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还有点钱。”柳月明安慰她导。这三年她勤工俭学,缝缝补补,扣扣索索,还真存了一些钱,寄养年年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等红灯的间隙,她导建议,“要不你先把这小家伙放在我家,我女儿很喜欢小猫小狗,一直吵着想养一个。”

    读书三年,柳月明和她导的交集很少,除了每月一次的论文进度汇报日,还有就是上课的时候,其他的,她对她导一概不知。

    猛地听他说还有个女儿,着实震惊了一下下。

    不过她归期未定,年年寄养在宠物店确实不是一回事,有很多宠物店也确实不让人放心。

    柳月明有些犹豫。

    “就这样定了。”绿灯亮了,她导发动车子,“中午先去我家吃饭,都毕业了还没尝过你导师我的手艺。”

    柳月明点头。

    她这个人比较内向,很少参加同学之间的聚会,也很少和大家一起去缠着导师。好巧不巧有几次导师请大家吃饭她都在忙着兼职,仔细想来,确实一次也没吃过。

    没想到这都毕业了,竟然还有机会吃一顿导师亲自做的饭。

    导师的家在学校的家属楼里,那是栋上世纪的老房子,导师说是刚来的时候和学校申请的,这么多年住惯了也没想着换,一直住到现在。

    导师去停车,柳月明抱着年年站在楼梯口。抬头向上望去,一二三四五六层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她想起沈涤。

    那年他被贬回青田的路上,风餐露宿的模样,应该和这栋老房子,差不多吧。

    “看什么?”导师拿着车钥匙突然出现在身后,“你不要看这房子老,可是很有历史的,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导师说完抬脚上楼。

    “啊。”这倒有些出乎柳月明的意料,她带着年年跟在导师身后,一步一个台阶,感受文物从历史深处带来的力量。

    怪不得刚才会想到沈涤,柳月明暗自笑了笑,要是沈涤还在,也是文物了吧。

    午饭很愉快,她导家里的小姑娘很喜欢年年。柳月明遍将年年留了下来,自己搭乘火车回老家去了。

    她的老家,在北方的一座小县城。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柳月明推着行李箱站在站台上,深吸一口气,嗯,是熟悉的味道。

    这时节,家乡正是风朗气清的好天气。

    出火车站,换乘公交,半个小时左右,阔别三年的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着这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脑海中浮现儿时父母带自己在楼下玩耍的画面,不禁悲从中来。

    时间是个大骗子,一切都变了,只有它依旧不分昼夜地往前走。

    老房子没有电梯,柳月明提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往上爬,好在只有三楼,等她气喘吁吁地从书包里掏出家门的钥匙,对面的门啪嗒一声打开了。

    柳月明回头,是对门住着的张奶奶。

    几年没见,张奶奶苍老了不少,显然眼神也是越来越不好了,瞅着她看了好一会,“是月明丫头?”

    柳月明点头,有些羞赧,“是我,奶奶。”

    “你不是在学校?”

    “毕业了,回家来看看。”

    “哦哦,毕业了,怪不得你妈前几天来帮你打扫房子,我还以为她要卖房子。”

    卖房子,柳月明心里咯噔一下。

    “奶奶,坐了一夜的火车,我先回家睡一觉……”

    柳月明不擅长攀谈,也不想和张奶奶说太多,趁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打开门,将行李箱推进去了。

    “哦哦,那你去,快去。”张奶奶颤巍巍朝她挥手。

    柳月明又对她笑笑,几乎是一瞬间,躲进门,将自己和张奶奶隔绝在两扇门之外,仿佛只有这样才算是安全地带。

    她扫了眼家,干干净净,明亮通透,的确是刚打扫过的样子。

    卖房子?妈妈有这个家的钥匙,柳月明是知道的。她去上学这些年,也都是妈妈在出租补贴家用。

    算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睡一觉,吃饱饱,醒了再想这些。

    她从行李箱中掏出四件套,潦草地铺在床上,斜身一趟,很快进入梦乡。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再看一眼,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是妈妈。

    还有导师发过来的信息。

    “到家了吗”

    “年年很好,不用担心。”

    下面是她家小女儿和年年玩耍的照片。

    柳月明鼻子一酸,年年有家了,她也回家了,虽然这都是暂时的。可家就是家,他们再也不是那个在学校四处游走的灵魂了,她和年年都要开始新生活了。

    她给导师回信息,“已经到了,谢谢您!等我安顿好家里,就去接年年。”

    编辑完又觉得有些啰嗦,删了重新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剩下“已经到家,谢谢您!”

    导师那边很快回信,“ok!”

    柳月明看着手机,又想起沈涤。她以前也经常对他说谢谢,沈涤一开始没有回应,然后是很简单的回应,后来他说不用谢!再后来,他就回青田了。

    她正想着,手机又响了,是妈妈。

    “月明,你回来了?怎么不和妈妈说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你吃饭了吗……”

    还没等柳月明喊一声妈,手机那头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话音。

    柳月明记得,妈妈年轻的时候说话温声细语的,现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聒噪地像菜市场拌嘴的大妈。

    等那边声音终于停下来了,她有些不习惯,清清嗓子,半天才蹦出一个“妈。”

    那边瞬间安静。

    “我毕业了,回家看看。”

    “哦哦,毕业了好,毕业了好,可以挣钱了,你工作找到哪里了?”

    柳月明摇头,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边又说,“今天晚了,十点多了,你弟弟都睡了,你自己搞点吃的,妈妈明天再去看你。”

    “哦,好。”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挂了。

    柳月明看着手机上那串熟悉的号码,正准备伤春怀秋,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

    她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往小区大门走。

    路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十点多,老家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吃饭皇帝大,她准备好好饱餐一顿,犒劳犒劳自己的胃。

    刚走到大门口,一阵阵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她随便找了个小店,挑了个靠墙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来,拿起菜单,噼里啪啦给自己点了几十个串。

    最后还来了份小龙虾。

    老板娘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小姑娘问,“几个人?”

    “一个,吃不完打包。”

    “哦哦,好。”老板娘笑嘻嘻拿着菜单往后厨去,“不是不给你吃哈,小姑娘,咱家份量大,怕你吃不完浪费了。”

    柳月明笑着说,“没事,我想吃。”

    是啊,离开家乡三年,她像所有的游子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家。就像那时候穿越到宣朝,虽然有疼爱她的父母,关心她的朋友,她还是会想家。

    想家乡的空气,想家乡的味道,想家里的床,想那几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想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父母……

    柳月明双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看墙上的菜单和标语。

    物价飞涨,炸土豆片都要一块五一串了,读高中那会才五毛钱一串。

    她正在感慨物价和钱包的差距,老板娘端着她的烧烤来了。

    土豆片、小青菜、韭菜,烤翅、烤扇贝……都是她喜欢吃一直不舍得吃的东西。孜然和辣椒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也顾不上管钱包和物价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为了应景,她还要了瓶冰冰凉的啤酒。

    等她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烤盘上已经所剩无几,还有一份小龙虾。

    柳月明擦擦嘴巴,又要了一瓶啤酒,拎上打包好的小龙虾,心满意足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像谁,从小到大,她就有这个能力。无论遇到多么糟心的事情,身处多么糟糕的环境,她都能迅速调整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就连当初被关在监狱里,她都能自得其乐,吃饱喝足。连沈涤都说她是打不死的杨柳。

    仔细想想,好像是随她那个自从离婚后就没见过几面的父亲。

    按母亲的想法,父亲这叫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混吃等死,苟延残喘。所以她才和他离婚的。

    柳月明想起沈涤,想起他去监牢里救她时说的第一句话,“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未来,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人只要有一丝机会,都应该努力活着。

    或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如果当年母亲和沈涤一样想,她和父亲是不是就不会离婚。如果他们没有离婚,她也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或许就不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南方读书,或许会在家乡这座小城一直生活,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交接三五个好友,不会和那座无雪的城市有任何关联,不会遇见沈涤,也不会如今夜身单影只,踽踽独行。

    可惜,人世间,没有如果。

    她打开家门,关上家门,将小龙虾和啤酒放在餐桌上,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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