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鸣也就是随便说说。她的下袍虽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不是彻底就不能穿了,拿针线缝起来就是。她的针线活只能说是一般,因此第二天就被俞岱岩给注意到了。

    俞岱岩现在也不像之前那样有诸多顾忌了,直接伸手摸了摸白鹤鸣的下袍,取笑道:“你的手艺啊——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是进山了吗?怎么把衣服给划破了?”白鹤鸣没顺着他的话,反问道:“什么叫我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差?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手艺很差的?”俞岱岩老实答道:“你当年给我包扎的时候,那个手帕上……”

    说到一半,俞岱岩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开始慌张起来。白鹤鸣犹记得自己当年确实是给他包扎过。她哪里记得那块手帕长什么样子,只是看到俞岱岩窘迫的模样,故意追问道:“怎么?俞三侠当时就对我的针线活有看法了吗?难道当时你已经就对我芳心暗许,想和我私定终身了?”

    俞岱岩对白鹤鸣的无奈已经成了习惯。他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鹤鸣,你说话别总那么直白……”白鹤鸣深谙乘胜追击,乘热打铁的原理。她一只手按住俞岱岩的手,刚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忽然想到俞莲舟,为之一愣。

    好像那天俞莲舟也是这么摸她的头的……

    在此刻提起俞莲舟显然是个煞风景的事。白鹤鸣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个古板的好友甩出大脑,接着开玩笑道:“我说话确实直白。那我说的到底对不对呢?”

    这本就是情人间的玩笑话。她倒也没想从中得到什么答案。然而俞岱岩沉默了几秒,坦然承认道:“是的。”他低着头,小声道:“若你不是峨眉的首徒,我或许早就拜托师父向峨眉提亲了。”

    白鹤鸣一愣,只听俞岱岩继续道:“我那时候年纪虽然也不小了,但从来没接触过男女情爱,脑子里又总是想的太多。有时候觉得自己对你不过是处于前辈的关心,有时候又觉得不出意外你以后肯定是峨眉派的掌门,或许会无心男女情爱……”

    他盯着别处看了一会儿,说到这儿才鼓起勇气重新去看白鹤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想说这些,但好像不由自主地就说了这么多难为情的话。他最终给自己做了个总结:“说到底,师父常常教导我们,要诚于待人,诚于待己。前者我自认为已经做到了,后者我当时也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实际上还差的很远。”

    说到这儿,俞岱岩忍不住心想:“若是没有当初被人暗算一事,也不知我要何年何月才能诚于待己,要何年何月才能向鹤鸣剖白心意呢?说不准就让二哥捷足先登了吧。”

    白鹤鸣迎上俞岱岩的目光,毫不躲闪地回望着他。俞岱岩认真表白的时候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她还真想不到当时看起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前辈,私下里竟然想了这么多。她忍不住凑到他面前,然后看着眼前的人皮肤一点点变红。

    俞岱岩看着她脸上那种调侃的笑意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认真的,温柔的神情。气氛变得缠绵和微妙了起来。她的嘴唇距离他已经很近了,那张嘴微微张着,有时候说出让他心动的话,有时候说出让他窘迫的话……但不管说出什么话,此刻他都很想亲一下。

    他在是否跃过这一“雷池”之间犹豫不决。有那么几秒钟,他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任何事情,思维几乎中断了。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合适,甚至这样想白鹤鸣也不合适,但这种冲动一瞬间已经控制住了他的四肢,让他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缓缓靠近。

    然而下一秒,白鹤鸣又往后退了一些,就好像……不,她几乎肯定是在逗弄自己了。俞岱岩无奈地看着白鹤鸣脸上再度出现了那种调皮的笑容,只听她道:“你的脸很红哦,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想要亲吻她的想法还在俞岱岩的脑海中萦绕不散。他不太能够控制自己的念头,只得向她求饶道:“鹤鸣……”他心想,若是未来他真能有幸与鹤鸣结为连理,他亲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他以前从不理解什么是英雄气短,什么是儿女情长,但此刻好像又能明白一些了。只要能让这样的时光能继续下去,如果他能一直抱着她,亲吻她,那外面风风雨雨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只听白鹤鸣接着问道:“既然你说要诚实待人,那你就诚实地评价一下我过去的手工和我现在的手工吧。”

    俞岱岩还因为刚刚差点做出出格的事情而有些羞涩和局促,但听她忽然又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针线活上,还要求自己要诚实。他叹了口气,斟酌词句道:“你还记得吗?你当时给我包扎的手帕上绣了一株小草[1]……那应该是小草吧。我不了解女子,但不管怎么说,往手帕上绣草……还绣得那么——有个性的女子,确实少见。”

    草!

    他这么一提白鹤鸣就想起来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针线水平不怎么样。峨眉山上女孩子居多,手工好的女孩子也有不少。这个时代女孩子都会随手往自己的衣服或者手帕上绣点图案。白鹤鸣本人审美还可以,但她的绣工完全是实用主义的风格,以日常缝补为主。与她要好的几个师姊妹也都懂她的脾气,偶尔会给她绣一些香包手帕之类,白鹤鸣也都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这下羞耻的人换成了白鹤鸣。不过她脸皮比俞岱岩厚得多了,此刻强词夺理道:“那是艺术!是对草的形象的生动表达!草,是顽强的生命力,草,是春天的报时钟,草,是牛马的食粮,草……”她憋了半天憋不出来下一句了,双手一摊道:“想不出来了。”

    俞岱岩觉得好笑,她很久没有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了。他点头道:“你说的对。草——”他还没夸出来,白鹤鸣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听见她的笑声,俞岱岩也跟着笑了。两个人不知道在笑什么,但又确实开心。

    笑了一会儿,白鹤鸣举起下袍对俞岱岩道:“你看看,我很久没补衣服了。没忘记怎么补就不错了!”

    她以前还没当内门弟子的时候,门派里发下来的布匹料子比较差,也就比较容易破。她那时候缝了很多。但后来成了内门弟子,再后来成了首徒之后,好像就没有这种烦恼了。而且后来她武功精进了不少,基本没受伤也就不需要缝补衣服。

    俞岱岩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认真点了点头:“补的甚好,可谓是巧夺天工。”他心想,偶尔违背一下师父的“诚实”教训也没有问题。但做人还是要诚实,于是他又道:“你要不喜欢做这些,下次可以交给我。”

    白鹤鸣倒不惊讶他会缝补,毕竟武当派看起来也不是那种财大气粗衣服可以穿了就丢的门派,俞岱岩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不事生产的富家子弟。她完全不会因为把衣服给别人补而感到不好意思,马上就开始顺杆往上爬:“好啊,三哥真是太好了。你给我缝衣服的话,有没有觉得很幸福啊?”

    俞岱岩被她的逻辑给绕晕了,笑道:“我帮你补衣服,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不好意思。”白鹤鸣道:“明明应该是很幸福才对。”俞岱岩道:“幸福在哪里?我怎么给人做苦力还要高兴呢?”白鹤鸣给他洗脑:“你看,你帮我补衣服,你就可以在我的衣服上悄悄缝你自己的名字啦。”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俞岱岩的心头,但好像自从遇到白鹤鸣,感受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已经成为经常的事情。他能感知到的全部,就是白鹤鸣轻轻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

    如果在她的衣服上绣上自己的名字……

    被这种感性的情绪笼罩,俞岱岩承认道:“你说得对,鹤鸣。我得在你每一件衣服上都缝上名字才是。”

    他笑了起来,此刻笑容就和五年前第一次和白鹤鸣相遇时一样,真实而温暖。

    白鹤鸣其实最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明知不可能,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俞岱岩真的能走出被人暗算致残的阴影。她忍不住抱住他,故意挑衅道:“你手艺有那么好吗?”俞岱岩顺势揽过她的腰,让她和自己同向坐着,能够把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刚刚已经忍住一个很出格的愿望了,所以他允许自己可以做一件不那么出格的事情。

    俞岱岩用手指笨拙地绕着白鹤鸣的头发,就像上了瘾一样乐此不疲。手指关节是极为精细的骨头。胡青羊虽然是极好的大夫,但到底是断骨重续,他的手指并不如其他部位恢复的那样好。但此刻的他相信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会变好……

    只听白鹤鸣道:“青羊前几天和我说你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俞岱岩想到她大概要说什么了,垂下眼道:“很快要入冬了,她想要继续在武当山待多久,我相信师父也不会介意的。”

    岂止是不会介意。要是胡青羊真的留在武当过年,白鹤鸣都怕她要坐在张三丰旁边了。她道:“不说武当不好啦。但这次她离家也比较久,从年初到现在,我送她回云南还要一个月,算起来她离开蝴蝶谷也快有整整一年了。”

    俞岱岩知道白鹤鸣言出必践。她当初向自己承诺一定会让他好起来,她做到了,那她向胡青羊许诺要送她平安回家,也就一定会做到。他放轻了声音道:“不再多住一段日子吗?眼下送她回去,你就没法在……峨眉或者武当过年了。”

    他难得和人撒娇。他是想留白鹤鸣在武当过年的。虽然这样大概要被其他师兄弟嘲笑一番,虽然还有二哥在,七弟可能也会颇有怨言,也很难和峨眉派交代……

    但俞岱岩还是想和她一起过年。

    白鹤鸣安抚道:“她还挺想念她哥哥嫂嫂,我早点把人平安送回去,也省的后面夜长梦多。”但俞岱岩难得求她,她犹豫半晌,还是道:“我们在武当过完中秋再启程。云南那边天不冷,应该没事。”

    年初下雪的时候,她记得胡青羊说过蝴蝶谷很少下雪,所以应该天气不会太冷。

    俞岱岩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好体贴道:“好。至少在武当一起过个中秋吧。”

    顿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道:“早点回来。”

    一想到她又要离开,俞岱岩内心变得不安起来,就好像又要失去她一样。明明前几天,乃至于上一刻,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地和她在一起,然而下一刻,两个人好像又要分开了。

    他闷声道:“……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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