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间,月黑风高夜,荒僻小破庙。

    “吁——”一道呼声嘘停了马,一团急切的人影像球似的滚下去,手里拽着包袱,急匆匆捂着肚子钻进了草丛里。

    小乞丐习以为常,径自栓了马,去捡枯枝杂草,寻了庙里的井汲水,再离得远远得生火造饭。

    小半晌,小乞丐遥遥喊道:“桶给你放边儿上了啊,手洗干净再出来。”

    “……”某位钱姓婶娘——在林子里窸窸窣窣折腾了许久,擦洗干净,换了身干爽衣裳,挥开嗡嗡叮人的飞虫,这才蹒跚着脚步,挪着身子走出来,像虚脱了似的坐到篝火边。

    “给。”小乞丐端了一碗饼粥递给她,扯碎的饼放水里一煮再撒点盐巴,这就是风餐露宿的一顿饱腹之食。

    “谢谢,”钱婶婶难得老脸一红,捧着碗干巴巴地客套了一句,“辛苦你了哈。”

    钱摧兰有难言之隐。

    原身的躯体容易惯性子宫|脱|垂,先前在十里烟波亭前一蹦跶,她便惊觉一团湿|答答、黏|糊|糊的肉|坨|坨从胯|间坠落了出去,兜|在□□里。

    这还没完,她这一路性|急,为了躲那佛修不得不快马加鞭,马车颠簸捣腾,颤得原身撕裂的下口又渗些血来,浸泡在失|禁|漏了几溜|尿的裤|裆里,实在是暗痛难堪。

    得亏她钱某人意志顽强,硬憋着没挤出|屎来,这才不至于臭到小乞丐。饶是如此,就凭这一具骨松肉散的身子,这样辛苦地跋涉半日,真叫钱摧兰半条老命都没了。

    方才她躲在树林里俯身换褶裤,这一弯腰就听骨头嘎吱作响,膝盖又痛,蹲下来半晌再爬不起来,浑身肉沉甸甸的,只剩下半截的舌头疼得直哆嗦。

    惨,太惨了。好不容易躲过了天雷,夺舍到一具躯体,弄死土匪送走了恶魂,魂魄安顿下来,她钱某人又得面对牙齿残缺、身体败落的窘迫。

    “这算什么?”小乞丐稀里哗啦扒拉了一碗粥食下肚,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大咧咧地说,“我以前有个干爹,是个老乞丐,成天就只会一条的躺着,拉|屎|撒|尿都是我伺候的,有时候他拉不出来硬|憋|得慌,还得我上手帮忙去|扣。”

    “……”钱摧兰半口粥吞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闷呛了两声,忙去找水喝。

    咳嗽刚顺下去,钱摧兰一扭头,就见小乞丐偷偷抢了她才刚放下去的粥碗,猴|急地将剩下的热汤一饮而尽。

    “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小乞丐翻了翻空碗,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这顿饱饭就只能我替他下肚了喽。”

    “你小子,”钱摧兰被他这一股饿死鬼投胎的劲儿给气笑了,心中不免腾起几分宽慰,“这么一想,倒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乞丐挠头说:“这里没啥舟啊什么的,庙里也就几尊佛像,大婶你要是还不高兴,干脆去里头拜一拜,图个心安。”

    心安?

    夜半三更,蝉声嘹亮,当篝火旁的少年蜷缩着陷入沉眠、发出微微鼾声的时候,钱摧兰静坐良久,终于还是撑着膝盖,独自一人踱步进到那破庙里。

    今夜月色朦胧,风过云涌,时浓时淡的云雾悬浮着,有光束穿透其间,映在那年久失修的残破佛像上。

    愚蒙者拜仙、拜佛,聪慧者修仙、修佛,一众所图都不过“心安”二字。

    钱摧兰喃喃了两句,擦干净了佛头上的灰烬,也站累了,她脊背斜倚着佛像,转身朝庙外说:“听我念了这么些个似是而非的话,门口的这位大人可有何见教啊?”

    一阵风吹草动,恰逢云散,月影骤明。

    还是那一绝色佛修,一步踏进了庙宇。他脊背上披着一泼华贵清冷的月光,就这么逆光而来,胸中藏了许多不可道人的心事。

    不多言辞,闻承直接问道:“你说你是乡野村妇,却不遮掩一番谈吐?”

    钱摧兰调笑道:“巧舌如簧也算谈吐?”

    闻承又问:“乡野村妇,何以知晓佛理?”

    钱摧兰道:“机灵的小乞丐都知道拜佛求个‘心安’,老妇好歹算是年过半百。拜得多了,自然也就脑子里有佛了。”

    闻承问道:“是脑海里有佛,却不是心中有?”

    “心是要留给心上人的,佛祖又不能陪我羞|羞|答|答,”钱摧兰耸了耸肩,又瞥了他那张高不可攀的漂亮脸蛋一眼,出于惯性嘴贱地说,“当然,佛子例外。”

    闻承挑眉:“你认出我了?”

    钱摧兰笑道:“山海城城主特意迎来了小西天的佛子,这事儿连街上的狗都知道。看你穿那么贵气、又精通佛法,老妇我随口诈你一句,若你答应了,自然便是佛子本人。”

    女人素来口齿伶俐,闻承不欲|与她作口舌之争,只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径自问道:“那你可认得「李殊海」与「薛怜玉」二人?”

    钱摧兰破罐破摔,坦诚道:“听着像是什么大美人的名字?”

    闻承心神一松,恍若磐石落定,情不自禁喃喃道:“你果真是失忆了。”

    “什么?”钱摧兰年纪大了,耳朵嗡嗡的,逆光只见闻承嘴唇嗫喏,愣是没听清楚,于是满蒙半猜道,“难不成——你从前认识我?”

    钱摧兰早就在猜这人或许以前认识她。他对她好,任她占便宜,又在那里拧巴得要命说些酸话,怕不是跟她有仇怨的哪个老姘头?

    现在这漂亮佛子又一路缠着她追过来,她是演还是不演?要是再骗了他、被戳穿、惹他生气了,就凭婶婶这个寒酸的身子骨,可挨不得他两下。

    幸好,闻承矢口否认道:“不,我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呦,原来是这样,那该怪我会错意了,失敬失敬,得罪得罪。”钱摧兰堪堪松了一口气,只管认作是她自作多情。

    未料闻承又道:“既然你本非乡野村妇,在我面前大可无需掩藏,先前你说过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钱摧兰见缝插针道:“那就来世再报吧!”

    闻承被打断却半点不见愠色,温声道:“我可以帮你温养身子,再解决那些隐疾。”

    钱摧兰立刻改口道:“佛子慈悲!万分感谢!您说得实在太对了,看我怎么报答您比较好呢?”

    闻承:“……”

    ·

    漂亮佛子答应救活她这一具衰败将死的身体,并提出了一个钱摧兰意想不到的条件——

    他要她做一名替身,替那一位闻承心心念念的故人,常伴在他身侧,献身于他,取悦于他。

    闻承道:“我不问你缘何夺舍,便算作是你我之间前尘往事一无瓜葛。从今日开始,你只需要修养身心,一应吃穿用度皆由我负责,待什么时候腻了,要走要留自随你便是。”

    条件优渥极了,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仙人跳。

    这冤种佛子生得如此冰清玉净,仿佛一尘不染,没想到居然好她「黑壮寡妇钱婶婶」这一口,简直是做了一桩赔钱买卖。

    钱摧兰脸皱成一团,试探道:“既是因为先前您将我错认成了某位故人,敢问那位是您的——?”

    闻承风轻云淡地道:“倾慕之人。”

    钱摧兰瞪大了眼问道:“不知她身上有哪点与我相像?”

    闻承审视她——那膀大腰圆、肥头大耳、从头到脚一身中年寡妇相,静默半晌。

    沉寂了好一阵子,他才艰难地幽幽吐出来一句:“你的眼神,像她。”

    他在庙前驻足了良久,也凝视了她许久。

    钱摧兰——心血来潮爱看佛时,就扯着袖子擦干了佛头上的陈灰,看累了,就一屁股倚靠在佛像的金身上,惬意悠然。

    她眼底深处从来不信神佛,只信她自己。

    她深陷低谷,与小乞丐相伴,落得个这样一塌糊涂的处境,尚且还眼含笑意,盈盈一汪自在潭水,无论怎样都眼里有光。

    闻承曾经在懵懂之中一直暗恋着这样的钱摧兰。

    只不过碍于她是上位者,又常常逼迫他、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所以闻承时常自卑羞|愤、难于启齿,最后下意识地将那一丝隐晦的情愫压下。

    直到他一个不小心害惨了她,阴差阳错之下,令她渡劫失败、身死道消——

    在倏然之间失去了,这才发现了潜藏着的蓬|勃|爱意,闻承开始追悔莫及。

    ·

    所幸,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钱摧兰没死,而且还在夺舍之后失忆了。

    她忘记了曾经所有的情|人,忘记了他们对她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阴险残忍之事。

    而闻承恰恰是第一个找到她的。

    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哪怕知道钱摧兰一直瞒着他劈腿闻承也认了,不仅如此,他的心头居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狂喜。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他有机会和她从头再来。

    若是再无前嫌,一切重新开始,闻承有自信他能比其他任何男人——那条假哭的人鱼,还有那只低|贱的狐狸——都更招摧兰喜欢,更能夺得她的宠爱。

    他完全可以靠一个利益交换的理由留住她,以替身为借口,偷偷把钱摧兰藏起来,不让她被任何情|人找到,然后再与她独处。

    这次,他要勾得钱摧兰魂不守舍、欲|罢不能,直到她对他死心塌地,永远只爱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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