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虚报灾情,骗取朝廷赈银;克扣军饷,吃人头费等等,种种勾当,触目惊心。

    里头二人听得心惊肉跳,巡按知道的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幸而提前把他截了下来,不然上报给朝廷,他们就是灭九族的下场。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都浮现出死里逃生的神情。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裴预道。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一个月前我给你写信时,没想到情形会糟糕至此。”

    那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被蒙蔽了,现实远不像他和陛下想象的那般,官仓里足够全国人吃二十年的余粮或许不存在,账面上足够支持远征的钱或许也不存在。

    但当他真的终于看清事实时,还是觉得未免太血淋淋。

    巡按深深叹口气。

    “你如何看待远征之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裴预忽然问。

    巡按犹豫了。

    “这……”他迟疑该怎么说。

    平心而论,他自然是觉得远征就应该立即叫停,这么一场动员百万、行军半个疆域的战事,要耗费多少钱粮?简直是个无底洞。国家负担不起,百姓负担不起。

    可若是叫停……

    这事儿相当复杂,一来,这是皇上和裴相筹划多年的国策,准备也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了,突然叫停,不仅让所有准备都打了水漂,而且这让圣上和裴相的脸往哪儿搁。朝令夕改,是为政者的大忌。

    二来,韩左相素来反对远征,他与裴相又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若是真的叫停,岂不是正合韩左相之意,以后朝堂上他必然要势头大涨、春风得意了。他自己是裴相的人,这种情况他不乐意看到。

    更何况……

    巡按抬眼看了裴预一眼。眼前这位裴相,少年天才,野心也大,他是要奔着本朝史书里“名臣列传”去的。远征一事,弄好了那可就是开疆拓土,是响当当的功绩,足以让他青史留名的,他又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嗯……”巡按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兹事体大,关乎国家前程,关乎圣上和您……”

    “不说那些官话。”裴预打断他。

    “这,”巡按顿了顿,决定还是顺着裴相,“远征一事看似难,其实也并非不可行,这两年先苦一苦百姓,先把军粮筹措起来……”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谁?”他立马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似乎是西面的墙壁。

    ……

    不久之前,在裴预说到“信”的时候,耳房内的刘刺史和司马瞬间愣住,面面相觑。

    信?

    什么信?

    他怎么会知道信的事儿?

    刘刺史一脸菜色,转头望向司马,用口型问他:你跟他说过这事?

    司马惊恐地摇头。

    “唰”的一下,两人的脸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裴右相给巡按寄信这事儿,只有巡按、司马、刘刺史知道,他们谁都没说过,所以骗子是不可能知道的。

    而他现在却说出了这事儿。

    也就是说,他是此事第四个知情者。

    裴右相本相。

    司马两眼一翻,“嘎”一声就往后一倒。

    刘刺史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拽住他手腕,才没让人摔地上去,但拉扯时司马头撞到墙上,“砰”的一声闷响。

    “谁?”外头传来巡按紧张的声音。

    刘刺史浑身一僵,维持着前弓步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司马一只手被他拽着,整个人坐在地上,上半身往后仰。他是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刘刺史拉的胳膊都疼。

    “无事,坐下。”裴预悠悠的声音。

    外头又说起话来,刘刺史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司马拽过来轻轻放到地上。他真想大耳刮子把他扇醒,但又怕发出动静,只得掐他人中。

    掐了一会儿司马终于要醒的样子,刘刺史手疾眼快,一把捂住司马嘴巴,才没让他发出声来。

    “嘘!”他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

    司马眨巴眨巴眼,表示知道了。感觉头有点疼,摸了摸,老大一个包。鼻子下面也有点疼,手一蹭,居然还有点血丝。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鼻子下面挂着带血的指甲印,紧张地用口型问:怎么办?!

    怎么办?

    刘刺史哪里知道,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恨这个巡按,更恨这个姓裴的,他明知道他们就在旁边的耳室,却故意不戳穿他们,不就是想折磨他们取乐?

    他寒窗苦读十六年,好不容易做了个官,好不容易让家里妻女过上几天好日子……他想起家里的黄脸婆,想起闺女小脸蛋上的傻笑,一想到她们要跟着他一起被押上刑场杀头,他的心都要碎了。

    不能这样。

    绝对不能这样。

    刘刺史心中百转千回,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型:

    除掉他们。

    这姓裴的能沦落到蹲大牢,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总之可见他身边没侍卫,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巡按是个异地官,没有根基,况且这次也是秘密前来,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无声无息地先脱身,下令把这宅子围住,然后一把火烧了。

    把他俩都烧死再这里,再销毁证据,死无对证。

    刘刺史下定决心,便无声地对司马道:我们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再下令放火烧死他们。虽然巡按死了,你我交代不了必会丧命,但起码可以保住家人。

    司马:啊?

    句子太长,他看口型看不出来。

    刘刺史:“……”

    他急的想说话,但又不能,只好用手势比划。

    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司马,我们,你懂吗?

    司马恍然大悟:哦,我们。

    “神不知鬼不觉”太难比划,刘刺史索性放弃,伸出食指中指朝下,比作一个小人,迈着腿跨过手掌:出去。

    司马看懂了,狂点头:哦哦出去。

    然后放火烧死他们。刘刺史一口气说完。

    司马:?

    老兄你能慢点儿说吗?

    先告诉我几个字儿啊?

    火啊!刘刺史急了,两只手哗啦啦地旋转着往上升,比划出火焰的形状。然后又疯狂指了指外头,示意“他们”,最后手掌狠狠一抹脖子,两眼一翻舌头一吐,装死。

    司马:???

    司马不理解,司马看不懂,司马汗都流下来了。这一套丝滑小连招看的他是头晕目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猜出来。眼看着刘刺史要暴跳如雷,他犹豫着开口,无声地问:

    长翅膀飞过去砸死他们?

    刘刺史:“……”

    笨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朽木不可雕,拉倒。他放弃解释计划,总之先抓紧时间出去,出去以后再说。这次司马看懂了,连连点头。

    可问题是,他们要怎么出去?

    耳房在正厅两侧,只有一扇门,出去就是正厅。所以不能走门,只能走窗户。可这房间是用作仓库的,所以只有一扇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窗户透气,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他们伸长手也够不着。

    跳起来也够不着。

    没办法,只能一个托着另一个先上去,刘刺史比划:你在下头扎个马步,我踩着你肩膀上去。

    司马看懂了,但他有点不乐意,五十岁的人了谁愿意被别人踩?而且为什么是他被踩?就因为他官比刺史低一级吗?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他这个司马含金量很高的,又要掌管钱粮又要掌管兵将……

    刘刺史恨不得拽起他领子吼:老兄,是这个原因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两百多斤我架不动你?

    平时叫他少吃点就是不听,每天去酒楼胡吃海塞喝花酒,不胖死才怪。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出去,刘刺史懒得跟他争,索性自己马步一扎,拍拍肩膀:来!于是司马咽咽口水,两手在身上蹭蹭抹掉油汗,心一硬:爬!

    他伸手紧紧抓住刘刺史干巴的肩膀,一脚先踩住他麻杆儿似的大腿,还没用力,那腿已经开始筛糠似的抖了。他心里也有些怨怼,平时就叫他多吃点儿,男子汉大丈夫,瘦的跟猴似的……这能不能撑住他啊,别再给摔了。

    似乎是回应他的期待,刘刺史只感觉自己身上有头猪在蛄蛹,他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直接坐下了。

    连带着身后的司马,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司马猝不及防,一臀部的肉毫无保留地拍在地上,疼的他没忍住,“哎呦”了一声。

    “谁在里面?!”

    司马连忙捂住嘴巴,惊恐地瞪大眼睛。刘刺史也在瞪他,满眼恨铁不成钢。

    “没有人,你听错了。”裴预的声音悠悠道。

    刘刺史从那话音里听出几分笑意,他恨的咬住后槽牙,你就玩儿吧,他想,等我们出去了,你可就玩儿砸了。

    这次司马老老实实蹲在了下面。

    刘刺史踩着他大腿,又踩到他肩上,司马哼哧哼哧地托举着他站起来。两个五十来岁的州官,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什么仪态,就好似爬人家墙的小瘪三一样,一个摞一个,爬上了窗户。

    刘刺史双手一把勾住窗框,双臂用力想把自己拉上去。可惜他臂力不够,拉不上去,只好双腿蹬住下面借力。可怜司马在下头,被他一脚一脚踩着脑瓜子,疼的要命,还不能吭声,两个眼都憋得泪汪汪的。

    终于,刘刺史爬上了窗户,他高兴地探出身子准备跳下去,就看到窗户下头竟然站着一个人。

    看衣裳,似乎是巡按身边的侍卫,抬头见到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最终,刘刺史万念俱灰地开口:

    “要不你接我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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