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连贯了整片后宅,看方向,他们去的是老太太在的慈静堂。

    明明按道理,这个时间早该在慈静堂了,老太太是念佛吃素不假,却是个最重规矩的人。

    超出意料的发展不免让姜沅有些懊恼,迅速冲刷掉了她心里的那点看雪景的闲情逸致。

    姜沅不敢再留,生怕再遇上谁,提了箱子就走。

    好在回去的路上没再生波折,青玉院半掩着门,传出了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

    五姑娘还在老太太那里。

    雪洞似的房间里只有基本的几样家具,一眼就能望清楚月芸不在。

    早上的碗筷都收拾好了,拿回来的书被整齐的堆在窗边桌案上,和其他看完的分开。

    仔细听的话,那群麻雀般凑在一堆的丫鬟里有道耳熟的声音。

    姜沅摇了摇头,不去管她。

    拖了椅子坐到桌案前,虽然这些年靠着给裴府的仆人们看病积累了些经验,姜沅还是觉得不够。

    女子立身不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如今无父无母,到了这个年纪,姨母那边也露了些含糊不清的口风,似是打算给她相看了。

    姜沅知道以她的身份背景,裴家这种大家族是想都不要想的,她也无意攀附,只想要能有几片属于她的、能遮风挡雨的砖瓦就足够。

    但是……她偏生了张这样的脸。

    对于无所依靠的女子来说,美貌只会是一种拖累。

    姜沅苦笑,她知道大夫人拖了这么久,内心里是有她的盘算的。

    只是现在想这些,不过平添烦恼。

    姜沅深吸了口气,借着寒意驱散脑中那些不太好的联想,从书堆里翻找出一本内容更深的医书,封皮盖有租书铺子的章。

    自从读完了母亲留下的那些典籍,她找遍门路,才打听到了租书铺子。

    虽然上面不能标注笔记,但好处是比买书省下了很多银钱。

    不论如何,既然母亲骄傲于自身的医术,她便想要传承下去。

    珍惜地摸了摸怀揣的母亲亲笔记录的手札,里面的内容都已深刻到脑子里,但带在身上,总感觉母亲就在身边。

    光线昏沉,姜沅点上烛光,哈了口气暖暖青白的指尖,垂眼开始看。

    逐渐入了佳境,从相熟的姐妹那里打探回来消息的月芸却进了门,激动地抓着她:“姑娘,咱们三公子回来了!”

    “三公子?”

    姜沅从书后抬起头,思索片刻,表情有些惊讶。

    裴家世代簪缨,是苏州有名的书香门第。但从祖上数下来,官职可能加起来都没这位裴三公子一人大。

    裴迟青十七岁时状元及第,入了官场,好似游龙入海,虽然也有沉浮,但外放做官的那几年,以文而兼武,令苦寒之地富裕、铁血镇压反贼余部的功绩,是连姜沅这种久居南方后宅的女子都听闻过的。

    此次任期结束,圣上御笔亲书召他年节后回京,听说这期间裴老太太七十大寿,特地遣人送了礼,让裴迟青带着回来,以宽慰他离乡赶考到领职,七年未曾归家。

    圣旨上言辞切切,可谓君恩深重。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裴迟青这一回京,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因此也难怪月芸这么激动,在裴家,裴迟青这个名字简直镀上了一层金光。不说二房自己的人,外头不相干的都是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裴迟青是二房的人?

    月芸听了一耳朵八卦回来,正要一一和姑娘讲,却发现她脸上表情不太对劲。

    姜沅回想起游廊上碰见的那个人。

    裴家兄弟里属二爷裴绍伦长相最为俊秀,他与裴绍伦五官有相似,却应该更肖似母亲,长眉秀容、霞姿月韵,唯独风华绝代一词能够形容。

    就是脸上的笑……有点冷。

    如若裴迟青是他,为何看起来颇为瞧不上父亲裴绍伦?

    ……也不能说是瞧不上吧,感觉根本没看进眼里。

    揉了揉额头,姜沅心想这不是她该关心的,迎着月芸眼巴巴看过来的目光,她好笑地捏捏小丫鬟的圆脸:“我只是在想,三公子不是早几日就说回来了吗?”

    这个她知道!月芸手心捧住姑娘冰凉的指尖暖着,高兴地讲:“三公子在水路上遇事耽搁了两天,所以今日才回来。”

    问起具体是什么事,她就不清楚内情了,倒是月芸额外说了一点:“今早老太太那里跪了一地,三公子拿出圣上给的寿礼时,好几个都激动的哭出声了。”

    “你都打听到这些了,”姜沅看她,“那想必五姑娘她们也回来了。”

    月芸嗯嗯点头:“是啊,弗雪姐姐让我来喊姑娘……”

    她意识到什么,越说越小声,稚气的圆脸最后皱成了个包子。

    留下苦着脸被罚理书的小丫鬟,姜沅进了青玉院的正房。

    大房子嗣不丰,五姑娘是大夫人独女,向来被看的眼珠子一样。

    青玉院隔了西边三间房给姜沅,剩下的依旧亮堂宽敞,光是贴身丫鬟就配了三个,其余更不用提。

    这次是其中的一位唤作红芝的婢女迎过来,而且不止月芸和她,青玉院里也都在讨论裴迟青。

    走进正房,姜沅不自觉放开了缩紧的肩膀。

    炭火盆子烧的屋内温暖如春,五姑娘裴竹月歪倒在里间的床榻上,婆子打发到外边,周边叽叽喳喳围了一圈丫鬟。

    一个才说三公子长的真好,世间难得一见,另一个就打断她,说三公子声音好听,清泉漱石般动人。

    闺中闲暇无趣,难得有个大新闻,自然要成为津津乐道一段时间的话题。

    弗雪坐在床边给裴竹月按头,她也不说话,翻着手里的书,听到红芝带人来的传报时,才用余光瞥过来。

    姜沅和裴府的姑娘们之间也能混叫一声姐妹,论年岁她大了三岁,但还是她先行礼,唤了一声五妹妹。

    裴竹月应声,合了书,对弗雪有些不满:“说了不喊郎中,你就把姜姐姐喊过来?”

    弗雪斟酌着话语,小心回道:“姑娘……”

    大老爷外头靠着恩萌寻了个官做,回到家里就变成个甩手掌柜,大夫人膝下唯独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娇生惯养,养出一副骄纵懒散的性子。

    裴竹月向来厌恶看病吃药,嗜甜嫌苦,哪怕夫人问起是要仔细他们的皮,下人也不敢如何逼她。

    弗雪苦了脸。

    “后日知府家的二姑娘在梅园设宴,风光虽好,却也是天寒地冻。”

    一年不到的时间下来,姜沅也摸清楚了一点相处的门道,接过弗雪的话,温言相劝:“妹妹在家养好身子,才好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

    裴竹月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况且不止她,裴家除了顶上一个已经嫁出的姐姐梅月,剩下的兰竹菊三位姑娘都收到了邀请。

    她向来是争强好胜的,见不得二房的裴兰月踩她一头,尤其在这种苏州贵女聚集的场面。

    裴竹月是冲着惊艳全场去的,不然昨晚也不会试新衣试到伤风感冒。

    “那,我不要那种苦不拉几的药汁。”

    “有一点发热,要是不想喝药的话,针灸也可以。”

    “……”

    弗雪松了口气,感激看一眼姜沅,对嘴上能挂油瓶的五姑娘道:“到时给姑娘准备些甘梅。”

    裴竹月倚在弗雪身上,姜沅垂首收拾着东西,鬓发挽起,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虽然身上的旧衣颜色素淡,耳垂上也只坠了一点碧玉,但韶华正好,仍旧美的如亭亭静立的芙蕖。

    难怪姑母家的表兄都暗暗和她打听,虽被她几句打发,却还是记了下来。

    又想到今早裴兰月那自命不凡的样子……

    裴竹月看着这个事事顺从她的表姐,突然一拍手:“后日,你同我一起去吧。”

    这句话实在突然,姜沅一愣:“……我并没有收到请帖。”

    “七妹妹脸上不好出门,她自然是不会去的。”

    裴家两房人,共三子四女,裴菊月乃大房蒋姨娘所出。

    姜沅想起来,七姑娘是发了痘。

    那就是空了张帖子了。

    如果能去,宴会上少不了穿着薄衫争奇斗艳的小姑娘,被寒风一吹,咳嗽发热,便有她展现的机会。

    女子行医,既不能光明正大坐堂,便全靠一个门路。

    母亲就是空有医术、却无门路,只得带她投奔嫁进裴府的姐姐,至此十年。

    如果她能靠行医立身呢?……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被姜沅咽下。

    似是看出她脸上的松动,裴竹月趁热打铁,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到时候坐我的马车。”

    “可是……”

    姜沅首先还得考虑大夫人的态度:“姨母那边……”

    她自知生的招眼,年岁越大便越学着避嫌,倒是意外讨好了陈氏,念及她母亲过世,没过几年,就从裴府后安置打秋风的穷亲戚们的矮房把她遣来女儿身边。

    既然如此,裴竹月让她去赴宴,不提掌家的二夫人如何,大夫人那关就难过。

    “母亲那边我来说,只要说想要姜姐姐陪我就好,她不会拒绝的。”

    提起来的时候,裴竹月脸上自然而然生出被爱灌满的娇蛮与理所当然。

    藏在母亲身后,是无需考虑那么多的。

    姜沅目光黯然了一瞬:“既然如此,就多谢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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