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镇西军已经通过席稚廉的传讯得知了西树联盟最近的异动、于是便打算趁这个机会给西树来一票大的。然而凑巧席稚廉因为秘密任务的关系暂时离开了营地，因此为了确保攻打西树时的情报准确无误，罗允便将我坑了进来作为第二重保障。
若我行动顺利、那么镇西军的计划则继续进行，若我行动不利，那就只能等席稚廉任务结束之后回营地时一次性将所有情报传出后再做打算。
一句话总结：我被罗允算计了。
我：...
我：.......
彳亍吧。
然而席稚廉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怔了片刻、像是没有料到我会同意得这么爽快，而后又朝我弯了弯眉眼，笑得有些开心：“是，臣定不辱命。”
他这下反倒让我有些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才好了。毕竟我原以为席稚廉应当也是知情人才对，可现在他席稚廉的反应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短暂了思索片刻，我冲着席稚廉试探性地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问道：“你不知道？”
席稚廉茫然：“什么？”
那应该就是真的不知情了，我想。毕竟刚才从席稚廉的手里拿到信筒的时候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或许是歪打正着？
但这也难说，毕竟万一这信筒早就被西树联盟拆开查看并且又重新复刻了一个，那么现在席稚廉很可能就是为了牵制我的行动而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但也不排除风竞已经提前预测到了这一点、因此为了不让我怀疑席稚廉而只告诉他应当如何行动却不让他知情.......
......不行，这是个死循环，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正沉思着，席稚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着我手中的信件、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色瞬间狰狞了起来，语气阴恻恻：“可是罗允那厮又在对殿下不敬？”
我：？
这个【又】字就用得非常灵性了。
虽说罗允确实有过对我不敬的前/科，但这次从严格意义来说他还真没有。然而看着席稚廉那副凶狠得恨不得当场就能咬死罗允的表情，我不禁回想起了那些被罗允支配的日子......
嗯......。
“对，”
我将信件默默揣入怀中，一脸正气地肯定道，“他戏弄我。”
“哈...那个混账东西——！！”席稚廉咬牙，额头上暴起根根青筋，“殿下放心，待此次任务结束之后，臣立马就去宰了罗允那厮，让他再也不敢这般造次！！！”
我：“......卿的心意孤心领了，但孤心胸宽广，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
“话虽如此，但罗允之罪不可不治！若这般放纵下去，将来其恐怕只会——”
“席稚廉。”
“臣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席稚廉，一字一句地同他认真交代道：“孤不计较。”
“一·点·都·不。”
席稚廉：“...”
席稚廉：“.......是。”
明明是比我大不知道多少岁的成年人，此刻却仅仅因为一句话就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看着席稚廉低落得就差没把【殿下凶我】写在脑门上的样子，我心虚地默默转移了视线。
这、这也不能怪我是吧！...毕竟我原本就只是想随便口/嗨一下爽爽的嘛，谁知道席稚廉不仅听话、而且反应还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大得多，口口声声说什么宰了杀了之类的话......我凰凌世一生行善积德可听不得这些血/腥的话，但如果他是要把罗允套麻袋打一顿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席稚廉对我的态度着实是太过可疑了些，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却表现得如此听话。说句不好听的，席稚廉简直就像是...
...算了，还是等回去之后再问罗允吧。
考虑到席稚廉在我这里停留太久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于是在简单地确认了之后的计划后，我便拜托他帮我关照一番宁光逢的状况——风长明下手实在太过狠辣、即便是我都不一定能扛得过去，在没有得到治疗的前提下回到那种肮脏的环境之中，这很难不让我感到忧虑。
席稚廉一一应下，随后便带着信筒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我则站在营帐中央，从怀中拿出了那张信纸，最后检查了一遍信件的真实性后，便将信丢在了火盆之中、直至目送其彻底化为灰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席稚廉将会全权负责探查西树情报并将其送出，而我则替他吸引西树正面注意为传出情报创造时机，并且还顺势敲定了一番发动总攻的计划。——届时我将会假借同意合作之名要求风竞在营地内召开会议作为见证、将其全部引/诱至营地中央，以便一网打尽。若罗允也同样认可这个方案，那么最迟三日之后镇西军的马蹄便可踏平此处。
到了那时，罪孽也好、复仇也罢，我所期望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父君，
等我。
——开砸。
若说上一次的行动犹是我故意做给风竞看的，那么这一次便是我真心实意地在愤怒。侍女们噤声退下、懂事地将场地只留给了我一个人尽情发挥，而我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只花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就成功地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痛快地砸了个遍，以至于大半夜的我却只能去侍女们临时收拾出来的营帐中歇息。
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没有忘记将先前积攒的物件们一起提前塞进靴子里、避免侍女们借打扫之名对住所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搜查。
甫一抵达临时住所，我便赶在侍女们试图为我更衣之前呵令其退下，并且僵持着一直待到确定了她们全部撤离了之后、才主动解开了衣物，将后背整个暴露于空气之中。
早在宴会上初见宁光逢时，我身后的赤凰图腾就一直在隐隐发烫，且温度不断伴随着我内心的怒意节节攀升，而到了现在、这份炙热的高温就仿佛是我后背上的凰鸟即将振翅翱翔突破束缚那般，叫人难以忍受的同时亦无可奈何。
从赤凰王朝开国至今，凰氏一族流传下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白发与血脉，还有这从未被正史所记载在册的、鲜为人知的疾病。
而我作为这一代中唯一继承了赤凰血脉的皇女，自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在我七岁那年，我原本正如往常那般跟随父君温习功课，后背上的赤凰图腾却突然间莫名渗出点点血迹那似如有烙铁在炙烤肌肤般的痛感让我一直止不住地惨叫发狂、混乱中还险些伤了父君。
门外的侍卫们听见动静急忙冲进来与父君合力将我制住，又派人急召太医入宫，而太医们在排除了中毒或被下/蛊的可能性后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将我暂且先绑在床榻上并灌下安神的汤药。此事当时甚至惊动了那位对子女们一向漠不关心的先帝，待其从一众温柔乡中赶来、看见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的我时，却陡然变了脸色。
“——”
再之后的事我已不愿回想，当年关于这场来势汹汹的疾病的知情人大多都被秘密处决，留存的记载也已尽数销毁，因此就算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对于此病的了解也知之甚少。唯一稍微清楚些的，大概就是每当我处于某种强烈的情绪之中时，后背上的赤凰图腾便会开始发烫、且其温度与情绪强烈程度呈同比增长，便可被称之为发病。
然而除却最初伴有鲜/血流出之外，往后的每一次发病便都仅仅只不过是图腾在发烫罢了，对我的日常生活并无多大影响。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父君还是决定带着我修身养性。这正是从这一年起，父君开始逼我戒骄戒躁、学会压抑自我，亦不再允许我与外人有过多接触。
我明白父君的焦虑来源何处，毕竟一个罹患怪病的皇女总归是会被人诟病的，也十分体贴他的心情、配合地完成父君的每一项要求，但他的焦虑确实有些多余。
或许是源自血脉的中的神秘传承、又或者是身为血亲之间的默契，让我笃定了这并非是什么怪病，而是只有凰氏一族的皇帝才会知晓的秘密。
因为在这之后，往后的我无论是在面对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典籍或是仅靠言语与文字讲述无法理解的兵礼之道时都显得额外轻松，就如同是幼儿的启蒙教学般，甚至就连再与父君在演武场对练时也不再觉得吃力。
天命仿佛从此站在了我这一边。
也是从这时起，我便意识到了——
【凰凌世】是被天命选中的皇帝。
【我】生来便注定要成为王者。
但很快，这种被天命选中的宿命感又渐渐微弱了下去，就仿佛是被谁从我的身上夺走了一般，只余下些许残留的不甘仍在挣扎。
我原以为无论那人有多么的不愿，但在天命的指引下、自己终有一天会从她的口中得知全部的真相，却没想到变故竟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乃至于秘密永远失去了解开的机会。
自羽都城破至今已经快过去了一年，随着经历的增多、我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起初只是最熟悉不过的发烫，到现在却演变为了难以忍受的高温，甚至就连天命的最后一丝感应也已然彻底失去了感应......在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这个病是否会在某天突然终结我的生命、亦或者夺走我至今所依赖的一切，这就像有一匹漆黑的布蒙住了我的双眼、遮住了我的前路。
不过没关系的。
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没关系，是死是活又能对我如何？若上天当真命中注定我凰凌世此生必将成就一番霸业，那我又有何可俱前路渺茫？纵有这一路会有万般艰难险阻、无数人想将我摁进泥地之中成为旧王朝最后的遗/物，在被天命选中的皇帝面前也只不过是跳梁小丑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天下——
——只会属于我。
冬夜寒冷，冰凉的空气渐渐抚/慰了后背的温度、至少烧灼得不再那么疼痛，让我原本烦闷焦躁的情绪也随之缓缓冷却了下来，将衣服重新穿了回去。
先前我因这病痛的缘故没能来得及打量新营帐，现在仔细一看...还真让我在地上发现了某种非彼寻常的东西。
一截不起眼的枯枝、上面插着一小片白色的布匹碎片，旁边还有两块随意散落的小石块，就算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足为奇，也因此最不会惹人怀疑。但它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挑在西树营地出现，尤其还是在侍女们才刚收拾完帐篷的前提下。
我轻笑一声、将其拆散打乱成一堆再平常不过的杂物，而后抬步走到烛火台前将其一一熄灭、顺着布匹指向的方向来到帐篷边缘安静等待，一直待到西树午夜轮值防守松懈之时，才总算隔着帐篷听见了三声细微的鸟啼。
槁枝为谍、二石指我，以鸟啼为讯、号三声为令，正是我与镇西军安插的谍人接头的暗号。
——来了。
我压低了声音、同样回敬了三声鸟啼：
“进。”
片刻之后、帐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有人影浮动。于是我赶忙腾出位置、让来人得以从帐篷底部的缝隙钻进来。
“臣席稚廉，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我摆摆手，示意席稚廉往里面走一些，以免过路巡逻的士兵听见我们谈话声音或者看见不该看见的人影，“及到之时未见卿，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席稚廉小声答道，“殿下刚来时我正随风长明执行秘密任务，前不久才刚刚回营。此次任务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试探梁城军备布防情况，以及跟踪前不久偶然路过的一支北狐商队的动向...若没有殿下，或许再过三日西树就将兵临梁城城下。”
梁城啊...，
我顿了顿，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梁城的信息，发现其作为颢州境内第二靠近西树的城池，的确很容易成为西树攻打颢州的首要目标。
通常来说、西树若要攻打颢州，那就必须先击溃镇西军的防线和其所在的翟山城，但正面发动战/争对西树消耗太大、显然并不利于其接下来的计划。因此对西树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派出一队诱饵负责在正面持续骚/扰镇西军与翟山城，麻/痹视线的同时使得其将大部分的主力都调至前/线防守，而大部队则趁机绕后偷/袭梁城，直接粉碎镇西军及翟山城的所有后方支援、使其与颢州整个孤立开来，最后再前后夹击，便可一次拿下两座城池。
不过幸好，西树的计划已被席稚廉全部知晓，故而镇西军只要做好布局反将其一军即可。
但现在既然提到了此事，那就不得不让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多想了。沉吟片刻，我问席稚廉道：“他...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并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而是故意选择了用含糊不清的方式指代，但席稚廉却很好地理解了我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说法：
“尚不，”
于是我略微松了口气，正庆幸自己不是被罗允坑进来成为拖延西树的诱饵，就被席稚廉的话一下又哽了回去。
“风长明治兵一向严密谨慎，任务途中根本抓不住空隙传递讯息、因此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就连今夜也是，若非风长明命臣搜查殿下住所，或许臣还要再多费一番功夫才能与殿下联络。”
“...搜查、住所？”
“是，风长明此人性格多疑狡诈，况且其还与殿下生父有过仇怨，因此他会对殿下有所怀疑倒也正常，不过既然此次负责搜查的是我，那也殿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还请殿下平日里多加注意侍女们的动向，她们都是风竞的眼线，极有可能会在臣看不见的地方对您不利。”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对席稚廉的回答毫不意外。
侍女们是眼线这件事我早有所知，对风长明的报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这厮早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时就毫不避讳地展示出了极为强烈的敌意，而今夜我还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足了脸面，现在不给我搞点...不、我的意思是，现在既然都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了，要是风长明还不在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对我进行打击报复、那才是真的奇怪。
只是唯一令我没想到的是，风长明的反扑竟会来得这么的迅速....
...和不凑巧。
从某种意义而言，能在一堆部下中精准地选中细/作执行重要任务也是一种不得了的运气。
虽然也不是没有风长明已经察觉到席稚廉就是细/作的可能，又或者席稚廉会不会是顶替了真正的谍人，但与其纠结这个完全没有必要的死循环，我更愿意相信风长明就是单纯的运气差。
反正我又不是长期潜/伏、没有忧虑这些问题的必要。况且方才我可一次都没有同席稚廉正面明说过我的来历和意思，因此即便是被风长明抓住了、对我而言也没有多大影响。
这是非常狡猾的话术，也是特殊时间的无奈之举，若眼前的这个席稚廉当真是镇西军的人不假、那么他也更应该能理解我的这份顾虑才对。
不过话虽如此，但该有的礼节也不该少，“总而言之、多谢提醒，今后也请多加保重。”
席稚廉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殿下不必言谢，这些都是臣该做的。如今您既然愿为赤凰百姓以身涉险，那臣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证您的安全。”
我没有说话，不过原因倒不是因为被席稚廉感动得说不出来说之类的，而是因为这话实在太假、也实在是太过可笑，以至于连我都忍不住对席稚廉悄悄起了一分疑心。
而就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那般，席稚廉紧接着补充道：“昔日云澜哥...臣是说，殿下的父君——赵将军曾对臣有过无以为报的大恩，因此在臣的心里、臣的这条命早已属于将军与殿下，而现在既然将军...那臣无论如何也要守在殿下身边。”
我怔了怔，“也就是说、往后你不打算再继续...？”
“是，”席稚廉颔首，“在得知殿下抵达镇西军之后，臣其实就已向都督自请过回/归一事，奈何天不遂人愿...如今殿下亲临、臣自当尽心全力先助殿下一臂之力，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守在殿下身侧以效忠诚。”
尽管席稚廉这般解释，可我的心中依旧还有些许疑虑，我不明白父君的恩情对他而言真的有重要到足以令他放弃卧底西树的任务程度吗？只是眼下显然不是个可以继续深究的好时机。思索片刻、我还是决定暂时略过他的忠诚，重新将话题牵引回正事之上，问道：“说起来，卿今日突然冒险拜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闻言，席稚廉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信筒、恭敬地递交给我，“臣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来自镇西军的命令，要臣将这封信件转交给殿下；二则是...出于臣个人的私心。”
我接过信筒，确认了底下确实刻有镇西军标志的图案之后，才放心地将其拆开，随口疑问道：“私心？”
“...是、臣想见您一面。”
白发的皇女微微一愣，手中的信筒没能拿稳险些跌落在地，幸好席稚廉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这才避免了掉落的悲剧。
席稚廉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似是有些不妥、甚至可以说是暧/昧/逾/矩的，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也的的确确是席稚廉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实在太想能够亲眼见凰凌世一面了。
为此、席稚廉已经等了足足十一年。
从炎热的夏天等到春季来临、又以此不断地循环往复着。身为镇西军安插在西树联盟的细作，席稚廉能从他人口中得知赵云澜消息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后来又因其入宫、远离了边境与前线，那些消息就更是愈发稀少了。每每得知、几乎都是在风竞和风长明两人闲谈时偶然听闻的。
从得知凰凌世降生时的激动喜悦、到闲言碎语中知晓他们生活得很是艰难的愤恨。在各地起/义时为他们父女二人的安危感到不安焦躁....这些毫不起眼的、细微末节的杂讯，却又都被席稚廉如视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崇拜感激着的将军的结局竟是那么的悲惨之后，席稚廉忍不住对周遭一切都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他恨罗允没能留住将军，恨先帝待将军冷漠，恨世家、恨百姓，恨他们让曾经为赤凰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死后曝/尸/荒/野不得安宁，无尽的绝望与悲怆险些占摧毁席稚廉所有的理智，崩溃得几欲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幸好，
席稚廉想，
——幸好你还活着。
这份遥远而又深刻的、甚至难以被世俗所理解的思念，无关凰凌世的身上是否继承了赤凰血脉，又或者其是否能拯救这个处于崩溃前夕的王朝，而仅仅在于她是赵云澜的女儿。
望着眼前白发的皇女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席稚廉却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位容颜已然有些模糊了的将军，以及那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的、弥足珍贵的往昔，重逢的喜悦让席稚廉险些落下泪来，一直躁动沸腾的心也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救赎。
凰凌世是将军的女儿，
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这一次，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好好保护这最后的血脉、再也不会让悲剧重蹈覆辙。
即便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没有关系。
干涩的心间静静流淌着细微的暖流，他所祈祷的现实终于降临。席稚廉咽了咽喉咙，他并不希望自己这副宛如失去控制般的狂态吓到凰凌世、因此便竭尽所能地平复着理智，稳稳地向她解释道：“臣听闻殿下来西树已有五日，加之今夜宴会之事...于是便打算询问殿下进度如何，并与梁城一事一同汇报给都督。另外还有提醒殿下，风长明此人绝非善类，今夜殿下让他这般丢脸，以臣对他的了解...明日，风长明极有可能会对殿下不利，还请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原来如此。
我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先前席稚廉的话实在太过突兀，以至于连我都忍不住为之愣了愣、下意识地思考他话中潜藏的其他含义，不过好在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过、风长明的报复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难缠的家伙。”
三番五次、见缝插针，就算被风竞骂了也死不悔改，也难怪他会这么不爽风长明，说直白点这厮就是干脆想要我死是吧？
等等...？
我顿了顿、突然觉得这个怀疑似乎也不无道理，但仔细一想反正我和他也一样，于是转头便毫无心理压力地从席稚廉的手上重新拿回信筒、抽出其中的信件。
“多谢，我会注意的。…另外关于进度一事，截止目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情报。”
这句话便是在隐/晦地表示其实我这边什么进展也没有的意思了。席稚廉会意、十分贴心地没有拆穿我最后的倔强，而是问我道：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可否由臣代行？”
这当然不可以。
先不说眼前席稚廉究竟是不是席稚廉这个问题，就说我来西树联盟的目的和打算，也绝没有让席稚廉替我代行的道理......然而在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过了其中的内容之后，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了妥协：“…那就拜托你了。”
至于我突然改口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在这封信上罗允交代了若我在拿到这封信时搜查任务没有任何进展、那就将其全权交予接头的席稚廉负责，同时设法转移西树联盟正面的注意、帮助席稚廉顺利将情报送出并拖延至镇西大军抵达之时。
而为了加重这封信的可辨识度，罗允还体贴的在信的末尾画了一个极其丑陋的.......
...王/八。
不过我也清楚罗允这不是在羞/辱我，而是他就习惯以各种...奇形怪状王/八作为他个人特殊的标志，这点魏绘和公良平早已同我交代过，因此现在也只是非常平静地将视线从那...丑陋不可描述之物上移开。
...身为镇西军大都督之前总在偷偷跑去下河摸鱼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沉迷在各种信件里画王/八.......呵呵。
话说回来，也多亏了罗允的这封信件，现在一切的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镇西军已经通过席稚廉的传讯得知了西树联盟最近的异动、于是便打算趁这个机会给西树来一票大的。然而凑巧席稚廉因为秘密任务的关系暂时离开了营地，因此为了确保攻打西树时的情报准确无误，罗允便将我坑了进来作为第二重保障。
若我行动顺利、那么镇西军的计划则继续进行，若我行动不利，那就只能等席稚廉任务结束之后回营地时一次性将所有情报传出后再做打算。
一句话总结：我被罗允算计了。
我：...
我：.......
彳亍吧。
然而席稚廉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怔了片刻、像是没有料到我会同意得这么爽快，而后又朝我弯了弯眉眼，笑得有些开心：“是，臣定不辱命。”
他这下反倒让我有些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才好了。毕竟我原以为席稚廉应当也是知情人才对，可现在他席稚廉的反应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短暂了思索片刻，我冲着席稚廉试探性地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问道：“你不知道？”
席稚廉茫然：“什么？”
那应该就是真的不知情了，我想。毕竟刚才从席稚廉的手里拿到信筒的时候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或许是歪打正着？
但这也难说，毕竟万一这信筒早就被西树联盟拆开查看并且又重新复刻了一个，那么现在席稚廉很可能就是为了牵制我的行动而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但也不排除风竞已经提前预测到了这一点、因此为了不让我怀疑席稚廉而只告诉他应当如何行动却不让他知情.......
......不行，这是个死循环，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正沉思着，席稚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看着我手中的信件、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色瞬间狰狞了起来，语气阴恻恻：“可是罗允那厮又在对殿下不敬？”
我：？
这个【又】字就用得非常灵性了。
虽说罗允确实有过对我不敬的前/科，但这次从严格意义来说他还真没有。然而看着席稚廉那副凶狠得恨不得当场就能咬死罗允的表情，我不禁回想起了那些被罗允支配的日子......
嗯......。
“对，”
我将信件默默揣入怀中，一脸正气地肯定道，“他戏弄我。”
“哈...那个混账东西——！！”席稚廉咬牙，额头上暴起根根青筋，“殿下放心，待此次任务结束之后，臣立马就去宰了罗允那厮，让他再也不敢这般造次！！！”
我：“......卿的心意孤心领了，但孤心胸宽广，还是决定不和他计较。”
“话虽如此，但罗允之罪不可不治！若这般放纵下去，将来其恐怕只会——”
“席稚廉。”
“臣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席稚廉，一字一句地同他认真交代道：“孤不计较。”
“一·点·都·不。”
席稚廉：“...”
席稚廉：“.......是。”
明明是比我大不知道多少岁的成年人，此刻却仅仅因为一句话就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看着席稚廉低落得就差没把【殿下凶我】写在脑门上的样子，我心虚地默默转移了视线。
这、这也不能怪我是吧！...毕竟我原本就只是想随便口/嗨一下爽爽的嘛，谁知道席稚廉不仅听话、而且反应还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大得多，口口声声说什么宰了杀了之类的话......我凰凌世一生行善积德可听不得这些血/腥的话，但如果他是要把罗允套麻袋打一顿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席稚廉对我的态度着实是太过可疑了些，明明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却表现得如此听话。说句不好听的，席稚廉简直就像是...
...算了，还是等回去之后再问罗允吧。
考虑到席稚廉在我这里停留太久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于是在简单地确认了之后的计划后，我便拜托他帮我关照一番宁光逢的状况——风长明下手实在太过狠辣、即便是我都不一定能扛得过去，在没有得到治疗的前提下回到那种肮脏的环境之中，这很难不让我感到忧虑。
席稚廉一一应下，随后便带着信筒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我则站在营帐中央，从怀中拿出了那张信纸，最后检查了一遍信件的真实性后，便将信丢在了火盆之中、直至目送其彻底化为灰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席稚廉将会全权负责探查西树情报并将其送出，而我则替他吸引西树正面注意为传出情报创造时机，并且还顺势敲定了一番发动总攻的计划。——届时我将会假借同意合作之名要求风竞在营地内召开会议作为见证、将其全部引/诱至营地中央，以便一网打尽。若罗允也同样认可这个方案，那么最迟三日之后镇西军的马蹄便可踏平此处。
到了那时，罪孽也好、复仇也罢，我所期望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父君，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