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渠阏氏失笑:“姑娘,你说话真够天真。难道这世间岂不正是争战无休,杀戮无止?我想姑娘心里一定很清楚,冤仇怒火,起于无名,一旦燃起,就会无休无止,若不把这世界烧为一片白茫茫,仇恨就永无止息。”对面的姑娘摇头:“罢罢罢,良药苦口,劝不过世间执迷之人。夫人哪,古来消弥人心中的恶戾,只有一种法子,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颛渠阏氏不以为意:“我懂姑娘的话,我们既然来了,当然也已接受了必然的结局。我颛渠阏氏人就在此,你尽管让李牧放马过来。”剑士们簇拥着姑娘的车子徐徐后退。密林中,成排的赵国士兵引弓搭箭,列队而出。百战名将李牧骑坐马上,身边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搭档司马尚。好奇地端详着对面的颛渠阏氏,李牧失笑道:“我道是何人在捣鬼,原来是昔年雁门关外大单于的遗孀。”公子嘉匆匆走进王宫:“臣下求见主上,求见主上。”几名内侍出来:“公子嘉,主上吩咐不见。”公子嘉声声泣血:“臣固请,请主上收回成命吧,收回成命吧,不要问罪于李牧将军。值此危亡关头,岂有自毁长城、擅杀军中大将的道理?臣下求主上收回成命,为宗庙社稷之念,收回成命,李牧真的杀不得呀,杀不得呀。”接连几个大夫、宗室匆匆来到,与公子嘉跪在一起,向宫中苦苦呼唤:“主上啊,臣下固请,一定要收回成命呀,李牧于今是支撑我大赵危局的唯一支柱,若是毁了这根支柱,只恐留下永世的悔恨,永世的悔恨呀。”他们绝望地号哭着,希望能唤醒这恐怖的夜晚中的光明。但夜是那么黑,黑得那么透,他们的诉求似乎注定充满了无望。忽然之间,一群宫侍抬着案几疾步奔出。案几之上,是堆积如小山的文书档牍。又一排宫侍抬着张御座来到,年轻的赵王迁走了出来,他脸色疲倦而憔悴,两只黑洞洞的眼窝昭示着他所面对的压力异常之大。并不去御榻上就坐,他就立在那里,说道:“寡人知道,你们对于寡人诛杀李牧的命令,大感震骇惶惑。这世间之人,纵然是个平民百姓,也不会拆除家里房屋的顶梁柱。寡人为何要这样做?李牧将军究竟是一根庇护寡人的顶梁柱,还是一条盘卧于我们大赵的毒蟒?“寡人心里有个答案,是以下此诛杀令。“你们以为寡人错了?那么好,就请在这里,指出寡人的错失。“开始吧,寡人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就在这里。”公子嘉与他的支持者满脸的迷茫无措。他们跪爬起来,开始在赵王迁的注视之下,翻阅起那小山一样的过时文牍来。看到李牧,颛渠阏氏笑了,是那种柔弱女性面对伟岸强健的男子时,内心渴望着被狂烈征服的笑。倾城之笑,迷醉万方。颛渠阏氏豪爽地说道:“李将军请了”。李牧躬身:“夫人请了。雁门关之役已过去十载沙场风寒,军战无情,若夫人犹为两位小王子之死而忧忿,可容本座在这里道声歉?”颛渠阏氏冷笑:“这倒不必了,妾身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李将军睡得可好?饮食可安?”李牧笑了:“没想到夫人还关心本座的饮食安息,本座一直是吃得好,睡得足,有劳了。”颛渠阏氏摇头:“这句话可就不是将军的磊落风格了。近半年来,将军的饮食与睡眠,陡然大减。现今将军落榻之时长,但睡下的时间极短,经常夜半起来翻阅地图文件。此前半个月来,将军每日的饮食只有小半盏酤浆,长时间如此,纵然是铁打的身躯也承受不住啊。”李牧阴森森地笑道:“哈哈哈,还以为我的亲信扈从是铁板一块,看来还是让匈奴人的卧底乘隙钻了进来。”颛渠阏氏脸红红地道:“请将军万勿曲解妾身的意思。女人是一种极悲哀的动物,天性会被强势的男人所吸引。哪怕是这个男人杀了她的骨血儿子,女性心中那渴望被征服的欲望,仍注定了她们会不由自主地如妾身这般关心将军。”李牧用手指弹了弹剑刃:“你这个女人,太危险了。”颛渠阏氏突然于车上立起:“将军呀,我那心仪之,景崇之,仰慕之,一颗铁石心肠都被你化为绕指柔的李牧将军呀,你为何茶饭不思?为何卧不安枕?为何你那伟岸雄健的身材,日渐消瘦?这一切只因为大势去矣。那昔日强盛无敌的赵氏宗国,百余年来江河日下,无论是国君还是臣民,全都进入了垂死状态,唯将军愈战愈勇,屡挫强敌。妾听说,虎狼之秦已决定灭亡大赵,要为被宗室逼迫自缢的魏太后复仇。妾听说,昔年信陵君门下万人麋集,矢志为那名传万古的君侯雪耻鸣冤。妾还听说,李牧将军已成为倾倒大厦的唯一的支撑。之前,宜安之役,李牧将军摧枯拉朽,尽歼十万秦师,大胜之日,正是将军最危险之时。李牧将军啊,你是统师带兵小付脑丁汉叫愁!你也迫小付人巨,并无差错。此时危殆,将军如何还不肯面对现实?”李牧哼声道:“我不是不肯面对现实,我就是现实,不面对也和自己在一起。”说罢他策马转身:“明月公主可在?”剑士们簇拥的车上,那个美丽的姑娘立起:“李将军,小女子在这里。”李牧躬身道:“明月公主,我猜如果你父信陵君在世,他应该知我此时的心境。”“是的,将军。”李牧放声大笑:“莫非公主也知道?说来听听。”明月公主轻声说道:“颛渠阏氏和司马将军,未免都高抬将军了。李将军,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是贪欲无尽、不择手段之人哪。”“哈哈哈,我李牧活了一世,终于听到有人说出一句贴心的话。请问公主,我之贪欲何在?”“将军之贪,贪在万世之名。世人皆棠溪之败的次日,传来李信及蒙氏父子逃生的消息。只是这三个人已经不堪再战了。秦王起行,携君夫人轻车简从,前往频阳。一路上官员伏跪,百姓焚香,王翦家人尽皆披麻戴孝,哭着出门相迎。秦王在赵高的侍奉下落车:“大巫祝支离疏何在?”穿灵戴幡的支离疏,带着数十名年幼女弟子过来:“主上可有吩咐?”秦王问道:“支离疏呀,可还记得你当年是如何把寡人从湫渊带回来的吗?”“这个……”支离疏犹疑半晌,“主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就不要提了吧。”秦王并未理会他说的话,犹自说道:“所以,今日还得麻烦你前往湫渊一行。”“主上,这事恐怕……”支离疏还待要说,秦王已经举步进去。绝望地耷拉着脑袋,支离疏跟在秦王下跪,不停地呜咽着。秦王左顾右盼:“王老将军的灵柩何在?”王贲踏前:“家父已逝,主上何须....”秦王沉声道:“何在?”无奈,王贲引路,带秦王一行来到灵堂。白色的长幡扎得随随便便,随风飘动之际,露出里边鲜艳的颜色。堂前供奉着三牲祭品,还有几簋瓜果,无非是当地特产九眼莲藕、宫椒、大枣。还有一只簋空着。灵柩侧面立着一排兽香,但并没有点燃。秦王扫了一眼,转向棺木中的王翦。王老将军躺在棺椁中,神态极是安详。秦王转身招手:“巫祝大人。”支离疏过来:“主上,小人在。”秦王朝着王将军的棺椁,说道:“赶紧舞起来吧,寡人需要王老将军,烦请巫祝大人前往湫渊一行。”支离疏不敢轻举妄动,硬着头皮道:“主上,要不咱们先到厅堂坐坐……”秦王厉声问道:“支离疏,你敢抗命吗?”支离疏无奈:“好吧,那咱们就开始吧。”依然是老样子,支离疏抬起左脚,摇动左脚上的腕铃,再抬右脚,摇动右脚上的腕铃,然后双足齐抬,向后扑,身后的弟子熟练地一把架住他,阴森森地唱了起来: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歌罢,巫祝大人支离疏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大沈厥湫,听吾之祈,魂兮归来,正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支离疏的大呼小叫吸引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君夫人悄悄地走到棺椁之侧,她手中拈着根细细的草棍,伸进王翦的鼻孔里,轻轻地捻了捻。王翦一动不动。君夫人拿出一支极小的细颈长盈,君夫人拿出一支极小的细颈长嬃,把嬃口对准王翦的鼻孔,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在盈底弹了弹。麻椒粉末瞬间被弹入了王翦的鼻孔里。“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中,他坐了起来。秦王不吝赞赏:“大巫祝的法术,果然非同凡响。”“……”支离疏气恼地看着王翦。王翦坐在棺材里,也气愤地看着支离疏。王翦又打了个大喷嚏:“支离疏,你叫我回来干吗?”支离疏茫然地看着他:“啊,主上逼我召你回来,小人岂敢不从啊!”整座王家府邸轰动了,所有人都在奔跑,支离疏大人来了,他大显神通,把老家主从湫渊带回来了。整个频阳轰动了:“支离疏大人来了,让王翦老将军起死回生!”王贲则是呆若木鸡,好半晌,才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爹?”王翦沉声斥道:“什么爹,扶我出来。”复活的王翦穿了一袭白衣,满脸沮丧地跪在秦王面前。秦王和君夫人并排相坐。外边,大巫祝支离疏被无数人包围,所有的手都伸向他,想沾一点他身上的仙气。早已习惯这种待遇的支离疏,今天却是极度不适应,在人群的抚摩下东躲西闪。秦王大笑道:“恭喜老将军湫渊归来”“唉,”王翦唉声叹气,“主上……”不待他说话,秦王便懊悔地说道:“昔者寡人不听将军之言,才有今日棠溪之败,寡人心中悔之不迭呀。”王翦自惭形秽:“主上……唉。”秦王叹道:“将军虽然死了,但也不能抛弃寡人不顾啊。“此时荆楚之兵,连日西进,颖川郡已全然陷落,寡人忧心如焚。所以寡人才命支离疏施法,再将老将军自湫渊带回。老将军既然回来了,当重打锣鼓再开张,不再计较寡人当时的莽撞。“若是老将军肯带兵出征,替寡人平定荆楚。无论老将军有何要求,寡人都可以考虑。”王翦更加无地自容:“主上……”秦王真挚地说:“寡人诚心而来,殷切地盼望老将军的答复。”王翦平复半晌,正色道:“主上若一定要让我出征,那我还是此前的条件。若平楚,非六十万人马不可,少一个人也不行。”秦王挥袖:“寡人准了,还有什么条件吗?”王翦想了想:“暂时没有。”秦王大喜,愉悦地说道:“那就这样,寡人便将所有秦军的指挥权授予王老将军。将军出征之日,寡人会与夫人亲至灞水之滨送行。”王翦接过第五卷地图,然后是第六卷,然后是第七卷,然后是……到得第十八卷地图时,秦王已经明显不耐烦了:“王老将军,你还看中哪些田产庄园?全拿过来吧。”王翦干笑着,后退几步,露出后面由赵佗带着的两排人来。每个人手中,都双手托盘,盘中放着成卷的地图。秦王也后退两步:“王老将军,你是有功于国的贤臣,不差这点田产吧?”王翦嘿笑道:“主上啊,臣下是立了点儿微功,但又没有机会封个侯。这次好不容易巴结到主上,得到主上重用,趁此机会给我的小孙子们弄点儿田产。臣也知道这样有点儿过分,可是得到主上重用的荣誉,臣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你你你……你这可真是……”秦王转身,“赵高,把老将军的地图全收过来,按老将军的要求,逐一满足。”王翦如释重负:“主上待臣的恩典,臣铭感五内。”王翦终于率部出征,秦王目送他离去后,才转向群臣:“看到了没?你们都看到了,王翦这老头可真啰唆!”“是啊,是啊,”群臣不停地摇头,“这王老将军……唉,平楚这么美的差事,怎么不交给咱们呢?”行军一日,王翦传命扎营。然后,他把家将屠睢叫来:“屠睢呀,我这里有封函件,是写给主上的,你抓紧时间给送去。”屠睢掂了掂函匣:“老将军,咱们才刚刚离开咸阳,你怎么就写信呢?”王翦老脸一红:“这不是我有点儿挂念,让你去催一催主上,快点儿把允诺给我的田产落实了嘛。”屠睢严肃地说道:“老家主,我记得咱们王家的祖训是忠孝传家,不负国恩。”王翦深以为然:“没错,趁这机会多弄点儿田产,才能忠孝传家呀。”说罢双眼一瞪,眉毛一横,“还不快去,否则军法从事。”屠睢愤愤地离去了。他返回咸阳,入宫面谒秦王,把那封函书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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