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中沈亦眠一言不发，兀自冷着一张脸跟在凤惜决身后。凤惜决只当他还在为段少歌出手阻挠的事耿耿于怀，倒也没甚在意。
无影却有些担心。
教里人都知道，沈亦眠虽然平日看上去冷冰冰，脾气却好得很，从不对下属乱发脾气。可如今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露出这种神情。
第一次是因为凤惜决，第二次也与他有些关系。无影担心沈亦眠会因此与凤惜决不和。
沈亦眠确实在生气，但却是在生自己的气。
粗略一算，沈亦眠跟在楚连身边已有十一年，是楚连在教里唯一的心腹。一直以来，楚连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至于目的，缘由，他从来提不起兴趣。
黑暗中成长的人，大多只顾得上维持生计，没有兴趣关心毫无意义的事。
唯一能让他上心的，恐怕也只有凤惜决了。
凤惜决是三年前由无影引荐入的泯天教，初来乍到时，教里人曾因他出众的样貌感兴趣了一阵，后来也逐渐失了意味，没再搭理这个新来的。
楚连似乎没打算重用他，也就随手安排在沈亦眠门下。
别人不在乎，沈亦眠在乎。
凤惜决同他照面的第二天，他便出手试探了。动了手他才发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家伙，武艺绝不低于手下任何一个人。
也因为这，凤惜决日日饮酒作乐玩忽职守的事，沈亦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凤惜决甚至还会邀他一同喝酒，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好友。
沈亦眠也曾问过凤惜决，为什么不向楚连展示身手。凤惜决好似不甚在意，抿唇低低一笑，面上携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慵懒：“没必要。这样挺好的。”
受其感染，沈亦眠也从心底认为日子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有这么一个人，日日候在院里等你归来，为你温酒煮茶，何乐而不为？
可惜天不遂人愿。
几个月前，楚连外出遭遇埋伏，凤惜决替他挡了一箭，身受重伤。自此，凤惜决便被破格提拔上了右护法的位置。
教内长老对此颇有微词，嘴上说着凤惜决身份可疑，却又拿不出证据来。楚连被搅得厌了，又不敢得罪他们，只好架空了凤惜决的权力。
而凤惜决，自那时起像是变了一个人，尽管还是当初那般满不在乎的模样，眉眼间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戾气，面对沈亦眠时，话里浸了几分恭敬与疏离。
教主不下派任务的这几个月，凤惜决不改常态，反而是变本加厉，日日流连风月场所，时常不见人影。
旁人都道凤惜决不务正业，只有沈亦眠隐隐约约猜出些什么——凤惜决在躲避教内长老的追杀。
以往长老也曾派遣过杀手，却不似今日这般明目张胆。沈亦眠那时也出过手，事后被长老警告不准掺和其中。
本就不愿多得罪他们，楚连暧昧不清的态度和凤惜决那若即若离的表现，都让当时的沈亦眠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不曾想，今日种种全部偏离自己的本意。
且不论他丢下凤惜决去追刺客这事有多不合时宜，光是对醉春楼护法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沈亦眠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凡牵扯上凤惜决，他便有些冲动。
明明不想引火烧身，可真当那道剑光落下，想到与自己谈笑风生了三年的人即将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他就不由得一阵心悸。
念及此，沈亦眠悄悄侧头去打量凤惜决。身边那人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兀自蹙着眉头，露出一个苦恼而又晦涩的神情。
几人各怀心事，终是一路顺利回到了楚连落脚的宅子门外立着一名侍从，见到三人连忙迎上去：“两位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两位大人走后不久，有个刺客进了宅子。教主受了点伤，暂且寻了个地方疗伤，还吩咐我在这儿等候。”
凤惜决偏过头，与沈亦眠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惘然。
来的是什么人，竟能伤得了楚连？又是如何得知楚连的藏身之处的？
“两位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请跟我走吧。”
“我觉得事有蹊跷。”凤惜决沉吟着开口，“你先带沈大人过去，我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查查刺客的行踪。无影先跟着你们，他知道去哪里找我。”
“那你自己小心。”沈亦眠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了，领着无影随那侍从离去。
凤惜决静候了一会儿，确定三人走远后才闪身进了小巷，轻车熟路地穿过纵横交错的巷子，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一见来人，忙露出谄媚笑意招呼道：“哟，爷，您来了。还是老样子？”
“嗯。”凤惜决轻一点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复又喊住打算去点菜的小二，“今天那小乞丐来了吗？”
“您这么一说……他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一次也没来？”凤惜决长眉一拧，心底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起身便要走。
“哎爷您等……”
小二正伸手去拦，便见凤惜决意停了脚步。与此同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乞丐闲庭漫步般进了门，视线一扫落在凤惜决身上。他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落了座，抓起茶壶递到嘴边灌了一大口。
“你……”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凤惜决一眯眼，慢条斯理地答道：“我没担心你，我是担心晚萤。”
“你们这些大人，都口是心非。”小乞丐闻言嗤之以鼻，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要问什么事？”
“我们教主的事。”
小乞丐咂了咂嘴，开口道：“楚连来城里的消息，花上几两银子就能从未央宫那儿得知。那个刺客——”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交代：“毛毛说，他今天瞅见一个白衣侠客出了醉春楼，之后便去了那间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
“能确定去向吗？”
“不清楚。身手不错，毛毛没跟上。”
凤惜决低头沉思了一阵，回过神正欲再问，忽觉身后有刻意隐下的气息，不由得心头一惊，抬手的一瞬匕首已猛地刺向身后那人。
一只有力的手就势一推，迅速探过来扣住了他腕上的脉门，那人似是俯下了身子，携着几分笑意的话语堪堪入耳，犹如在他耳边炸响了一声惊雷：“长安，这么多年了，还在用这招吗？”
凤惜决顿时僵在了原地，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种混杂震惊与疑惑的神情。
方才那一招，他也对沈亦眠用过。沈亦眠没避开，单凭蛮横的内力震落了匕首。
事后沈亦眠问起，他只说是个故人教的，不出力便能破解的方法，也只有那个人知道。当问起故人身在何处，他只淡淡应了句“已故”。
而此时此刻，那位早该春泥销骨的故人，就站在他身后，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边用着温柔的语调呼唤那个已经快被世俗遗忘的名字。
那只扣住脉门的手，像是跨越了七年时光，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
无影却有些担心。
教里人都知道，沈亦眠虽然平日看上去冷冰冰，脾气却好得很，从不对下属乱发脾气。可如今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露出这种神情。
第一次是因为凤惜决，第二次也与他有些关系。无影担心沈亦眠会因此与凤惜决不和。
沈亦眠确实在生气，但却是在生自己的气。
粗略一算，沈亦眠跟在楚连身边已有十一年，是楚连在教里唯一的心腹。一直以来，楚连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至于目的，缘由，他从来提不起兴趣。
黑暗中成长的人，大多只顾得上维持生计，没有兴趣关心毫无意义的事。
唯一能让他上心的，恐怕也只有凤惜决了。
凤惜决是三年前由无影引荐入的泯天教，初来乍到时，教里人曾因他出众的样貌感兴趣了一阵，后来也逐渐失了意味，没再搭理这个新来的。
楚连似乎没打算重用他，也就随手安排在沈亦眠门下。
别人不在乎，沈亦眠在乎。
凤惜决同他照面的第二天，他便出手试探了。动了手他才发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家伙，武艺绝不低于手下任何一个人。
也因为这，凤惜决日日饮酒作乐玩忽职守的事，沈亦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凤惜决甚至还会邀他一同喝酒，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好友。
沈亦眠也曾问过凤惜决，为什么不向楚连展示身手。凤惜决好似不甚在意，抿唇低低一笑，面上携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慵懒：“没必要。这样挺好的。”
受其感染，沈亦眠也从心底认为日子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有这么一个人，日日候在院里等你归来，为你温酒煮茶，何乐而不为？
可惜天不遂人愿。
几个月前，楚连外出遭遇埋伏，凤惜决替他挡了一箭，身受重伤。自此，凤惜决便被破格提拔上了右护法的位置。
教内长老对此颇有微词，嘴上说着凤惜决身份可疑，却又拿不出证据来。楚连被搅得厌了，又不敢得罪他们，只好架空了凤惜决的权力。
而凤惜决，自那时起像是变了一个人，尽管还是当初那般满不在乎的模样，眉眼间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戾气，面对沈亦眠时，话里浸了几分恭敬与疏离。
教主不下派任务的这几个月，凤惜决不改常态，反而是变本加厉，日日流连风月场所，时常不见人影。
旁人都道凤惜决不务正业，只有沈亦眠隐隐约约猜出些什么——凤惜决在躲避教内长老的追杀。
以往长老也曾派遣过杀手，却不似今日这般明目张胆。沈亦眠那时也出过手，事后被长老警告不准掺和其中。
本就不愿多得罪他们，楚连暧昧不清的态度和凤惜决那若即若离的表现，都让当时的沈亦眠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不曾想，今日种种全部偏离自己的本意。
且不论他丢下凤惜决去追刺客这事有多不合时宜，光是对醉春楼护法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沈亦眠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凡牵扯上凤惜决，他便有些冲动。
明明不想引火烧身，可真当那道剑光落下，想到与自己谈笑风生了三年的人即将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他就不由得一阵心悸。
念及此，沈亦眠悄悄侧头去打量凤惜决。身边那人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兀自蹙着眉头，露出一个苦恼而又晦涩的神情。
几人各怀心事，终是一路顺利回到了楚连落脚的宅子门外立着一名侍从，见到三人连忙迎上去：“两位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两位大人走后不久，有个刺客进了宅子。教主受了点伤，暂且寻了个地方疗伤，还吩咐我在这儿等候。”
凤惜决偏过头，与沈亦眠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惘然。
来的是什么人，竟能伤得了楚连？又是如何得知楚连的藏身之处的？
“两位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请跟我走吧。”
“我觉得事有蹊跷。”凤惜决沉吟着开口，“你先带沈大人过去，我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查查刺客的行踪。无影先跟着你们，他知道去哪里找我。”
“那你自己小心。”沈亦眠只迟疑了片刻便点头应了，领着无影随那侍从离去。
凤惜决静候了一会儿，确定三人走远后才闪身进了小巷，轻车熟路地穿过纵横交错的巷子，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一见来人，忙露出谄媚笑意招呼道：“哟，爷，您来了。还是老样子？”
“嗯。”凤惜决轻一点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复又喊住打算去点菜的小二，“今天那小乞丐来了吗？”
“您这么一说……他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一次也没来？”凤惜决长眉一拧，心底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起身便要走。
“哎爷您等……”
小二正伸手去拦，便见凤惜决意停了脚步。与此同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乞丐闲庭漫步般进了门，视线一扫落在凤惜决身上。他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落了座，抓起茶壶递到嘴边灌了一大口。
“你……”
“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凤惜决一眯眼，慢条斯理地答道：“我没担心你，我是担心晚萤。”
“你们这些大人，都口是心非。”小乞丐闻言嗤之以鼻，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要问什么事？”
“我们教主的事。”
小乞丐咂了咂嘴，开口道：“楚连来城里的消息，花上几两银子就能从未央宫那儿得知。那个刺客——”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交代：“毛毛说，他今天瞅见一个白衣侠客出了醉春楼，之后便去了那间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
“能确定去向吗？”
“不清楚。身手不错，毛毛没跟上。”
凤惜决低头沉思了一阵，回过神正欲再问，忽觉身后有刻意隐下的气息，不由得心头一惊，抬手的一瞬匕首已猛地刺向身后那人。
一只有力的手就势一推，迅速探过来扣住了他腕上的脉门，那人似是俯下了身子，携着几分笑意的话语堪堪入耳，犹如在他耳边炸响了一声惊雷：“长安，这么多年了，还在用这招吗？”
凤惜决顿时僵在了原地，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一种混杂震惊与疑惑的神情。
方才那一招，他也对沈亦眠用过。沈亦眠没避开，单凭蛮横的内力震落了匕首。
事后沈亦眠问起，他只说是个故人教的，不出力便能破解的方法，也只有那个人知道。当问起故人身在何处，他只淡淡应了句“已故”。
而此时此刻，那位早该春泥销骨的故人，就站在他身后，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边用着温柔的语调呼唤那个已经快被世俗遗忘的名字。
那只扣住脉门的手，像是跨越了七年时光，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