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她的话,众人不禁各有猜想,司银率先说道:“莫非也是来找县宝?”

    李今朝点头:“若当真如此,那么,你们找了这么久的县宝,会是什么东西呢?”

    令狐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接道:“还好有李姑娘在,几句话的功夫发现这么多线索。李姑娘真厉害!”

    “李姑娘真厉害啊!”

    “是啊,李姑娘真厉害!”

    司银和老吴两人不约而同地重复了令狐的话,眼里是如出一辙的崇拜。

    沉浸在繁重思绪里的李今朝,叫这扑面而来的赞许给夸得思路卡壳,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没一会儿,竟然憋红了耳根。

    令狐余光撇见,自然而然重新起了话头:“既然李姑娘说的都这样明白了,那明天我们大家就辛苦一些,在城中找那些郎中、宾客探听些消息回来。”

    两个男子纷纷应好。

    一句话的功夫,李今朝已经调整好状态,又补充了句:“还有一个人,如果明天能找到的话,或许能省许多事。”

    令狐了然,默契地将她心中所想的名字脱口而出:“徐秀才。”

    李今朝赞同点头,对这个懒洋洋卧在榻上的男子略有些诧异。他虽身体不适,一直闭眼听司银条理不算太清晰的讲话,却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抓住各个关节的要点,一针见血地厘清思路,给出意见。

    她毫不吝惜地给出表扬:“令狐兄台,你很聪慧。”

    令狐骄傲地笑起来,唇角微翘,眉眼弯弯。

    李今朝不敢再多看他这副样子,吞下口水别过视线,在桌上乱找一通,找到杯子开始喝水。

    令狐噙着笑意闭上眼睛,声如温玉:“既然李姑娘说在下聪慧,那必然多少是有一些的。”

    他说完,微微调整了姿势,大约是很舒服,呼出一口气,带出清浅的喟叹声。再说话时,声音弱下去,有些萎靡,听得出来有些困乏。

    “各位,对不住,我实在是有些乏了。”

    这一句话说完,其余几人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累了一天,藏起来的困意忽然被勾了出来。众人各自找到住处,不多时,纷纷沉沉睡去。

    李今朝睡得沉,可并不安稳。

    飞矢,投石,血旗,尸山。

    明知是梦,这些画面仍让她感到惶惶不安!

    身着盔甲的士兵们浩浩荡荡地赴死,战马在红色的洼地里疾驰而过,溅起的血花高高地飞到脸颊上。

    一面帅旗倒下,一面帅旗耸起。

    她看着这两面敌对的旗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一点一点溢满心头。

    梦中画面一转,怀中出现了一个满脸血污的陌生男人。

    男人前胸后背插着四五支箭,胸口被长枪洞穿,他张开嘴要说些什么,可冒出来的只有汩汩鲜血。

    李今朝无能为力地望着这个男人,莫名的愧疚夹杂着痛苦,涩涩地萦在鼻尖。

    他拼尽全力抬起双手,往空中一抓,明明扑了个空,眼睛里却闪出满足。那星星点点的满足逐渐消失,眼神空洞,失去最后一点生机。

    那些不安、悲戚、酸涩、痛苦绞在一起,像一柄生锈的钝匕首,一刀一刀割在心尖。她非得发泄出来不可!

    可梦中她不能说出只言片语。

    这柄钝匕首在心尖处来回摩挲,一下一下,一定要将这痛楚激发到极致。

    枪林箭雨中倒下的小卒越来越多。

    一眼望过去,有不少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年纪尚幼。还有不少人两鬓斑白,原应安享天伦。

    实在是难过极了,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雾气湿润,罩住了眼睛。

    又是这不知所谓,可总能牵动心弦的梦境。她越发怀疑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又频频出现的梦境或许和寻找英夫人有些联系了。

    黄沙天里被高高绑在柴火上,奄奄一息的英夫人,密闭空间中的被挖去舌头和眼睛的瓶中人,万箭穿心,战死沙场的士兵……这些出现在梦境里,似乎和李今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和英夫人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英夫人,到底在哪?

    睡意消失殆尽,天色将亮未亮。她坐起来,穿好衣服,将床铺收拾整齐,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

    晨间露水重,吸入潮湿的空气,她的精神越发好了。闭眼冥想片刻,感受着身体随着呼吸产生的律动。

    身随意动!

    再度睁开的眼睛里神光锐利,目光紧紧黏住拳腿动作的方向。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风吹来的方向,即使不特意去看,也能捕捉到周身一切的风吹草动。

    她全神贯注地享受着身体中力量的爆发与收回,世间万物此刻是运动的,也是静止的。

    待她从这玄妙的状态中脱出时,才发觉已经日出东山,铺天盖地的亮金色光华笼罩在后院的一砖一瓦之上。

    也蒙在了静悄悄地围观她的两个男人身上。

    等呼吸平复下来,她落落大方地向这几人问好:“醒啦?早啊。”

    见她终于停下来和自己打招呼,令狐见君也问侯道:“李姑娘一早起来就在练武,真勤勉!身手也是极好。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司银,“你觉不觉得,这路数有些眼熟?”

    “你们见过这招式?!”李今朝闻言,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司银捏着下巴,苦苦思索,“可惜我对武功懂得不多,实在想不起来。”

    “李姑娘,你的武艺师从何人啊?”令狐抱臂,右手安放着,食指悠悠点按。

    李今朝也习惯了一无所获,毕竟她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敛起失落,她回:“实不相瞒,我失忆了。这身功夫从哪里来的,我也不晓得。”

    令狐眉头一扬,微不可见地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姑娘也不记得要找的人是谁了。依在下看,姑娘不妨先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或许那位夫人的事,也能迎刃而解了。”

    李今朝侧首,心中明白令狐说得不无道理。

    令狐温和的视线锁在李今朝垂下的眼皮上,食指又动了两下,接着垂下双臂,迈脚靠近她些许:“武功路数这些,在下的朋友们也略懂一二。姑娘如不介意,待此地事毕,可以和我一同去都城,或许会有头绪。”

    李今朝并没立刻应下来,顾左右而言他:“令狐兄台交友真是广泛。”

    见她不接话,令狐也识趣,停住脚步:“不才家中有些积蓄,可以随意挥霍。花钱结的善缘也是缘嘛。”

    他和煦的声音神色,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全不会招人讨厌。

    李今朝这时才注意到,今天的令狐打扮得与往日颇有些不同。她身子未动,只眼睛转了转,上下打量他一番,真是从头发丝到袖子边,都透着矜贵精致。

    她此时才切实地觉得,这位是个实打实的贵公子。

    可惜大家今日出行,注定要奔波劳碌,这身打扮,中看不中用。她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不大看好地抿起嘴。

    令狐极为敏锐,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身子僵住片刻。不想叫她发现,又迅速调整过来。

    “老吴等着我们吃早饭呢,吃完就得出去了。”

    早饭用罢,四人分两路,各去查探线索。老吴久居此地,是本地人,带着老银去查问徐秀才的下落。令狐不能单独行动,便与李今朝一路。恰好他今天打扮的富贵闲人模样,很适合去找些其他专程来观县宝的其他贵人。

    令狐带着李今朝,闲庭信步,游荡在河津大街上。若是有面镜子,两人一同照上一照,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少爷,谁是丫头。

    他一双长腿,款步慢移,走得不慌不忙。可李今朝是个性子急的,没走出几步,李今朝就冒到了他前面去。

    每当这时,令狐就摇着折扇,将她三番五次地拦回来,限在自己身侧。

    李今朝便问:“令狐兄台,我们到底要去哪?”

    令狐潇洒一挥,收拢了折扇,握在掌心,提醒道:“阿朝,你又忘了。出来后你得唤我连兄。”

    “好好好,连兄,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这倒确实是出门前,众人说好的,他二人都要隐匿身份。司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过,李今朝才闯了祸,令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万不要搞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一套。

    “富贵人家的散财童子,自然是要四处销金了。”他说着,唇角盈盈一抹笑,扬长而去。

    李今朝望着那悠然惬意的背影,暗自感叹:“这谁看得出来他居然是出来办正事的?”

    随着二人在路上消磨的时间增多,街道上的各色行人也渐渐多起来。但凡遇到热闹,令狐必定为之伫足。

    他再一次停下时,迎面走过来的是一队衙差。为首的衙差脸色不算好看,也因为此,即便人流拥挤,他行进的方向却总能自然而然裂开一条路来。

    衙差们停在城中布告栏处,拿出一张告示贴了上去,贴完就要走。胆大又不识字的路人问上面写着什么,衙差也并不搭理,继续往城中另一处布告栏走去。

    令狐挤到最前面,那路人瞧见了,又问他:“公子哥儿,这上头说得啥呀?”

    “嗯……”他摇头晃脑看完,道,“不识字,不知道呀!”

    路人啊了一声,语调变化尽显难以置信与鄙夷。令狐浑不在意地打开折扇,摇着扇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与侯在人群外的李今朝汇合。

    他指向一旁的茶楼,愉悦地冲她说:“走,咱们喝茶听戏去。”

    李今朝奇怪:“你不准备告诉我那告示上写的什么吗?”

    “阿朝不要着急,随我一起上去坐坐,我慢慢同你道来。”他一派坦然,邀请李今朝先行。她不动,便自己讪讪地走在前头。

    轻车熟路上楼,使些银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茶水点心,两人对面坐下。一通忙下来,终于有空回答李今朝的问题了。

    李今朝身体前倾:“连兄,现在能说了?”

    令狐偏头斜睨楼下人群。他们这位置视角绝佳,下方熙熙攘攘一览无余。他们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有识字者开始解读告示了。

    “你听。”

    李今朝侧耳,和人群一齐恍然大悟。

    “原来这告示是通缉我的呀!”她刻意降低了声音,只叫令狐能听见。“怪不得你非要先离开。”

    “被通缉的感觉如何?”令狐笑问。

    李今朝仰起头,少顷:“不太服气,惩恶扬善,反而成了过街老鼠。”顿了顿,她注视着他,“连兄,你觉得,我处置陈磊、金元启他们的方式,会否过于粗暴了?”

    啪!

    醒木一拍,细眼长髯的说书人站在了中央,向四面各揖了一礼。茶楼内细碎的说话声快速平息,众茶客的目光汇聚在中间的说书人身上,令狐亦不例外。李今朝见状,也转过身子,想听听这位会说些什么。

    没成想,听到了自己。

    也不知道这说书人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衙差们才贴上的告示,他此时就已经可以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晚发生的事情。真一半假一半的事情,让他讲得生动,仿佛真在现场一般!

    茶客们听得兴起,高声问:“那无名女果真扒了小金少爷的衣服,把他捆在床上吗?”

    说书人答:“假作真时真亦假,诸位看官,只当是闲话来听便是了。老朽可不敢打保票,要吃官司的呀!”

    他说话时转向布告栏的方向,意有所指,众茶客心照不宣,哄堂大笑。

    “不过,老朽这里还有一则闲话,不知诸君可有兴趣听来?“

    他这话很显然是在要讨赏,才肯继续说下去。店小二深深弓下腰,将托盘高举过头顶,绕了一圈接赏钱。到他二人面前,令狐取出沉甸甸一锭银子,轻轻放上去。

    说书人自然喜笑颜开,饮了茶水,清过嗓子。醒木再一拍,开始细细说来。

    “话说,在咱们河津县衙,有两样县宝。这第一样嘛,想必诸君都知道,便是县太爷府里收藏的先王流落民间的墨宝。可这第二样,莫说知道是什么,就是知道这东西存在的,在坐的也绝不超过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这第二样嘛,也在县太爷府上!”

    听他谈及县宝,李今朝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端坐着的令狐。听这说书人的故事,其中真假参半,或许真能让他们知道些用得上的事情。

    做事倒很有一套嘛!她默默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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