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语文,数学、数学:一上午四节课就这样过去了。午饭时间到了。

    为避免就餐拥堵,三个级部将岔开下课时间。

    高一11:30下课,而高三的学哥学姐就要多学二十分钟才能去食堂。

    对于高一新生来说,抢到第一口热乎饭的任何喜悦,都被仅仅两年后的严酷前景所冲淡了。

    很快,6班的教室变得空荡。

    急需发育的少男少女,一股脑儿地奔向营养大本营去了。

    依然留在座位上的,除了几位从家里带饭的同学,就是还留滞在函数与坐标轴中的求知者。

    这其中还混进来一个犹大,就是假装解题实则偷瞄的郅卓。

    张晔已经跟她的小姐妹们结队去餐厅了,留下许芳一个人在座位上。

    狐朋狗友也拉着他去吃饭,但郅同学连忙低头假装做题,说“解出这道概率题就去”。

    人都走后,教室更空了,让他更能肆无忌惮地从身后观察佳丽。

    只见许芳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低头盯着平铺在课桌上的数学课本,似乎在冥思苦想,却未像其他同学那样在草纸上奋笔演算。

    一直到打了高三的下课铃,许同学才长叹一口气,从“吧凳”上起身,扭了扭腰肢,穿上外套,步出教室。

    郅卓假装学了半分钟,然后故作镇定地溜了出去,飞速下楼,像个跟踪狂似地远远跟在许芳身后,肋骨后那颗小心脏紧张得快跳出来了。

    但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跟她搭讪,

    因为他心里清楚:此时与女神面对面交流,结果必然是语无伦次,洋相出尽,好感毁尽。

    后来,回想起这疯魔的举动,让向来谨小慎微的郅同学自己也惊讶不已。

    只能说,在这个开学日,春光乍泄的情感一脚踹开了他的脑门,凶巴巴地把循规蹈矩的理智从住了十六年的脑壳撵了出去。

    毕业班的人流从对面楼倾泻而出,浩浩荡荡地开向餐厅楼。

    但郅卓毫不担心会把丽人跟丢,

    因为,在茫茫人海中,走起路来步步生莲的她会把自己挑出来,被他一眼看到。

    食堂坐落在塑胶操场边上,其实就是按照体育馆的规模设计建造的,完全容得下全校千余名师生用餐。

    许芳走到入口,并没有伸手揭开厚厚的透明门帘,

    而是借了前面一名山东大汉的光,从高高掀起的门条之下钻了进去,

    反倒是反手挡了一下回落的塑料条,免自己或是他人得被它重重打到。

    这样做利己利人,郅卓进门时也便效法了。

    平时都是跟其他同学一样,风风火火地将厚重门帘推进推出,被厚重的长条打到也只能怪自己身手不敏捷。

    无比开阔的大厅里,是一排排连体快餐桌椅。

    大多是几个同性朋友一起便聊便吃,期间杂着几双情侣相对而食。

    校方对早恋的态度是:不严禁也不鼓励,只要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格举动。

    不过,让来到这所高中的莘莘学子谈恋爱,不管是考上的还是交了择校费的,恐怕本也很难。

    因为他们要么没心情——想认真学习、考好大学;

    要么没胆量——家长老师看得紧;

    要么没门路——任何青春冲动,都被整齐划一的制度给抹除了。

    郅卓端着三菜一汤的餐盘,坐在许芳对面两张桌子开外,隔着四排人墙,观察要了一碗热汤面的她,正在用一种见所未见的方式吃面:

    只见丽人上身略微前倾,斜侧着面庞,一边头发别在耳后,另一边则如帘子般垂了下来;

    左手拿着铁汤勺、右手握着木筷子,先把长长的面条整根从汤中夹起、盘绕着堆在勺中;

    又夹上少许菜肉点缀,努起红唇,轻轻一吹,将一勺物料送进齿间、细嚼慢咽;

    接着再舀上半勺汤,照例吹了吹,然后小口呷下。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就在女神身旁,坐着一位同在吃面的女汉子。

    只见后者压根没去领餐勺,用长长的木筷夹起一大坨面条和菜肉,滴着汤水塞进嘴里。

    塞不下的部分就一口咬断,回落进了面碗,瞬时溅起许多汤汁。

    还一边大力咀嚼,一边谈笑风生,然后筷不离手,端起碗来就把热汤咕咚了一口。

    早已扒光了饭菜,郅卓趴在原位继续观察。

    许同学一点点把所有的汤和面都吃完,然后从怀中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和嘴边的残渣,起身离开,把碗筷留在了桌上。

    尽管没有规定,一中的学子都是自己把餐具送到回收处。

    完美无瑕的白月光,总算露出了一颗细微的黑子,让噤若寒蝉的仰望者能稍微喘口气、伸伸脚。

    跟回教室的路上,郅卓望着前面绰约的背影,边走边想:

    这个转学生,单看举止,必定来自有钱有势的家庭;

    但如果那样的话,她脚下的杂牌运动鞋、朴素的书包文具、以及腕上那块黑疙瘩电子表则是明确在给家里丢人;

    或者,构成了数学反证法中足以推翻前面假设的矛盾。

    他又想:究竟谁会跟这样一个如木兰从军般扑朔迷离的女生成为朋友呢?

    本班首富万箐箐退学了,隔壁班的市长千金有自己的小圈子。在余下两年半的高中时光,许芳怕是交不到朋友了吧。

    但这样也好,能够心无旁骛地备战高考,然后永远离开暂停的港湾,或者回到故乡,或者驶向更广阔的大海。

    当时,郅同学颤动的喉咙距离许同学飘逸的秀发只有零点零一公里,即10米,

    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设想,仅仅在四分之一月份之后,

    自己竟然会成为许芳在这所学校的第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

    而且是男朋友!

    学校午休到下午一点半。

    住宿的同学可以回宿舍楼休息,想回家的可以回趟家,其余人则趴在课桌上午睡,不许喧闹说话,会有人值班巡查。

    许芳一中午都坐在座位上,靠着身后的课桌,抱着细臂,呆呆地盯着那本让她困惑的数学书。

    而这个中午,郅卓也是无法入眠的。

    下午的四节课分别是:物理、地理、化学、生物。

    郅同学一边听课,一边从斜后方瞥向丽人,见她应付这些科目跟上午的数学课一样吃力,焦虑地挠着秀发下的头皮,双腿也在桌下频繁变换姿态。

    下了课,她用自己的保温杯从饮水机接了些水,回到座位慢慢地坐喝。

    尽管早上的开场白十分大方,许芳并没有主动与同学们打成一片。

    身边的男生女生打情骂俏,她最多抬头一瞥,然后继续埋头看书,同时顾自摇摇了头、莞尔一笑,仿佛心里在说:幼稚!

    这时候,郅卓倒是盼望着会有别的男生英雄救美,走上前去,弯下腰来,笑眯眯地为许同学指点迷津。

    可要知道,男学霸是一种类似老虎独来独往的动物,只有在求偶时节才会试图接近异性,平时都是不屑于弯下自己直如钢板的腰背。

    郅卓心想:这里面是否还包括他呢?

    五点半放学。

    暮光中,前去用餐的人流就只有中午的几分之一了,因为多数人计划下晚自习后回家吃饭。

    许同学倒是又去食堂喝了一碗米线。

    郅卓也便又一次跟了过去。

    倒不是专门为了看许芳,

    而是因为比起他妈妈张玉琴的手艺,郅卓宁愿吃食堂或者去姑姑家蹭饭,而郅卓父亲郅刚宁愿去应酬。

    郅刚的工资卡交给他老婆,而后者每星期从里面提出一张百元钞给郅卓。

    那一年,这张票面还印着四位领袖的侧脸,购买力不容小觑。

    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就是:郅卓发现,许芳一整天都没上厕所。

    即便考虑到女孩子运动少、喝水少,那么十几个小时不如厕也是很罕见的。

    考虑到学校公厕肮脏到了可怕的地步,许同学在郅卓心中的形象,便从美丽神秘瞬间跃升为了圣洁。

    七点,晚自习开课。

    对于高一来说,就是写写作业,看看书,闲适得很。

    还是老规矩,安安静静,不许说话,谈恋爱的就传纸条。

    九点半下晚课。校园一下子沸腾起来。

    三个级部一千多号人,同时间涌出了两座高大的教学楼,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在路灯的照耀下如同一大团布朗运动的粒子。

    挤满乘客的三辆校车,停在办公楼前广场上,都是往东面市里方向开的。

    郅卓跟在许芳后面,见她三过车门而不入,径直走向校门。

    他丰富的想象力又被激发出来,扪心自问道:

    女神不坐校车,究竟能说明什么呢?

    意味着她住在学校附近、不需要坐车?

    意味着大门口会有一辆拉轰的超跑把她接走?

    还是意味着许同学住在一中西面,只能坐公交回去?

    郅卓一冲动,便也没上校车,而是继续跟着羽绒服下的女神往前走。

    心想:不碍事,可以搭最后一班公交回家。

    只见许芳出了校门,灵巧躲着自行车,过了非机动车道,停在了主道南侧公交站台的棚下。

    显然,是要坐车往西去的。

    郅卓则舍近求远,沿着斑马线过了双向四车道,来到了路北的站台,

    停下,转身,傻傻站着,而目光聚焦在马路对过的白月光。

    只见许同学靠着广告牌,再次合上秀目,似乎在打盹儿,也可能正刮起了一场头脑风暴。

    1路车从西边驶来,但郅卓没上,继续痴痴地望着对面。

    一连过了三辆1路车,他都放弃了上车的机会,

    总觉得若是先上车走了,既对不起女神也对不住自己。

    直到半小时后,一辆12路从东向西驶过路南站台,

    然后,女神便不见了踪影,显然是上了车。

    郅卓这才缓过神来,等待下一辆1路。

    这才猛然意识到,晚十点的最后一班车已经被完美错过了。

    无奈,郅卓只得招手拦下一辆出租,横穿了半个市区,追上了刚才错过的1路,然后又上了一道大坡,这才回到自己的小区。

    付了十三块的车费,郅卓迈下车,心想:“如果这算作窥探女神的成本,那么我赚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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