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姗姗来迟,送上茶点,并额外奉送了一碟酥酪。清风拂过,茶香伴着酥酪的甜腻卷上鼻尖。

    端坐着的令狐放下折扇,拎起茶壶,斟了一碗茶送到李今朝面前,又将酥酪推过去。做完这些,便毫无波澜的继续听说书人叙述。

    “多谢。”她悄声答谢,也专注听起来。

    说书人讲了一则有关灵异神怪的故事。

    金县丞府上供着一尊古老的玉观音。

    据说雕刻的卫国玉匠鬼斧神工,玉观音栩栩如生,宝相庄严。才刻完,玉匠一口心头血喷上去,竟然将观音像染作通体鲜红,从原本的肃穆中生出邪气。为了争夺这邪物,生出许多事端,折损不少人命。

    于是玉观音被送到妙法寺,受佛光沐浴,减轻了些煞气。多年前,卫与女梁交战,波及寺中徒众,众和尚不得已迁寺,玉观音或许在那时就流落在外。几经辗转,落在金家先祖手中。

    金家先祖向玉观音发愿,竟然神迹一般,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死里逃生。非但如此,他还顺利回到故国,考取功名,进士及第,从此光耀门楣!

    人嘛,没有不信邪的!他家先祖从此便将这尊玉观音视若珍宝,世代相传。

    听到此处,台下茶客有人发问:“你方才不是说那玉像邪性得很,怎的到他手里,就成个吉祥物件了?”

    说书人对此疑虑早有准备,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说罢,便顿住,捋起胡须了。

    茶客们刚被勾起兴致,他却这样卖关子,眼见就快要不买账了。

    “爷们儿花钱不是来听你故弄玄虚的,你要不说了,就退钱!”

    “退钱!”

    叫倒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说书人这才不慌不忙:“客官们不要急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然不是那么好吃的。诸位不妨想想,邪物虽说灵验,但难道就没有代价吗?”

    李今朝闻言,也托腮思索,金府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呢?旋即,一个答案浮现在脑海中。

    金府的孩子都没娘!

    思及此处,她又把这荒唐的念头按下去,这世上哪有真鬼怪,她竟让这说书人给绕进去了。

    这时,茶客中有人与她想到一处,随即毫不避讳地讨论起来。

    “好像还真是!这县丞大人大小老婆讨了不少,孩子也有一窝,却没一个有娘的。”

    “照你们这么说,这玉观音真有什么邪?说得我都想去看看了!”

    “不过话说回来,金家得了这么多好处,却只需这点不痛不痒的代价,死几个老婆有什么所谓,换我我也干啊!”

    ……

    这些人说的热火朝天,仿佛此刻自己已经得到了玉观音。

    听见这些话,李今朝循声看过去,看着几个肥头大耳的布衣汉子挤在一起,真是心地龌龊、面目可憎。此时还不便发作,她只能定定神,压下心头火气。

    令狐侧身看她愤懑模样,顺着她视线瞧见那几人,若有所思。

    他招来店小二,取出一枚银锭给过去,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店小二转身走向说话的那几个大汉身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几人悻悻然收声。

    又有其他茶客发问:“要真像你说的,那玉观音这么灵验,那金政和早该封侯拜相了,怎的还只是个县丞?”

    说书人又是高深莫测一笑:“客官,你又怎么说得准,这金县丞不会继续往上走呢。”说完,他收起笑容,醒木落下,茶室里重又静下来。

    “言归正传,我们说回这玉观音。”

    闻言,众人便住嘴,吃着茶点,重新聚精会神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玉观音在金府岁月已久,久而久之,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金家女出嫁时,这玉观音是要送嫁的。

    因此,出嫁时便有两顶花轿,新娘轿子前头的那顶,就得供着那尊玉观音。观礼完毕,玉观音仍旧乘花轿回去。

    有人心中犯嘀咕,打断了说书人:“哪有观音坐花轿的?你可别是在忽悠我们吧?”

    另有人接:“再说了,他们家又不是没嫁过女儿,也不曾见过两顶花轿啊!”

    说书人摆摆手:“众位且先听我说完!”

    其余看客心中即使有些不满,但终究只是当乐子来听,只是发几句牢骚,并不较真,便让他继续讲。

    “玉观音送嫁,是在这位金县丞到河津县赴任之前的事情了。此前,金家确有一名女儿,嫁给了同安府当时的府尹,此后没多久,金县丞便调任至此。”

    看客们齐齐吸了口气,恍然大悟。

    “可是!”正当此时,那说书人猛然抬高了音量,“金县丞调任一年后,那位府尹便和他新纳了一年的美娇妾双双罹患重病,一齐死了。”

    “莫非!”令狐见君惊呼出声,他凑向李今朝,“被那玉观音送嫁过的女子,都活不长久,这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李今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蹦起来:“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她没好气,“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信啊!”他点头,“这讲的多有意思。”

    李今朝望着他那一张俊脸上真诚的眼神,不欲多说,视线停留片刻,回过头暗自腹诽:再聪明,也是古代人!

    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那可是金县丞最疼爱的女儿,自那以后,玉观音才不再送嫁了。”

    说得倒也合情理,李今朝听完,喃喃道:“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令狐问:“谁?”

    “你说这个金政和,到底有几个最疼爱的孩子?”

    “你是想说那院子里住的人?”

    李今朝点了点头,还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令狐却忽然示意她收声。

    有人停在了他们面前。

    说书人仍旧在讲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二人此刻却听不真切了。眼前二人从容搭话:“这位公子似乎也对这首尊县宝很有兴趣?我们二人也是为了这县宝,特地从同安府来的。”

    令狐配合地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果真如此,那便太有缘了。我和舍妹也是偶有听闻这颇有些神秘的河津县宝,慕名而来的。你我可一道赏玩了!”

    他热情说完,便真诚自报家门:“鄙姓李,小字连,这是舍妹。足下怎么称呼?”

    李今朝听到这假名字与假身份,面不改色地认下,客气向对方点头致意。

    那人的打扮和今日的令狐是一个路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作派。见令狐如此不拘束,也爽朗道:“小生沈焘,连兄可唤我一声其昌。这位是与我一道的周衢,周康圣。”

    听见名字,令狐轻声惊呼:“你是沈其昌,丰沼府的沈其昌?我读过你的诗!”

    沈其昌似乎早已习惯了旁人听到他名号时惊讶的样子,淡然笑道:“倒没想到我那些不成气候的诗文,也传到这里来了。”

    令狐请他二人落坐,口中不住称赞:“沈兄年少成名,诗文红极一时,就连王上读过也是赞不绝口,不必过谦!”

    他二人又互相吹捧了好几句,李今朝并不曾听闻过这位沈其昌的名头,对诗文也不大感兴趣,插不上话倒也正常。可观察那位姓周的书生,虽是和沈其昌同行,竟然也同她似的一言不发。他只是像个呆头鹅一样坐着,好像对那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话题并无兴趣。

    令狐倒是对这位据说是天纵奇才的诗人兴趣满满,殷勤地套起近乎,沈其昌也是受用非常。

    这个令狐见君,到底做什么的?难道但凡遇见个有才能的,都这么如饥似渴吗?

    李今朝状似漫不经心地听他们对话,适时地将话题扯了回来:“沈家哥哥,你们来河津县多久了?可有见到那县宝?”

    沈其昌摇摇头:“小生受友人邀约,来同赏这首尊县宝。可前日才到此处,那位朋友才告诉我,怕是还得等上几日。我那朋友喜欢卖关子,怎么都不肯说明这县宝究竟是什么东西。小生实在太好奇了,才拉着康圣一道,出来探听一二。想不到这神神秘秘的县宝,竟是一尊玉观音。”

    令狐听他语气,似乎有些失望:“其昌兄对这玉观音不感兴趣?”

    “这倒也不是。”沈其昌答。

    一直闭口不言的周康圣忽然开口,用他沉闷的声音说道:“即便是冠上些怪奇的故事名号,这也只是一件死物。让人图个解闷儿的物什,于天下安泰、百姓安稳无益,谈不上是什么宝贝。”

    等他说完,沈其昌深深点头:“康圣知我。没想到徐兄吊了小生这么久的胃口的首尊县宝,到头来不过如此。也是我二人期望过高了。”

    这番言论让李今朝不禁对这二人颇有改观,没想到他们两个,一个看起来是个绣花枕头,另一个像是个闷葫芦,胸怀却很是广阔。

    “那,沈兄,周兄,你们可还去观赏县宝吗?”

    “既是答应别人,又已经到这里了,是要去的。只是……”沈其昌迟疑道,“从昨日起,康圣与我便没见过那位邀约的徐兄了。”

    “沈兄口中所说的徐兄,可是河津县的徐秀才徐南山?”

    “正是。”沈其昌见这兄妹二人竟然也认识徐南山,惊讶从面上一掠而过,“连兄也认识他。我们还要在此县逗留两日,若是还见不到徐兄人,即便是想去观赏县宝,也没有门路了。”

    李今朝还没搞懂徐南山和去金府观赏县宝有什么联系,就听令狐不解问道:“既已知道玉观音就在县丞府上,不能直接递拜帖吗?”

    “不可,据徐兄说,若是要去金府观宝,必须得有人引荐。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在城中瞎晃了。”

    周康圣冷哼:“故弄玄虚!”

    李今朝忽然问道:“那原定是何时观宝呢?”

    “原本说定的是明日,就是不知徐兄他能否如约了。”

章节目录

今朝于我何加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我欲登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我欲登高并收藏今朝于我何加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