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

    皇上唇角一抿,随即单手伸过扶起尚在跪着的爱妃:

    “地上凉,何况你肌肤娇嫩,膝盖跪疼了朕也心疼。”

    “臣妾不觉凉,在皇上身边龙气旺,自然身热心也暖。”

    姜贵妃在后宫虽跋扈了些,但终归侍奉圣驾多年,且容貌美艳又体贴会奉承,皇上总有几分宽容在,更何况她某些时候的确“聪慧过人”。

    扶着皇上的手缓缓起身,姜贵妃适当露出手腕肌肤贴着皇上的掌心,轻声细语道:

    “那臣妾的提议,皇上觉得如何呢?”

    “贵妃善解人意,有你在旁,是朕的福气。”

    皇上揽住贵妃腰间,顺势令美人坐在自己怀中,当今君主年过五十,保养得宜尚算儒雅,但其因常年疲累发间尽然花白,吊梢眉下,一双细眸尾端垂着,此点与先帝以及其他兄弟截然不同,鼻若弯钩唇色发乌,若非身着龙袍并不贴近帝王之相。

    然而先帝爷最出色的两个儿子接连离世,这才让不出挑的皇上有了“可乘之机”。

    “是陛下素日愿意教导臣妾,臣妾才能为您分忧一二,其实臣妾不过惯会听些闲话,但心里时刻都惦记着陛下,只想着这些个闲话之中,能有几句帮衬着您,便不枉费臣妾辛苦了,臣妾又不像皇后娘娘,成日劳心六宫之事,没那个工夫顾及其他,臣妾这个闲人也只能整颗心围着您转,皇上可别嫌弃臣妾烦。”

    这话听着舒心,皇上捏了一把贵妃的腰,颇为满足:

    “皇后虽敦厚妥当,但没有爱妃的风情体贴,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必不会亏待了你。”

    姜贵妃低眉浅笑,伸手搂住皇上的脖子,捏起嗓子道: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淑妃时,臣妾待她就像亲姐妹一般,皇后娘娘有福气,不像臣妾母家平平,张相得您器重,张将军又在南营兵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二人可真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有他们辅佐,陛下将来也能松泛些,不必事事躬亲。”

    “……”

    皇上沉吟不言,他的皇位来之不易,多年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将权力握在自己手心,他绝不允许旁人替他行事!姜贵妃见挑唆差不多了,不想令其察觉自己的意向,便话锋一转继续道:

    “眼下这件要紧事还需要陛下拿主意呢,虽说良缘天定,可京中人人皆知卦师命数之言,皇上若赐婚难免落人口实被百姓议论,不妨换个法子,让质子与周家小姐多接触,这孤男寡女又年轻气盛,想必能有些火花的,如此一来足可说是质子与周小姐两情相悦,皇上也不忍心拆散,唯有成全了佳话,至于能否破那所谓的命格,臣妾想事在人为。”

    姜贵妃刻意强调后四个字,“事在人为“,无论二人是否”有心“,只要旁人认定他二人有心,便足矣,换言之无论卦象是否为真,只要质子最终应誓,假的也成了真的。皇上微微一笑了然于心,连带着语气都温柔了些:

    “上次你说,家中有个堂弟在禁卫军?”

    “回皇上,堂弟年幼,但为人谨慎又刻苦,确是在禁卫军历练着呢。”

    皇上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

    “明儿个让你堂弟去兵部做侍郎,也算是看在你的面上,爱妃聪慧,你看重的人也错不了。”

    姜贵妃一听大喜过望,立刻从皇上怀中起身屈膝谢恩:

    “臣妾代堂弟谢皇上恩典。”

    大位之争,除了恩宠以外,自身势力尤为重要,姜湘兄弟不多,这个堂弟尚算少有的可用之才。

    “别行礼了,给朕磨墨吧。“

    “是,臣妾在这儿陪着皇上。“

    皇上与贵妃琴瑟和鸣,可在甜蜜下诞生的谋算却暗含着无辜的性命,周喜稔也好,质子也好,都成了上位者手中随意摆弄的棋子。

    周府安安静静,周喜稔正坐在树下望天放空,并不知大难临头,而此局中另一位当事人……

    “张将军,您请喝茶!”

    距京郊五十里地,一行军队正在驻营休息,如众星捧月般,张皇后的胞弟张亚骁坐在软蒲上悠闲品茗,他本不是武将的料子,赶鸭子上架罢了,此时觉得无趣便眯眼看向马歇处,指着正在喂马的玄衣少年与身旁人说笑道:

    “看看,那陆家人都是马夫出身啊,认祖归宗,动作够熟练的。”

    刺耳笑声传至陆丰凛耳中,两年来西南常有敌军势力作祟,可每每陆丰凛领兵突袭,总会被张将军与京兵拖后腿,二人在南营便时有冲突,陆丰凛几乎毫不客气,提起张亚骁的衣领就将人扔出主将营帐,以致数次被士兵围观。武场试练,张将军不出一炷香时间就会鼻青脸肿哭嚎着下台,再被众人架走休息数月。

    在陆丰凛被封质子并强制入京的旨意传开后,张亚骁终于扬眉吐气,恨不得将陆家人踩在脚下过活,但途中几番折辱行径,都会被某位不速之客即北营统帅横加阻拦。

    类似的嘲讽陆丰凛听了一路,若非周将军暗中警告他莫生事,张亚骁早就被抬着回京了。周将军周示即北营统领,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将,又与自家老爹情同手足,陆丰凛怎会不给他面子,不过眼下周将军出营办事一时间赶不回,陆丰凛看了眼自己的马儿,拍了拍掌心碎土,低头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弯刀。

    张亚骁夸夸其谈,似乎不记得自己的本领不过三脚猫,两年来所行均是“上头”授意书信,可“贵人”多忘事,被底下人一哄竟也生出飘飘然之感,自鸣得意天赋异禀,强过边关陆家军,否则何以解释这陆小将军能在自己手上被扣以质子名头并押解回京呢?

    “你们都伺候好我,今后南营按照京中军队编制,都统副都统可都需要人才。”

    “张将军赛过诸葛……”

    砰!

    张亚骁被突如其来的“暗器”吓了一大跳,瞬时抱头缩成团,颤抖嘶吼着:“有刺客!快保护我!快点!”

    待众人回神作势缉拿刺客时,只见营地并无外人,唯陆小将军站在张亚骁正对面十米处,颇有兴趣叉腰看戏,张亚骁从惊慌中清醒过来,见此情境怒目横眉。

    眼前玄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黑靴两侧缝了圆弧金线,利落卡在膝盖之下,身姿颀长,通身除了腰间一块白玉并无华贵衣饰。简单束发绑了条蓝色宽缎条,鬓边随意散下若干毛流,眉睫浓密,双眸狭长眼尾微挑,唇部饱满下颌明晰。

    士兵“有眼力见”,将所谓暗器捡起双手奉上,原是一个野果子,上头插着一把匕首,匕首鞘端嵌入一颗剔透的蓝宝。

    张亚骁刚想站起理论,但一时间略觉慌乱又坐了回去,陆丰凛歪头一瞧,这是惊恐中“屁滚尿流”了吗?

    “对不住啊,手滑。”

    少年咧嘴,声色清冽,丝毫不掩饰眸中的不屑。

    张亚骁又急又恼,咬牙切齿道:

    “你在耍弄本将军?陆丰凛,你好大的胆子!”

    “噢。”

    陆丰凛满不在乎,他并不把张亚骁放在眼里,一边挽起袖口一边提醒道:

    “我说张将军,有时间生气,还不如先去帐里换条裈,不凉吗?”

    几位士兵闻言憋不住笑,张亚骁气得满脸通红,他身为皇后的亲弟弟,何时受过此等羞辱。

    “不准笑,谁敢笑本将军砍了他的狗头!”

    色厉内荏,张亚骁的气魄全是装出来的,陆丰凛啧一声,做出迈步上前的动作,张亚骁则连忙向后挪了半分。

    “别害怕,我就是拿果子。”

    每个字,都在刻意“侮辱”,偏生他神态如常,让人瞧了就火大。

    “陆丰凛,你乃南营质子,弄弄清楚身份,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吗?陛下对南营志在必得,你休要在此放肆,本将军家姐是当今皇后,四皇子更是我亲侄儿,你对我不敬,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张亚骁双手撑着膝盖,挺直腰杆,对方是个毛头小子,即便是陆家人又能如何,他陆平川都成了废人,儿子又能翻出什么花来,等回京后奏禀陛下,把他交由自己发落,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哦,你不姓薛啊?”

    “陆丰凛!”

    张亚骁厉声大呵,几乎要将天捅出个窟窿,双手死死扣除衣摆,恨不得将少年大卸八块,对于张家人而言,薛字就是他们的逆鳞!

    “闹什么。”

    浑厚男声从身后传来,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将军板着脸阔步而至,他方脸浓眉,腮边隐现胡茬,眼底布满红丝,气魄摄人,原本围热闹的小兵不自觉后退了些。

    来者正是北营统帅,周大将军周示。

    “周将军,正好你来,你听听姓陆的说出什么浑话,胆敢冒犯皇后娘娘,此等大不敬之罪,不人头落地都算是便宜他了!”

    陆丰凛冷笑一声,无奈撇撇嘴,周示吞了口怒气,抬手对着身旁少年的后颈就是一下:

    “混球,惹什么祸端!”

    巴掌并不算轻,张亚骁愈发得意:

    “陆丰凛,方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那劲头再拿出来啊,本将军倒想多看看了,免得日后进京你脑袋不保,瞧不见你这张小白脸!“

    周示的目光平移到张亚骁身上,声色发冷道:

    “你是将军,不是三岁顽童,哭了尿了军威何在,落在士兵眼中就是笑话!“

    噗,陆丰凛简直要笑出声。

    他都不好意思直接点明眼前这废物的状态,周示却毫不客气,张亚骁一听鼻子都快歪了,但更多的是羞愤,只见他狠狠剜了周将军一眼,提着软蒲直奔营帐而去。

    “周将军,你回来有点太早了吧。“

    周示双眼冒火,强忍着冲破天灵盖的怒意斥道:

    “你小子还想不想活,知道他是谁吗?“

    张家唯皇命是从,外有丞相,内有皇后,即便是资质平庸的张亚骁都能率兵出京,一家子窝在君主羽翼下安享太平,照此架势,太子之位八成由四皇子出任,张家全族,极尽荣华。

    陆丰凛当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但于他而言,自己能如此,已然收敛许多了。

    “下次再让我看见听见你和姓张的有冲突,就亲手打你三十军棍长长记性!“

    周示本就心情不佳,十年未与老友相见,再见竟是他全身无法动弹,躺在榻上活死人状,让他如何受得了。可大势已去,南营怕是再难复起,只能忍辱负重,姑且蛰伏。瞧着眼前与好友五分相似的少年,周示既感慨又心酸,这孩子偏生如此执拗,要保他的命可不容易啊,京中不比西南,人员如此繁杂,一个不小心,脑袋可就糊里糊涂丢了……

    见陆丰凛不作声,周示右拳攥紧,压低声音道:

    “你给我听着,上京之后,无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如果你还想你爹爹活着,还想西南无恙,还想有来日,就乖乖听话,明白了吗?“

    陆丰凛突然抬眸瞄了眼周示,眼圈略有泛红:

    “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

    周示沉吟片刻,避开少年目光转而盯着土中杂草:

    “魂能回。“

    说罢周将军抬脚向营帐走去,陆丰凛则似被冰封一般驻足不动,目光所至逐渐模糊不堪。

    魂归故里,人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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