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
洛阳一役中，留守在洛阳的眼线或失踪或身亡，闻辩也从此失去了吕蒙恩的消息。再次找到他的踪迹时，吕蒙恩已是郊外高度腐烂的一具尸体——他在逃亡中身无分文、又无家丁相伴，说不定是被盗贼杀害的。闻辩听了汇报后不置可否，只交代了给死者家属发抚恤金的事宜。
安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挎着篮子，问会不会是郑宗望干的？
闻辩摇头，“郑宗望一桩乱子也不会惹的。此事不用再管了。”
他也没忍住去赵府周围转了一圈，看见阿忍坐在屋后帮赵无量干活儿，将泥浆、麦秸和细沙像和面一样揉均匀、拍成方砖码起来。她唱着跑调的歌儿，完全沉浸在双手的方寸世界之中。只是望着她，闻辩烦忧多日的心绪也得到了片刻平静。
“她在唱什么？”闻辩问。
安金仔细地聆听了一会儿，犹疑地说：“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
闻辩摆了摆手，两人牵马回返。他心烦意乱，在眷恋她的同时嫉妒死她了。
这次出门他们添置了兵器和护甲，都是统一规格的唐横刀，伽衡拿到后就随意靠着墙角放，许多日也不见他碰一碰。前日还烧水洗了头发，他没有拆开辫子，只是在发根处打皂角；头皮用力搓洗，辫子却只顺着纹理捋了几道。洗完后伽衡心情很好，就着皂角水把发黑的墩布也洗了一遍。
侍卫中有一个叫钱涉的小伙子，精力充沛、热情话多，已经对闻辩身边这个胡人好奇许久了，但一直没敢上前搭话（毕竟伽衡还是没有刮胡子）。钱涉知道满头的小辫编起来麻烦，一般都不会拆开洗。但是隔一段时间还是应该拆开重编的吧？
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问：“你们多久重编一次头发啊？你这个，散了好多出来。”
伽衡看了他一眼，“应该要重编了。很乱吗？”
钱涉连连点头。相当乱，整个人都毛蓬蓬的，怪不得都说胡人像野兽呢。伽衡于是把所有小辫子全部束成个马尾，头发太多，马尾沉甸甸地往后坠，感觉过几天就要得颈椎病了。
见年轻汉人不解地研究着自己，他拉起一条小辫解释说：“我妻子编的。”
从前每次出远门之前，沙加河都会亲手为麦岑编头发，到了有水流的地方麦岑也不拆开洗。他问过一样的问题，说反正没啥事儿，你可以一边走一边重新编起来......麦岑说你不懂，我们这种有家室的男人什么都能当成个念想。
钱涉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头上的发冠：“邻村的黄六娘送的。”有苦涩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嚓地抽出腰间直刀，眯起眼睛，“来，我们演练演练！”
伽衡说不想，上楼看望远镜去了。钱涉简直莫名其妙，那望远镜看的头晕，况且大多时间什么人都没有，无聊的很，明明有人负责盯梢他为什么还要主动看？他追着跑上去叽叽喳喳地问问题，老家在哪里？师承何处？惯用什么刀？过去有过什么功绩？趴在炕边写信的闻辩都听着烦，把他撵走了。
三楼重归于安静，除了偶尔的咳嗽声。晚上伽衡给闻辩热了两块胡饼上来，他前脚踏入室内，后脚就有一个家丁跟上来说：“郑宗望带着幂篱人离开客栈了，往这边走来；赵无量仍在千佛洞中，尚未归家。”
闻辩猛地坐起来，“离这里还有多远？”
“再走三刻钟就该来了。”
“叫沙州城内所有人、包括城门外的都集中到鸣沙山脚下。快去！”
家丁领命而去，伽衡这时才把靠着墙角的刀拔出来搁在腿上，双手搭在刀背上。闻辩套上衣服、套上靴子，回头看他：“无需检查了，我买的品质肯定没有问题。”
“不是，培养下感情。”
闻辩噗嗤笑了，“说起来，我以为吐谷浑会比较好武？平日里没事就会舞刀弄枪的。”
“没人想多流汗，平日里够忙了。”
“那么，你真正喜欢做的是什么？”
落日把最后的余晖涂在天地间，河滩上金鳞万片，千佛洞粗砺的土壁也被照暖。而横刀崭新的刀刃上寒光湛湛，即使倒影着晚霞，红的也不如何温柔，只将凛冽的血色折到幽碧的眼眸中。伽衡抚着刀背沉吟片刻，望向闻辩时，眼中还是澄明的绿更多，是火烧不掉的草原。
“我想......把牛羊养肥。”
闻辩突然意识到阿忍说得对。他有慧根。
从望远镜中看到郑宗望时，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郑宗望与幂篱人一前一后走到鸣沙山，绕到背面，从这座塔里是彻底看不见的了。除了几个留守的，其他人立刻出发去千佛洞，分别从五个方位上山；沙州城内剩余的人手也全部围住山脚，不会放一只猫走。
伽衡和钱涉一组，闻辩、安金还有另外两个侍卫一组。伽衡没料到闻辩要亲自上山，劝说了几句很危险，闻辩却说不危险还懒得去了呢。这话还能听出一层意思，就是有别的东西凌驾于阿忍的安危之上，伽衡莫名觉得不爽，再懒得劝他。
但是他并没有立场不爽，闻辩做到这份而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是从西边上的山，背对着太阳，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钱涉年纪虽轻，经验却丰富，叫他贴着山壁走，不要人还没出现影子先给人看见了。过了会儿又指着浮土上几个脚印给伽衡看，“你要学会看脚印识踪迹。”讲了一大串脚印的知识。
伽衡挪开自己的靴子一看，没压出明显的脚印；除非郑宗望挑了两筐砖上山，否则这脚印就是挑夫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钱涉像在玩某种历险游戏一样，发现什么印记就欲罢不能、说个不停，直到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把浮土冲走为止。伽衡有点想笑，总算是安静了。夜晚降临，他们不敢打火把，只能摸着山壁一点点地移。摸进第一个山洞时两人呼吸都一滞。
钱涉要他在门口等着，自己摸摸索索进去了。伽衡留在门口放风，他夜视能力被阿忍养好了些，但仍旧糟糕，进洞里真像瞎了一样。张望完四周回头时，一张巨大、微笑而死气沉沉的面孔突然与他四目相对，他连退三步，差点从窄小的磴道上滑下去。
钱涉得意地笑了，把那佛头摆回去，“是个工匠的洞窟。我刚摸到的时候也被吓的要心脏骤停了。”
伽衡也笑了，一边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一边说：“倘若发现郑宗望时他还没发现我们，大可以这样吓吓。”
“听闻先生说他是个大魔头，他还会怕怪力乱神啊？”
“大魔头倒也不至于。”
傍晚时还好好的，现在雨却下个不停，淋淋漓漓地洇湿夜幕。摸进第三个洞窟时，伽衡拽住刚想踏进去的钱涉，雨声盖住了所有动静，他对双重感官都被干扰的处境感到不放心，“点火吧。”
钱涉嗤笑一声，“你怕了？我还以为胡人都有匹夫之勇。”
话虽这么说，他仍然晃了晃火折子，引燃了火把。两人一时没适应过来忽然绽开的明亮光芒，都眯起来眼，然而在看清洞窟中有什么后，伽衡睁大了眼——地面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泥头，甚至层叠堆高，像屠城后的尸山那样杂乱无章地堆起来，而所有面孔长得一幕一样，表情都一样，垂着眼，噙一抹微笑。
是阿忍的脸。
钱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写实的泥塑，瘆得慌；靠近细看，每张脸又有轻微的区别，好像是雕塑师的试验品，看这张脸到底能演化成什么样子……身边的伽衡明显沉下脸，他捏紧了刀柄望向头颅堆最上面的那一颗，阒暗昏沉，火光只照到了她的下颌。
随即，泥头晃了晃，坠入他怀中。
钱涉瞬间在穴壁上摁熄了火把，一手去扒拉伽衡，但是头颅堆开始大幅晃动，许多泥头砸向两人。一时间四周都是脆土崩裂的声音，实心且坚硬的泥塑砸在身上很疼，伽衡应该抱头的，但他抱着怀里的泥头没松手，结果就是自己的后脑勺也被重重砸了一下，怀中的泥头也被压碎了。
身边年轻的汉人骂骂咧咧地跳起来，甩出了一条长长的飞钩，把剩余未塌的泥头往后撞去。噼里啪啦的巨响在狭窄的洞穴间反复弹射，耳膜都嗡嗡作响起来，但伽衡捕捉到了其中的脚步声，他听得出脚步声属于谁。
“郑宗望！他往下跑了。”
“往下？”钱涉跳过满地碎片残骸，钻入尚未落回地面的烟尘中。潮气这么重，怎么会激起这样重的灰尘？伽衡几乎在同时喊道：“等等！”但年轻汉人的身影已经隐在了烟尘后。他疑心烟后有人，拔刀跟上，然而钱涉正钻研着地板上的一块石门。
“郑宗望是从这里逃走的，这怎么打开！”
附近并没有锁链之类可操控石门的，石门与周围石壁间的缝隙很小，手指难下去抠开。两人将刀背插进去挑，挑不动；伽横再用力，把自己那柄横刀撅断了。
果然每把刀在自己身边都待不长啊。
钱涉目瞪口呆：“这可是包钢啊......”
“他肯定没这么大的力气撬门，附近必然有机关，快找！”
重新点燃火把，两人迅速在没过膝盖的泥块中翻找起来。伽衡一转头，看到了沙加河坐在破碎的脸块中，一只膝盖顶着婴儿床摇啊摇，手上一刻不停地搓着用牛腿骨棒做的纺锤，哼着温柔的童谣。
知道是幻觉，但伽衡还是忍不住凑到婴儿床上方瞟了一眼。普拉善本处于要睡不睡的阶段，被上方投来的阴影惊醒了，他认出来人是谁，啊啊地笑出声，短而圆润的四肢伸到空中轻轻抓握着。
心脏像被锥子刺穿一样。伽衡别过脸去，问钱涉情况如何。钱涉说这里不全是头颅，还有这个女人的全身像，看起来是个菩萨。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幻想，却说没有，满脸好奇地抬起头来，“你产生什么幻觉了吗？”
“是，你留神看到的人并非本人。”
他笑道：“照你这么说，正与我说话的也有可能是郑宗望？”
安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挎着篮子，问会不会是郑宗望干的？
闻辩摇头，“郑宗望一桩乱子也不会惹的。此事不用再管了。”
他也没忍住去赵府周围转了一圈，看见阿忍坐在屋后帮赵无量干活儿，将泥浆、麦秸和细沙像和面一样揉均匀、拍成方砖码起来。她唱着跑调的歌儿，完全沉浸在双手的方寸世界之中。只是望着她，闻辩烦忧多日的心绪也得到了片刻平静。
“她在唱什么？”闻辩问。
安金仔细地聆听了一会儿，犹疑地说：“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
闻辩摆了摆手，两人牵马回返。他心烦意乱，在眷恋她的同时嫉妒死她了。
这次出门他们添置了兵器和护甲，都是统一规格的唐横刀，伽衡拿到后就随意靠着墙角放，许多日也不见他碰一碰。前日还烧水洗了头发，他没有拆开辫子，只是在发根处打皂角；头皮用力搓洗，辫子却只顺着纹理捋了几道。洗完后伽衡心情很好，就着皂角水把发黑的墩布也洗了一遍。
侍卫中有一个叫钱涉的小伙子，精力充沛、热情话多，已经对闻辩身边这个胡人好奇许久了，但一直没敢上前搭话（毕竟伽衡还是没有刮胡子）。钱涉知道满头的小辫编起来麻烦，一般都不会拆开洗。但是隔一段时间还是应该拆开重编的吧？
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问：“你们多久重编一次头发啊？你这个，散了好多出来。”
伽衡看了他一眼，“应该要重编了。很乱吗？”
钱涉连连点头。相当乱，整个人都毛蓬蓬的，怪不得都说胡人像野兽呢。伽衡于是把所有小辫子全部束成个马尾，头发太多，马尾沉甸甸地往后坠，感觉过几天就要得颈椎病了。
见年轻汉人不解地研究着自己，他拉起一条小辫解释说：“我妻子编的。”
从前每次出远门之前，沙加河都会亲手为麦岑编头发，到了有水流的地方麦岑也不拆开洗。他问过一样的问题，说反正没啥事儿，你可以一边走一边重新编起来......麦岑说你不懂，我们这种有家室的男人什么都能当成个念想。
钱涉一脸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头上的发冠：“邻村的黄六娘送的。”有苦涩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嚓地抽出腰间直刀，眯起眼睛，“来，我们演练演练！”
伽衡说不想，上楼看望远镜去了。钱涉简直莫名其妙，那望远镜看的头晕，况且大多时间什么人都没有，无聊的很，明明有人负责盯梢他为什么还要主动看？他追着跑上去叽叽喳喳地问问题，老家在哪里？师承何处？惯用什么刀？过去有过什么功绩？趴在炕边写信的闻辩都听着烦，把他撵走了。
三楼重归于安静，除了偶尔的咳嗽声。晚上伽衡给闻辩热了两块胡饼上来，他前脚踏入室内，后脚就有一个家丁跟上来说：“郑宗望带着幂篱人离开客栈了，往这边走来；赵无量仍在千佛洞中，尚未归家。”
闻辩猛地坐起来，“离这里还有多远？”
“再走三刻钟就该来了。”
“叫沙州城内所有人、包括城门外的都集中到鸣沙山脚下。快去！”
家丁领命而去，伽衡这时才把靠着墙角的刀拔出来搁在腿上，双手搭在刀背上。闻辩套上衣服、套上靴子，回头看他：“无需检查了，我买的品质肯定没有问题。”
“不是，培养下感情。”
闻辩噗嗤笑了，“说起来，我以为吐谷浑会比较好武？平日里没事就会舞刀弄枪的。”
“没人想多流汗，平日里够忙了。”
“那么，你真正喜欢做的是什么？”
落日把最后的余晖涂在天地间，河滩上金鳞万片，千佛洞粗砺的土壁也被照暖。而横刀崭新的刀刃上寒光湛湛，即使倒影着晚霞，红的也不如何温柔，只将凛冽的血色折到幽碧的眼眸中。伽衡抚着刀背沉吟片刻，望向闻辩时，眼中还是澄明的绿更多，是火烧不掉的草原。
“我想......把牛羊养肥。”
闻辩突然意识到阿忍说得对。他有慧根。
从望远镜中看到郑宗望时，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郑宗望与幂篱人一前一后走到鸣沙山，绕到背面，从这座塔里是彻底看不见的了。除了几个留守的，其他人立刻出发去千佛洞，分别从五个方位上山；沙州城内剩余的人手也全部围住山脚，不会放一只猫走。
伽衡和钱涉一组，闻辩、安金还有另外两个侍卫一组。伽衡没料到闻辩要亲自上山，劝说了几句很危险，闻辩却说不危险还懒得去了呢。这话还能听出一层意思，就是有别的东西凌驾于阿忍的安危之上，伽衡莫名觉得不爽，再懒得劝他。
但是他并没有立场不爽，闻辩做到这份而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是从西边上的山，背对着太阳，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钱涉年纪虽轻，经验却丰富，叫他贴着山壁走，不要人还没出现影子先给人看见了。过了会儿又指着浮土上几个脚印给伽衡看，“你要学会看脚印识踪迹。”讲了一大串脚印的知识。
伽衡挪开自己的靴子一看，没压出明显的脚印；除非郑宗望挑了两筐砖上山，否则这脚印就是挑夫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钱涉像在玩某种历险游戏一样，发现什么印记就欲罢不能、说个不停，直到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把浮土冲走为止。伽衡有点想笑，总算是安静了。夜晚降临，他们不敢打火把，只能摸着山壁一点点地移。摸进第一个山洞时两人呼吸都一滞。
钱涉要他在门口等着，自己摸摸索索进去了。伽衡留在门口放风，他夜视能力被阿忍养好了些，但仍旧糟糕，进洞里真像瞎了一样。张望完四周回头时，一张巨大、微笑而死气沉沉的面孔突然与他四目相对，他连退三步，差点从窄小的磴道上滑下去。
钱涉得意地笑了，把那佛头摆回去，“是个工匠的洞窟。我刚摸到的时候也被吓的要心脏骤停了。”
伽衡也笑了，一边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一边说：“倘若发现郑宗望时他还没发现我们，大可以这样吓吓。”
“听闻先生说他是个大魔头，他还会怕怪力乱神啊？”
“大魔头倒也不至于。”
傍晚时还好好的，现在雨却下个不停，淋淋漓漓地洇湿夜幕。摸进第三个洞窟时，伽衡拽住刚想踏进去的钱涉，雨声盖住了所有动静，他对双重感官都被干扰的处境感到不放心，“点火吧。”
钱涉嗤笑一声，“你怕了？我还以为胡人都有匹夫之勇。”
话虽这么说，他仍然晃了晃火折子，引燃了火把。两人一时没适应过来忽然绽开的明亮光芒，都眯起来眼，然而在看清洞窟中有什么后，伽衡睁大了眼——地面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泥头，甚至层叠堆高，像屠城后的尸山那样杂乱无章地堆起来，而所有面孔长得一幕一样，表情都一样，垂着眼，噙一抹微笑。
是阿忍的脸。
钱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写实的泥塑，瘆得慌；靠近细看，每张脸又有轻微的区别，好像是雕塑师的试验品，看这张脸到底能演化成什么样子……身边的伽衡明显沉下脸，他捏紧了刀柄望向头颅堆最上面的那一颗，阒暗昏沉，火光只照到了她的下颌。
随即，泥头晃了晃，坠入他怀中。
钱涉瞬间在穴壁上摁熄了火把，一手去扒拉伽衡，但是头颅堆开始大幅晃动，许多泥头砸向两人。一时间四周都是脆土崩裂的声音，实心且坚硬的泥塑砸在身上很疼，伽衡应该抱头的，但他抱着怀里的泥头没松手，结果就是自己的后脑勺也被重重砸了一下，怀中的泥头也被压碎了。
身边年轻的汉人骂骂咧咧地跳起来，甩出了一条长长的飞钩，把剩余未塌的泥头往后撞去。噼里啪啦的巨响在狭窄的洞穴间反复弹射，耳膜都嗡嗡作响起来，但伽衡捕捉到了其中的脚步声，他听得出脚步声属于谁。
“郑宗望！他往下跑了。”
“往下？”钱涉跳过满地碎片残骸，钻入尚未落回地面的烟尘中。潮气这么重，怎么会激起这样重的灰尘？伽衡几乎在同时喊道：“等等！”但年轻汉人的身影已经隐在了烟尘后。他疑心烟后有人，拔刀跟上，然而钱涉正钻研着地板上的一块石门。
“郑宗望是从这里逃走的，这怎么打开！”
附近并没有锁链之类可操控石门的，石门与周围石壁间的缝隙很小，手指难下去抠开。两人将刀背插进去挑，挑不动；伽横再用力，把自己那柄横刀撅断了。
果然每把刀在自己身边都待不长啊。
钱涉目瞪口呆：“这可是包钢啊......”
“他肯定没这么大的力气撬门，附近必然有机关，快找！”
重新点燃火把，两人迅速在没过膝盖的泥块中翻找起来。伽衡一转头，看到了沙加河坐在破碎的脸块中，一只膝盖顶着婴儿床摇啊摇，手上一刻不停地搓着用牛腿骨棒做的纺锤，哼着温柔的童谣。
知道是幻觉，但伽衡还是忍不住凑到婴儿床上方瞟了一眼。普拉善本处于要睡不睡的阶段，被上方投来的阴影惊醒了，他认出来人是谁，啊啊地笑出声，短而圆润的四肢伸到空中轻轻抓握着。
心脏像被锥子刺穿一样。伽衡别过脸去，问钱涉情况如何。钱涉说这里不全是头颅，还有这个女人的全身像，看起来是个菩萨。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幻想，却说没有，满脸好奇地抬起头来，“你产生什么幻觉了吗？”
“是，你留神看到的人并非本人。”
他笑道：“照你这么说，正与我说话的也有可能是郑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