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听说白鹤鸣和胡青羊要离开的消息时,正是他跑了一趟山下的集市,又火急火燎地重新赶回山上的事后。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蹲在门口窃窃私语,他认出了其中有一个是二哥的亲传弟子,好像是姓孙,便刚想过去帮忙二师哥监督下这几个练武偷懒的孩子。只听得二哥的徒弟——那个看起来非常老实的小孩——十分肯定地说道:“鹤鸣姐姐说了,她和胡大夫打算中秋后下山……”

    他当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个小弟子说道:“这么快?我还以为白姑娘会一直留在武当山上的。我看她和三师叔天天黏在一起,还以为——”他说道一半,孙正堂便反驳:“鹤鸣姐姐是峨眉派的弟子,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在武当!”

    莫声谷心中升起些怒意,正想上前教训,走了半步却又停住了脚步。他抿了抿嘴,继续往练武场走去。他不是个藏得住事的性子,此时却要故作镇静,步子迈得极大,带起地下的尘土。

    那么,到这里就要分别了……

    三哥的病虽然没有全好,但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上天保佑。白鹤鸣虽然骗了自己,但也没完全骗自己——她拜托胡青羊治好了三哥,让三哥能够如常人那样正常生活了。除了依然杳无音信的五哥之外,武当现在也没有其他的烦恼了。白鹤鸣把胡青羊送回蝴蝶谷之后,大概会回到峨眉吧。

    莫声谷走到练武场,果不其然地看到了白鹤鸣。她上午有时候帮助三师哥教导弟子,下午就一个人在这里练武。有时候三哥也会在旁边看着她,但今天三哥没在,白鹤鸣一人在这里练剑。

    原本这应该是学习观摩其他门派武学的大好机会,他却怎么样也静不下心来,只觉得峨眉的剑法无比漫长,好似永无止境一样。他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开口道:“我听门口弟子说,你——你要离开武当了?”

    白鹤鸣听出莫声谷的声音,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她看莫声谷额头上出了些薄汗,便知他是刚刚回到山上,打招呼道:“是的。”实话实说,她有些舍不得离开俞岱岩,但青羊和她说了想回家过年,那当然是得以青羊的愿望为先。她心想,阿谷之前就和青羊有点不对付,此刻说是自己急着要下山就好了。

    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青羊正在给你三哥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后面他只要好好休养就好,不需要大夫时刻在旁边。我这次离开峨眉也有一段日子,再说也好几年没陪我师父过年了,今年得回去陪她老人家咯。”

    白鹤鸣站在阳光下,笑容显得十分灿烂。

    莫声谷一时半会竟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她。这当然没有理由,白玉本来就是峨眉弟子——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是明教弟子,那也是要回教过年的吧。他压根没想到明教本源来自西域,根本就不过中原的春节。

    他沉默半晌,只得沉闷地应道:“嗯。”

    白鹤鸣见莫声谷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想起他当时在天龙寺分别时的样子,心里一软。她说道:“峨眉和武当关系好,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你要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也可以写信到峨眉。”

    莫声谷还是很不高兴,低着头盯着地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正数着练武场上有多少块地砖,忽然感觉头上一沉。他抬眼一看,只见白鹤鸣正笑眯眯地揉着他的头,脸上一点都没有离别的伤感,不觉更恼怒几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他“哼”了一声把头撇开,却没阻止她继续摸自己的头。他回想当初在蝴蝶谷的那段日子里,记忆里的白玉竟然还挺温柔的。她再怎么假装自己是魔教弟子,但她的本性完全不像。若不是自己太傻,被第一次见到她的景象所迷惑了,他应该早就猜出她的身份有问题了。

    白鹤鸣看着莫声谷把手伸到衣襟里,磨磨蹭蹭半天,才拿出来了一个小木盒子。她接过来一打开,发现盒子里是一根簪子,簪头上用小块珠贝装饰,拼成了朵朵梅花。

    没想到阿谷看起来大大咧咧,但眼光竟然还不错!

    白鹤鸣问道:“很好看的簪子,是送给我的吗?”

    莫声谷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脸此刻烫的厉害。

    那天他划破白鹤鸣的衣服之后便马上下山了,为的就是去山下的集市给她买上新的衣服,赔礼道歉。他当时还庆幸了一下:武当山下的市镇十日一次大集,好在这快到中秋了,要不然他还没办法买到衣服呢!然而第二天集市的时候他就傻眼了——他没买过女子的衣服,更不知道白鹤鸣的身高尺码。

    空手而归到底不是莫声谷的性格。集市上大多是百姓日用之物,实用为主,精巧不足,他逛了两日,左挑右选,觉得只有这根簪子还称得上入眼。

    好不容易买好了礼物,他那天晚上又犹豫了。男子送女子簪子,如果只是朋友,只是师姐师弟的话,那好像有些过分亲昵了。虽然他猜白玉大概不会在意,也可能是不了解这些礼节,但他难免想到三哥。

    三哥会生他的气吗?

    莫声谷看着正端详着这根簪子的白鹤鸣,低声道:“实在对不起,那天把你的衣服划破了。我……我不知道你衣服的尺码,所以只能——”白鹤鸣没想到阿谷能实诚成这样。她不好意思道:“我当时开个玩笑而已。原来你这几日是下山去了,我说怪不得没看见你呢。你早和我说啊……”

    莫声谷年纪尚小,应该不像他几个师兄那样有钱。

    她把簪子放回盒子里,想着这种小饰品估计买了也不好退,忙道:“你买了多少钱,我给你。就当是我拜托你下山帮我买的。”

    莫声谷的心一时间跌宕起伏,看她把簪子放回盒子里,还以为她要拒绝自己,又听她说要给自己钱,恨不得此刻亲手把簪子直接插她的发髻上。他忍住这种冲动,耐心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白鹤鸣一愣:“生你什么气?”莫声谷道:“生我明知道自己输了,却还不舒服,害的你衣服被划破的气。”白鹤鸣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莫声谷把盒子往她怀里用力一推,硬邦邦地道:“那你就收下。”

    白鹤鸣这就明白了。她心道,原来阿谷是不好意思之前差点伤到我,我若是不收,那他恐怕更不高兴了。

    见她老老实实把簪子收下,莫声谷的气顺了一点。他没好气地道:“那天我们一比试完,我就赶快下山去给你买衣服了,好晚才到山下的镇子里。旅店的老板都睡了,被我敲门给叫了起来开门,给我安排了一间房。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又走了五里路,才到镇里的集市上。”

    他性子急躁,絮絮叨叨的,说一会儿,想一会儿,恨不得把过去两天的经历全都告诉白鹤鸣。

    白鹤鸣不知道莫声谷居然能想到这么多。他好像把给自己买礼物这件事情当做了及其重要的事情。在云南的时候,莫声谷就是个毛头小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管后果。但此刻他好像又比当时成长了一点,计划又更周密了一点,甚至想到就算没有买衣服,也应该给她买一点其他的东西作为回礼。

    她忍不住夸他:“你现在真的是长大了,什么事情都想到了,也能自己办的很好。”

    莫声谷话音一顿。和白玉所说的相反,他并不觉得自己提前想到了什么事情,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发现,虽然他已经从白玉口中第二次听到了分别,他依然没想明白分别究竟以为着什么。

    他眨了眨眼,佯装无意地问白鹤鸣:“你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会感觉孤单吗?”从天龙寺离开后,他虽然成功地复仇了,但整个过程却称不上快乐。走到大理的路上,他只看到满目萧瑟,遍地疮痍。

    白鹤鸣有些意外莫声谷会问这样的问题。她道:“除了前面几次和师姊妹一起下山之外,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下山的。”

    莫声谷有些窘迫。他想起来,二哥、四哥、五哥分别陪过他下山过,除此之外其他的日子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下山的。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个好主意,提议道:“要不我和你一道,一起送胡青羊回蝴蝶谷吧?”胡青羊是武当的恩人,他跟着白鹤鸣一起送她也是情理之中。

    白鹤鸣道:“那样你也赶不上回武当过年了吧。难道你又想在云南过一次年?”莫声谷想了下道:“应该……没关系。其他几个师哥也不是每年都能赶回来过年的。”白鹤鸣看他那犹豫不决的模样,故意逗他:“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莫声谷被她说中心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听白鹤鸣又接着说道:“没事,我也很舍不得你们。”

    莫声谷猛地抬头。对上那自然而真诚的眼神,他感到一阵胆怯。安静半晌,他还是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三哥?”

    白鹤鸣无奈一笑。她心道:要是是其他男的问这种问题,我就得怀疑他是在和俞岱岩争风吃醋了,不过若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是阿谷,那就是他不舍得我们离开。她放低了声音,温柔道:“都舍不得,我也很舍不得张真人,舍不得孙正堂,舍不得清风明月,还有武当其他的弟子。”

    不是的!

    莫声谷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努力压抑住这些陌生的情绪,继续问:“……你和三哥相处的开心吗?”

    这问题要是被俞莲舟或者张三丰问,那白鹤鸣还真会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对小辈,她倒不至于有这种情绪。她自然答道:“当然开心啊。我在武当难道有不开心的时候?”

    莫声谷受不了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向来讨厌这种没用的客套话。他低下头,一些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话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看你和师哥相处,要比和我在一块笑的更开心些。”

    说出这话虽然不合时宜,但说出之后他却觉得一阵轻松。他憋着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自从他与白玉重逢,自从见到她与俞岱岩的相处,他就一直很想问她这个问题。直到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抬头与白鹤鸣对视,想象不出自己头发刚刚被揉得乱七八糟,就连压迫性的眼神也在散开的细碎额发中显得可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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