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两人一同喝酒已是三个月前,故而凤惜决一提议,沈亦眠便同意了。

    酒是好酒,街口刘家酒坊的佳酿;景也是好景,正是既望,月色皎洁白华如练。

    可惜两人各怀心事,只对饮了几杯,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次日清晨,天色刚一擦亮,凤惜决便醒了。尽管前一夜喝了酒,早晨也无异样,反倒觉得神清气爽。

    他起身更衣束发,完毕后打开了密室的机关。

    所谓密室,不过六尺见方,只在中间搁置了一张红木桌,桌上用绸缎遮着一样东西。

    凤惜决掀开红绸,露出一柄长剑。他执掌按上剑柄,无声抚摸了一番,施力拔剑出鞘。

    伴着一声脆响,剑刃出鞘,那一瞬只觉耳边一阵怨灵哀叹啼哭之声,心神都随之动荡。

    凤惜决定了定神,收剑入鞘,将之佩于腰间,离开了密室。他又在屋里静坐了片刻,直到听见外头人声,方才出了屋子。

    沈亦眠正在院里休憩,见他出现,也只是轻一颔首。

    两人一直候到日上三竿,才等来楚连。

    昨夜里一同喝酒时,凤惜决从沈亦眠处得知了几位长老和楚连谈话的细节,不外乎凤惜决不可靠,此行凶多吉少之类的话。

    为了堵住诸位长老的口,楚连便决定第二日前往郊外,他肩上的伤口尚未痊愈,却不想多浪费时日,只要求凤惜决与沈亦眠陪同前往。

    这倒正合了凤惜决的心意。若是他真带了旁人,动起手来也不方便。

    原本打算徒步前往避开耳目,不过考虑到楚连的伤势,沈亦眠还是租了一架马车,行至城门时,又将那车夫打发走。

    行了一盏茶工夫,楚连有些吃不消,脸色泛白。沈亦眠扶着他坐下,四下转悠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转头去问凤惜决:“傅长安可说过那东西藏在何处?”

    凤惜决思索了片刻,道:“他说,等进了林子,找到一条干枯的河谷,再往北走,可以找到一间屋子。那是他以前藏身的地方。东西应该就在那。”

    沈亦眠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实瞧见几十丈以外有一处断壑,便建议楚连在此休息,他去探查一番。

    楚连阖起眸子,点点头应允。

    凤惜决目送着沈亦眠走远,眼见他沿着河谷往北寻去,身影逐渐隐没在层叠青翠之中。

    “也不知道那小子说的是真是假……”楚连偏头靠在树干上,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缘故,他的眼神不复平日冷冽,面上甚至带了几分疲倦神色。

    凤惜决垂眼瞧他,忽而开口:“教主,您有没有觉着这儿有些眼熟?”

    “眼熟?”楚连微怔,“这是……长留谷外的那片树林?”

    “看来您还没完全忘记。”凤惜决弯起嘴角,笑意却透不进眼底。

    楚连压下心头不悦,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傅长安和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他根本不是傅长安。”

    “不可能。”楚连冷冷道,“这可是未央宫给的消息,他们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骗我。再者说,若他不是傅长安,你为何还信了他的话?”

    凤惜决垂下眸子与他对视,眼底满满的嘲弄:“若是不借傅长安的名义,又怎么能把你骗到这儿来?”

    楚连神色一凛,意欲拔剑,却觉浑身无力。他眯起眸子,低喝道:“你不是凤惜决!你到底是谁?”

    凤惜决笑而不语。

    下一刻剑刃出鞘,携着凛冽剑气直接刺入楚连左肩。楚连惨叫出声,颤抖着握住剑身。殷红的鲜血瞬间染成一片,衬得他一身玄衣更显诡秘。

    凤惜决这才俯下身去,轻声道:“我就是凤惜决,也是傅长安。”

    “咳……如果你是傅长安……你当初,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那支箭不是朝你去的。”凤惜决冷嗤一声,蓦地拔出长剑,“我想救的,也不是你。”

    “沈亦眠?”

    凤惜决不答。

    楚连咧了咧嘴冷笑一声,强自催动内力,竟硬生生冲散了药力。他拔出佩剑狠狠嵌入脚下土地,支撑着站了起来。

    凤惜决暗叹一声,心道不愧是楚连,喝了那么多软骨散竟还能再站起来。

    “你也给沈亦眠下了药?”

    “若我说,是沈护法和我串通……”

    “不可能,”楚连不屑地轻嗤一声,“他绝不可能背叛我。”

    “是吗?”

    话音未落,剑锋已出。利刃划开虚空,带出若有若无的嘶鸣。楚连勉强抬剑,挡住了第一道攻势。

    他定睛打量凤惜决手里的佩剑,讶异道:“这是长留门门主秦绝的佩剑无常,世称穷恶之剑。当初我派去的刺客折回时没看见它,没想到居然在你手里。”

    听他竟毫不忌讳提起当年之事,凤惜决只觉一阵恍惚,克制了多年的仇恨一并充斥心房。手上力道再沉一分,硬生生将楚连逼退了半步。

    楚连眼底戾色更甚,冷声道:“傅长安,当年算你走运,没想到你还有胆回来。”

    “我自然敢回来。我回来取你的狗命!”凤惜决冷喝一声,提腕一剑狠狠刺向他肩头。

    饶是楚连也压不住这等力道,只能勉强拨开剑锋后撤几步。

    凤惜决趁势而追,一剑削向他下盘。

    楚连侧身避让,转腕引着剑刃劈向人门面。凤惜决凝起剑气迎头对上,两剑交戈,强劲的力道震得两人虎口发麻。

    楚连本就是强撑,动作不及凤惜决迅速,更何况那人此时杀红了眼,一招一式尽显杀机。楚连不多时便落于下风,再难抵挡。

    凤惜决眸光一凝,一剑刺入楚连胸腔,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之上。

    猩红的鲜血立时染红了他的衣袖。

    楚连捂着伤口,竟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当然是笑你傅长安!把杀父仇人当作师父,你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个吧!”

    凤惜决一怔,旋即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楚连抬眼望着他,眸底噙着讥讽笑意,“以前我可是你爹的徒弟。你爹娘枉死的真相,只有我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我师父已经被你杀了,死无对证,你怎么编排都没人来反驳你。”

    楚连看出他的疑虑,心底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若不是秦绝杀了你爹娘,为什么他们死后第一个赶到的是秦绝,而不是被拜托了的罗隐?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问问罗隐。”

    凤惜决顿觉脑中有些混沌。

    当年秦绝将他带回长留门时,他已和爹娘分别了三年之久。这三年他只身在城里摸爬滚打,勉强让自己活了下来。他早不记得爹娘的长相,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之后也只隐约从秦绝口中听说了他们的死讯。

    楚连口中的罗隐,应当就是教授自己武艺的罗前辈。罗隐什么都没告诉他,也未提及自己的身份。

    而楚连,或许真的是自己爹娘的徒弟,所以才可能认得自己。

    凤惜决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笃定,事实真相,绝不如楚连所言。

    就在他沉思之时,楚连忽而发难,狠狠一掌拍在他心口,生生将他击退了几步。

    几个月前的伤口愈合未久,承受了一掌后复又迸裂开来。

    凤惜决跪落在地,捂住鲜血如注的伤口,眉梢紧蹙。

    楚连笑着拔出胸口长剑,道:“傅长安,当年的真相,你还是去阴曹地府里问问你爹吧!”言罢便扶着树干转身,方才行了几步,便一头栽倒。

    再也没能站起来。

    凤惜决阖上眸子,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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