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罗拉知道很多同事说去现场、去工地……其实只有少部分人真的去了,或者即便去了也是只停留了一下,然后趁机下班了。丁罗拉不敢这么干,认认真真在高架下看工人贴了一下午广告牌。下班时间到,包工头没加人手,工人们都在加班,搞得她正常下班都有些心虚。

    回咖啡馆吃好饭,时间过了晚高峰,丁罗拉开着PC的红色跑车出门,开启晚间的华丽变身。今天的委托人住的比较偏远,是在一个郊外的村庄。他说半年前他家门前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卡车翻车,司机当场死亡。那以后,他总觉得晚上会看到司机的鬼魂,请了几个“大师”来看,当时说是驱走了,但事后依然能看见,这次才请到P大师这里。

    每个客户的说辞都差不多,丁罗拉也无心细听,卷起袖子,掏出她的简陋小皮鞭准备开工。说起这个小皮鞭,也不知道穆心竹有没有吹牛,她确实觉得这个小皮鞭十分丢人。如果能变漂亮点也是极好的。

    客户说这个司机鬼每次都是午夜后出现,让丁罗拉等到那时。丁罗拉哪有时间等?她就那点儿可怜的睡觉时间以保证自己不猝死,再晚睡就要等人来捉她了。循着客户说的方向,丁罗拉去那边寻找。客户喊:“不到半夜他不来的!”丁罗拉道:“鬼也不是晚上才有的。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晚上阴气重了,更容易让人看见。出现时间只是他们的上班时间。”她又喃喃自语,“都当鬼了还不好好躺平,给自己找什么活,上班有瘾吗?”丁罗拉找着找着,来到路边,见旁边坐着个男人。看打扮,正是客户口中的卡车司机。丁罗拉想速战速决,毫不迟疑地举起鞭子。那男人也感受到丁罗拉的气场,看向她时有些慌张。

    “等等,大师,等等!”

    丁罗拉委实不想听鬼诉苦!负能量退散退散!

    “大师,你让他把东西还我,我立马就走!”卡车司机突然下跪求她。

    “什么东西?”丁罗拉问。

    “我的包。钱就算了,里面一堆欠条,都是别人欠我的工钱。我老婆孩子需要那笔钱!”

    又是这样。

    丁罗拉转头冷冷问客户:“你拿他包儿啦?”

    这客户听了一惊。显然他没有看到司机鬼,听丁罗拉对着空气说话,早就一身冷汗。此刻又被问了这么一句,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尿了裤子。

    “没……没啊。”

    “他说你拿了,还他他就走。”

    “我……我……”

    “里面的单据都还在吗?”

    “在!在!我一张都没敢扔,钱也不敢花。那天真是鬼迷心窍了,看到边上有个包,猜到是他的,我还敢捡回家,绝对是鬼迷心窍!P大师,你真是大师!别的‘大师’都不知道这事,只有你知道,你比他们厉害!求你一定要把他收了啊!”

    “你先还,还完我就收。”

    “好,好!啊,我还哪里?”

    司机鬼说了个地址,丁罗拉记下来,交给客户。“你寄到这里吧。我先不收他,等你还好了,我再来收。”

    “啊,这……”

    “人在做天在看。还了欠他的,他自然不缠你。”

    “啊,好!好!我现在就寄过去,现在就寄过去!”

    晚班结束,丁罗拉开车回去。途中经过高架,看到上面各色各样的广告牌,她又想起白天的工作。“也不知道他们装到哪里了。”她心中想着,车子已开往那个方向。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来到白天那段高架。这边几公里的广告牌都在更换,每个上面都吊着两三个工人。很多已经快换好了,露出温馨的广告语——“给您和您的家人一个幸福的港湾”。画面上有老人恬静的笑容,有爸爸妈妈满足的笑容,还有小朋友天真可爱的笑容。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是由多少人辛苦打造出来的?他们这群深夜还在工作的人,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

    在最后一个大牌下面,丁罗拉看向路边临停的两辆车。她放慢车速,看到两个男人站在车子中间讨论着什么。一个中年大叔是声音粗粝的大嗓门,丁罗拉同他通了几次电话,很难忘记他的声音。另一个是今天骂他几次的于经理,白天在公司骂人,半夜又来现场骂人。

    每个人都努力生活着,每个人都很不容易。

    丁罗拉想起于经理头像上是个小女孩的照片,比广告上的女孩子还小。即使他已经当上经理了,有高薪有地位,但还没能拥有图片上那样幸福的家庭。那么,那些“家”,究竟是给谁造的呢?

    广告牌果然在一夜之间全部贴好。于经理一早便在工作群发了大牌图片,得意之色不溢言表。还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怪不得领导们什么要求都敢提,还真有一群不要命的员工为他们兜底。只要够努力,老板一定能开上法拉利!

    左边的梁伟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你看,我就说能做完吧。”

    丁罗拉看向他,感激一笑:“是啊,昨天谢谢你指点。”

    梁伟对着电脑,懒洋洋地晃晃鼠标,又敲敲键盘,心不在焉地对她道:“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不要急。”

    “嗯。”这个“个高的”就是并不太高的于经理吧。

    右边的厌世脸美眉叫亚美,除了问到她头上,她基本不会讲话。有时问到她头上,她也假装没听到。这点倒很对丁罗拉的胃口,她也讨厌讲话。丁罗拉还发现,这个亚美表面上对着电脑一直很忙,其实她并没在工作。丁罗拉不经意扫到她的电脑屏幕,发现她打开的那个文件并不需要一直打字。可她噼里啪啦地打字就没停过——答案就在她屏幕右下角的那个对话框里,她一直在上网聊天。

    “真倒霉。”亚美突然丧气地开了口,鼠标在鼠标垫上一砸,气冲冲地拿着杯子出去了。

    丁罗拉不解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梁伟又开口给她解惑:“肯定又让她加班出方案了。”

    加班加班加班,感觉这个部门一直要加班啊!既然加班逃不掉,她是不是也要学习摸鱼了?

    在新部门待了几日,丁罗拉明显感到疲惫——每天都睡不醒,昏昏沉沉的。其实这边跟她原来在设计部的工作内容也差不多,不知为何会这么倦怠。迷迷糊糊被人簇拥上早高峰的电梯,丁罗拉被人群围在最里面。汗味混杂着香水味,让人窒息。丁罗拉踮踮脚,努力呼吸上面相对干净的空气。还有人挣扎着要进电梯,导致电梯迟迟不能关门,里外双方都有些抱怨。穿过男人的肩膀和女人的头发,丁罗拉看到有个人从大门口狂奔而来,看架势,是想挤上她们这部电梯。距离打卡时间还有5分钟,原本要挤进的那位仁兄终于在众人的指责下放弃了挣扎,退后时顺道把冲过来的那位兄弟也挡在外面。离按钮近的一位小哥拼命按着关门键,电梯门总算关上了。看着电梯变化了数字,他才松了口气:“挤不上还要挤,真是损人不利己,也不知道哪个部门的。”

    其他人也都跟着应和:“就是。又上不来,还害这么多人一起迟到,太自私了!”

    “他还算好,后面还有个不排队直接想挤进来的,幸好被他拦住了。估计他是想,他上不来,别人也别想上!”

    群情激奋,也有人劝道:“算了算了,也许有急事呢?”

    关门的小哥反驳道:“谁没急事啊?迟到了扣全勤的!”

    其他人也附和:“就是。”

    电梯每停一层,就下去几个人。到丁罗拉下去时,里面已没剩几个人。她安静地走出电梯,走进策划室,同左右打了个招呼,坐进自己的位置。她深吸口气,打开电脑,点开了原来部门的助理群。

    果然,早上跑向电梯的那个人是杜远。她看到他有颗眼球,死气沉沉,不会转动。

    丁罗拉几乎忘记这个人了。虽然他们曾经被看成情侣,丁罗拉也因此受过委屈,连学捉鬼的初衷都是因为他——但她真的忘记这个人了。

    杜远出车祸后便辞了职,连抚恤金都拿了一大笔,怎么又回来了?

    丁罗拉耐不住好奇,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去问苏菲。

    “别提了,乔帅让他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突然站在我桌前,我一抬头,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我,吓死我了!到现在心还砰砰跳呢!”

    提到杜远的眼睛,真的很遗憾。毕竟大好的青年,没了眼睛,会有很多不便。即使安了义眼,视力也不能恢复;就算再逼真,也难免被人看出来。以后工作生活都要受到影响。

    “他都拿了抚恤金了,又身有残疾,按理公司不可能同意他回来。大概又是乔帅心软了牺牲自己的帅脸去求情的……”

    丁罗拉想的却是:幸好自己调部门及时,不然都不知如何面对杜远。她刚走,他就来了,就是这么巧。看来老天还是很眷顾她的。当初自己为了他学捉鬼,也不求他知道后感谢。只求他和他的家人不要又误会是因为接她才出车祸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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