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败的木屋立在林间，门窗早已腐朽脱落，前院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木屋前堆着三处简陋的土坟，坟前分别立着参差不齐的三块木板，勉强可以辨明寥寥几笔刻下的钟字。
沈亦眠半跪在坟前的空地上，暗自尝试着催动内力。
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只微微一动，便有一只有力的手抚上他后颈，将一枚丹药喂入他口中。
沈亦眠咽下丹药，偏过头去将来人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你受伤了。”
凤惜决微微一怔，才应道：“无碍。”言罢俯下身去把他扶起来。
“为什么……是这里？”沈亦眠仍有些使不上劲，斜靠在他肩头，勉强抬眼哑声开口。
凤惜决不答话，只闷声将沈亦眠扶到一边倚着树干坐下，重新回到坟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沈亦眠身边，解开衣带检查伤势。
沈亦眠探过身子，见里衣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不由生出几分芜杂的心绪。
“你的伤口再不处理会要了你的命。”
“没事，死不了。”凤惜决轻道了一声，仰头靠着树干喘息。
沈亦眠尚且记得，当初凤惜决中箭，性命垂危时，还有心思和自己谈笑风生。
楚连已死，往日那些伪装便也一并褪下。
他沉默半晌，动了动手指，发觉气力回复了两分，便从腰间摸出个瓷瓶来，将药粉一股脑倒在凤惜决伤口上。
“……省着点儿用。”
沈亦眠手下一顿，顺着他意收了瓷瓶，又从自个儿里衣袖子上扯了块干净的布料下来，小心翼翼按在了伤口上。
许是药效拔群，凤惜决觉得心口处的疼痛退了些许，这才松了口气。
沈亦眠坐直身子，沉下气息调动内力。待内力在体内行了一周天，他才转头重新打量了凤惜决，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当真是傅长安？”
“若不是，我又何必替长留门报仇？”凤惜决抿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是非是的笑，“昨天你不是听见了吗？”
沈亦眠未答，兀自垂着眼沉默。片刻后，他才听得凤惜决淡淡的话语响起：
“当年，我从长留谷逃出来，没曾想会在谷外遇到楚连。长留谷附近的地形我比他熟，所以才侥幸逃到了这儿。钟大哥一家收留了我。”
“他们还有个女儿，比我小两岁，叫钟鱼。”
“钟大哥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她总喜欢缠着我，让我给她讲故事。要是我不理她，她就拽着我衣袖撒娇，喊我长安哥哥……”
沈亦眠抬头看他，竟从他眼里看出些许笑意。这笑意不同往常的虚情假意，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她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话音落下后，凤惜决便沉默了。仿佛只要他不继续说下去，那个小姑娘就能在当年那场灾祸中活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沈亦眠垂下眸子，将情绪一并掩下。半晌，他才道：“其实你没必要给我下药。”
似是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凤惜决微微一怔。沈亦眠淡然扫他一眼，接着说道：“如果我想阻止你，昨日听到你和无影的话之后，我就该出手杀了你。”
“可是……我听他们说……”
“十一岁那年我被卖去楚馆的时候，确实是楚连救了我。”沈亦眠低声打断了他的话音，“可是我没想着感谢他。”
“他不过是，将我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地狱。”
凤惜决半信半疑，浅眯起眸子打量他。
自从知道了姬怀渊与谢云逐的关系之后，他才幡然醒悟，总算是明白了以前师父常提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就算是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也会向你举起刀刃。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只相识三年的友人。
沈亦眠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垂下眼睑思索。沉默了半晌，他忽而道：“你还记得升作护法前和我喝的最后一顿酒吗？”
“记得。”凤惜决一时有些怀念，轻轻点了点头，“那夜喝得畅快，醉得不省人事。”
“不省人事的只有你。那几坛花雕几乎都进了你的口。”沈亦眠笑笑，低头回想着细节，“你回屋之后，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就跟去看了看。你睡得极不安稳，似乎还做了噩梦，嘴里喊着楚连的名字。我只靠近了些许，你的剑就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凤惜决讶然。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而沈亦眠也一直未曾提起，这件事竟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凤惜决动了动身子，想问问后来的情况，沈亦眠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接道：“如果我真的在乎楚连的死活，当晚就会杀了你。”
“所以……”凤惜决沉吟片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你就是那晚知道了我是傅长安？”
沈亦眠下意识想否认，却在稍一思虑后点了点头。
凤惜决未察觉出什么，叹道：“平生第一次当细作，不大娴熟，露了许多马脚。幸亏是都落在你眼里。”
沈亦眠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小小地起了个涟漪。再不敢放任心底的念头疯长，他连忙起身，冲凤惜决伸出一只手。
凤惜决轻笑一声，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沈亦眠一手捞过他腰肢，半搂半扶地引着他迈步，期间不忘职责一句：“伤成这样，亏你还笑得出来。”
“先前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现在还能活着，自然是高兴的。”
许是因为大仇已报，心事也都了结，凤惜决面上总算是又见了些笑。
沈亦眠倒也不恼，低声问道：“你先前……故意三番两次气我，是为了让我躲着你？”
“是，我担心牵连到你。万一露了馅，楚连把你也杀了怎么办？”
沈亦眠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终又咽下去，只若有所思地一颔首，扶着怀里的人往来时的方向走。
在离河谷不到百米时，沈亦眠忽而停了脚步。凤惜决不解，侧头拿眼神询问他。
凤惜决的功力较沈亦眠低一些，身上又带了伤，一时没察觉什么，沈亦眠却已听到了不远处的交谈声。
他蹙起眉头，低声道：“有人过来了……看到了楚连的尸体。”
“是什么人？”
“应当是正教门派，听着有好几家。可能有人通风报信。”沈亦眠扶着凤惜决后退几步，想寻个角落隐蔽。
怎奈这河谷附近都是些杂草，地界空旷，根本无处藏身。此时退回木屋也来不及了。
正犹豫间，已有几人交谈着现身，见到两人皆是一惊。
眼见那边开始召集人手，凤惜决神色一凛，低声道：“放开我，别让他们看出我的伤势。”
沈亦眠冷着脸依言照做，迈步护在他身前。
凤惜决深吸口气，再度拔剑出鞘，沉下心思打算运气。
然而方一用力，便有一股霸道的气息沿着四肢百骸游走起来，带得全身各处疼痛交加。
凤惜决心口一钝，吐出一口浊血。沈亦眠一惊，慌忙转身扶住他，手指探过去堪堪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脉象一派紊乱。
沈亦眠的眸光一点点冷下去，良久才哑声道：“……你中毒了。”
木屋前堆着三处简陋的土坟，坟前分别立着参差不齐的三块木板，勉强可以辨明寥寥几笔刻下的钟字。
沈亦眠半跪在坟前的空地上，暗自尝试着催动内力。
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只微微一动，便有一只有力的手抚上他后颈，将一枚丹药喂入他口中。
沈亦眠咽下丹药，偏过头去将来人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你受伤了。”
凤惜决微微一怔，才应道：“无碍。”言罢俯下身去把他扶起来。
“为什么……是这里？”沈亦眠仍有些使不上劲，斜靠在他肩头，勉强抬眼哑声开口。
凤惜决不答话，只闷声将沈亦眠扶到一边倚着树干坐下，重新回到坟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沈亦眠身边，解开衣带检查伤势。
沈亦眠探过身子，见里衣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不由生出几分芜杂的心绪。
“你的伤口再不处理会要了你的命。”
“没事，死不了。”凤惜决轻道了一声，仰头靠着树干喘息。
沈亦眠尚且记得，当初凤惜决中箭，性命垂危时，还有心思和自己谈笑风生。
楚连已死，往日那些伪装便也一并褪下。
他沉默半晌，动了动手指，发觉气力回复了两分，便从腰间摸出个瓷瓶来，将药粉一股脑倒在凤惜决伤口上。
“……省着点儿用。”
沈亦眠手下一顿，顺着他意收了瓷瓶，又从自个儿里衣袖子上扯了块干净的布料下来，小心翼翼按在了伤口上。
许是药效拔群，凤惜决觉得心口处的疼痛退了些许，这才松了口气。
沈亦眠坐直身子，沉下气息调动内力。待内力在体内行了一周天，他才转头重新打量了凤惜决，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当真是傅长安？”
“若不是，我又何必替长留门报仇？”凤惜决抿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是非是的笑，“昨天你不是听见了吗？”
沈亦眠未答，兀自垂着眼沉默。片刻后，他才听得凤惜决淡淡的话语响起：
“当年，我从长留谷逃出来，没曾想会在谷外遇到楚连。长留谷附近的地形我比他熟，所以才侥幸逃到了这儿。钟大哥一家收留了我。”
“他们还有个女儿，比我小两岁，叫钟鱼。”
“钟大哥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陪着我。她总喜欢缠着我，让我给她讲故事。要是我不理她，她就拽着我衣袖撒娇，喊我长安哥哥……”
沈亦眠抬头看他，竟从他眼里看出些许笑意。这笑意不同往常的虚情假意，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她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话音落下后，凤惜决便沉默了。仿佛只要他不继续说下去，那个小姑娘就能在当年那场灾祸中活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沈亦眠垂下眸子，将情绪一并掩下。半晌，他才道：“其实你没必要给我下药。”
似是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凤惜决微微一怔。沈亦眠淡然扫他一眼，接着说道：“如果我想阻止你，昨日听到你和无影的话之后，我就该出手杀了你。”
“可是……我听他们说……”
“十一岁那年我被卖去楚馆的时候，确实是楚连救了我。”沈亦眠低声打断了他的话音，“可是我没想着感谢他。”
“他不过是，将我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地狱。”
凤惜决半信半疑，浅眯起眸子打量他。
自从知道了姬怀渊与谢云逐的关系之后，他才幡然醒悟，总算是明白了以前师父常提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就算是和你同床共枕的人，也会向你举起刀刃。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只相识三年的友人。
沈亦眠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垂下眼睑思索。沉默了半晌，他忽而道：“你还记得升作护法前和我喝的最后一顿酒吗？”
“记得。”凤惜决一时有些怀念，轻轻点了点头，“那夜喝得畅快，醉得不省人事。”
“不省人事的只有你。那几坛花雕几乎都进了你的口。”沈亦眠笑笑，低头回想着细节，“你回屋之后，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就跟去看了看。你睡得极不安稳，似乎还做了噩梦，嘴里喊着楚连的名字。我只靠近了些许，你的剑就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凤惜决讶然。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而沈亦眠也一直未曾提起，这件事竟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凤惜决动了动身子，想问问后来的情况，沈亦眠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接道：“如果我真的在乎楚连的死活，当晚就会杀了你。”
“所以……”凤惜决沉吟片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你就是那晚知道了我是傅长安？”
沈亦眠下意识想否认，却在稍一思虑后点了点头。
凤惜决未察觉出什么，叹道：“平生第一次当细作，不大娴熟，露了许多马脚。幸亏是都落在你眼里。”
沈亦眠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小小地起了个涟漪。再不敢放任心底的念头疯长，他连忙起身，冲凤惜决伸出一只手。
凤惜决轻笑一声，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沈亦眠一手捞过他腰肢，半搂半扶地引着他迈步，期间不忘职责一句：“伤成这样，亏你还笑得出来。”
“先前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现在还能活着，自然是高兴的。”
许是因为大仇已报，心事也都了结，凤惜决面上总算是又见了些笑。
沈亦眠倒也不恼，低声问道：“你先前……故意三番两次气我，是为了让我躲着你？”
“是，我担心牵连到你。万一露了馅，楚连把你也杀了怎么办？”
沈亦眠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终又咽下去，只若有所思地一颔首，扶着怀里的人往来时的方向走。
在离河谷不到百米时，沈亦眠忽而停了脚步。凤惜决不解，侧头拿眼神询问他。
凤惜决的功力较沈亦眠低一些，身上又带了伤，一时没察觉什么，沈亦眠却已听到了不远处的交谈声。
他蹙起眉头，低声道：“有人过来了……看到了楚连的尸体。”
“是什么人？”
“应当是正教门派，听着有好几家。可能有人通风报信。”沈亦眠扶着凤惜决后退几步，想寻个角落隐蔽。
怎奈这河谷附近都是些杂草，地界空旷，根本无处藏身。此时退回木屋也来不及了。
正犹豫间，已有几人交谈着现身，见到两人皆是一惊。
眼见那边开始召集人手，凤惜决神色一凛，低声道：“放开我，别让他们看出我的伤势。”
沈亦眠冷着脸依言照做，迈步护在他身前。
凤惜决深吸口气，再度拔剑出鞘，沉下心思打算运气。
然而方一用力，便有一股霸道的气息沿着四肢百骸游走起来，带得全身各处疼痛交加。
凤惜决心口一钝，吐出一口浊血。沈亦眠一惊，慌忙转身扶住他，手指探过去堪堪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脉象一派紊乱。
沈亦眠的眸光一点点冷下去，良久才哑声道：“……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