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找来的第一份礼物,是陈茹冽地理突破70,林放化学86分。成绩单在第一节班会,姜境涛那句“新年快乐”的话音刚落时,清晰的在班里的人面前显现。

    “我说了吧,你的地理肯定能过70的。”林放说道。

    “我也说了吧,你的化学85分以上,不多不少,刚刚好86。”

    “彼此彼此。”陈茹冽的脸颊抬高着,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成绩单,林放看着这明亮的侧脸,笑得很灿烂。

    “胡文朴、陈寸、张喜阳、殷彤、黄伟、陈茹冽、林放,你们六个来一下办公室,其他人下课。”

    陈茹冽和林放两脸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跟着那一队人,进了办公室。

    “林放,走在第一个的,是叫胡文朴吗?”陈茹冽小小声地问道。

    “嗯?”林放有些惊讶地看着陈茹冽,伸出头看了一下走在第一个的男生,“嗯,对,胡文朴。怎么了?”

    “没有,一直想看看班级第一长什么样子,一直没有机会看到,今天才认识。”

    “你们都同班快一年了欸,还不认识吗?”

    “没有机会啊。”陈茹冽把林放推进队伍,自己站在队伍的最后。

    “老师叫你们来呢,就是想要你们在家长会上发一下言,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方法,让班里的同学和家长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学习科目的。”

    哀嚎在内心爆发,陈茹冽不情愿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骨盖上了。

    “这也是学校给的安排啊,担待担待哈。”姜境涛拍拍胡文朴的手臂,“文朴啊,到时候你就第一个上台,因为你是班级第一,所以要麻烦你分享一下全科的学习方法,还有一些时间的规划啊之类的,准备好一点哈,学校说要录像拍宣传片啥的。”

    陈茹冽的不情愿值在听到“录像”那两个字的时候,达到顶峰。

    “接下来的你们,就分享一下自己擅长的科目,我是按照每个科目的班级第一找来的,所以你们就分享属于自己的那一科就好了。”

    姜境涛又拍拍胡文朴的手臂:“辛苦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就这些了,回去吧。”

    走出办公室,陈茹冽才把那个白眼彻底释放出来:“这么形式主义,非得在家长会的时候搞这些尬的显示自己的教学水平吗?”

    “有本事就搞一个省状元啊,搞这些干嘛!”

    “你们华清附中也喜欢搞这些吗?”陈茹冽扭头看着林放。

    “嗯,也搞。”林放点点头,“但是没有这么尴尬。”

    “我上的是什么破学校!”陈茹冽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走回教室,“迟早有一天,我会炸了它的!”

    虽然嘴上说着尴尬,但是真到了那天,陈茹冽紧张地将手上的讲稿揉成一团纸糊,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冷汗蹭蹭往外冒。

    林放在陈茹冽后面讲,看着陈茹冽发着抖的身体,扶住她的手臂,憋着笑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说,出大事了吗?”陈茹冽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啊。”

    “那你试试电视上说的那种,把底下观众都当成白萝卜的方法?”

    “我怎么把我妈当成白萝卜?”陈茹冽的眼睛都快哭了,“黄伟好像快讲完了,怎么办林放。”

    “你……你别紧张,上台你就盯着后黑板一直看,就盯着它看就行了。”林放说道,“我在附中的时候,第一次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好,一直盯着后面黑板,一直盯着后面黑板……”

    姜境涛从陈茹冽的身边走过,拿起麦克风,陈茹冽这三个字传进了她自己的耳朵里,她反手握住林放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朝着讲台的方向走去。

    林放等着陈茹冽盯着后黑板,语气里颤抖的声音渐渐平静后,才走到楼梯间,看着天空,笑了出来。

    脑子里有两幅画面,一幅是陈茹冽在走廊上嚷嚷着要炸掉学校的霸气,一幅是陈茹冽捏着自己的手臂因为这个眼睛紧张地颤抖。这对比也有点过分强烈了。

    “你在干嘛?笑的这么开心?”殷彤坐在楼梯间的楼梯上,看着林放这一切反常的行为。

    “没事。”林放扭头看向她,“就是一些嘴强王者的反差而已。”

    “你讲完了,怎么坐在这里等?胡文朴他们好像都去教室后面‘罚站’了。”林放转换了话题。

    “里面太卷了,出来透透气。”

    “……接下来,有请林放。”

    “那我先去了。”林放指指班级门口。

    “嗯,拜拜。”

    迎面就遇上红着脸跑出来的陈茹冽:“快去吧,加油。”

    “好。”

    陈茹冽扭头一瞥,余光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的殷彤。

    “殷彤?你咋坐在这?”

    “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殷彤笑了,“不想进去‘罚站’啊,太尴尬了站在最后一排。”

    “对啊,你知道吗,我刚刚紧张死了,胡文朴、张喜阳、陈寸他们就站在最后那里看着我,还左右扭头讨论,我吓得以为是我自己讲错了什么,但是又不能停,我就只能继续讲下去了。”

    “太恐怖了,还好你是英语,第四个讲。”

    陈茹冽顺势坐在殷彤身旁,被殷彤一把拦住:“欸,直接坐怎么行,地上很脏的。”

    “喏,纸巾垫一下。”

    “哦,好,谢谢。”

    陈茹冽边比对着纸巾在地上的位置,边问道:“我刚刚好像看见殷途在门口了,他们家长会开得这么快吗?”

    “什么?”殷彤有点惊讶,“殷途来了?”

    “嗯。我出来的时候,殷途就在门口。”

    “那我先走了。”

    殷彤站起身,楼道上她垫着屁股的纸巾随着风左右摇摆,陈茹冽好不容易把她摁住,裸露在手掌外的纸巾还是随风用力地撕扯着,直到陈茹冽空开双手,将它扔进垃圾桶里,这张纸才安息。

    “殷途,你怎么来了?”殷彤跑到殷途身旁,问道。

    “我们班开的快,太姥说了几句分析的话,就放家长走了。妈妈说要来找你,刚好看到你们班在开家长会,就进去了。”

    殷彤伸着脖子往教室里望,爸爸妈妈两个人坐在一起,抬头看着投影上的自己的成绩单,两个人时不时转头讨论着什么。

    殷彤的脸变得煞白。她很害怕爸爸下一秒就噌的一下站起来,对着全班同学和家长的面大喊“自己的女儿不配学习”。

    “怎么了?”殷途看着姐姐这样紧张的神情,有些不理解。

    ……爸爸对着全班人这么说,整个学校就都会耻笑自己“怎么有人会不配学习?”“这个人得是多差劲”“家里穷吧,穷成这样还读书?”……

    “殷彤?”殷途拍了拍殷彤的肩膀,“殷彤,你在想什么?”

    “啊?什么?”殷彤吓了一大跳,“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我我没事,没事。”殷彤看着殷途的眼神,回了一句,“就是有点意外,爸妈怎么会来开我的家长会。”

    “哦。”殷途低下头,看着走廊的下水道口出神。

    初三暑假的时候,爸爸妈妈爆发过一次很大很大的争吵,风暴的中心是在外打工的殷彤。爸爸妈妈好像从来不担心姐姐在外打工很晚回来的安危,他们只在乎姐姐能不能在外赚到钱供自己读书。很小的时候,对于所有的恩赐,他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姐姐就该比自己享受差的待遇、姐姐就该赚钱让我读书、姐姐就不能坐在家里写作业、姐姐就该做饭干家务活……

    直到初三的某天早上,自己跟往常一样指使着姐姐干家务活时,殷彤摔下手上的笔,恶狠狠的看着自己:“你觉得我是天生为你干活的是吗!”

    “你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写作业,准备中考,而我,在拖地的时候只能背单词背课文,我想做数学题、我想做化学题、物理题,我怎么做!你天天让我做这做那,你以为为你做事是我天生的义务吗!”

    殷彤气的颤抖,语无伦次地看着我,说着最后一句:“就因为我是你姐姐,是个女生?”

    “而你是弟弟,是个男生?”

    我说不出话。

    对啊,殷彤凭什么为我做这些呢?我又是为什么有资格指使一个人做事呢?除了爸妈,我有什么权力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练习册,殷彤从身边走过,眼泪用力地划过她的脸颊,一片通红。

    我只能拉住殷彤的手臂,殷彤用力地甩开我,径直走向卫生间,拿起扫把和拖把,开始拖地。

    那一次的争吵,就是起源于殷彤的中考成绩。爸爸坚持让殷彤去工厂打工,而妈妈不忍心看着女儿这样的成绩不读书而进工厂,爸爸妈妈两个人就用争吵来决定殷彤的未来。

    殷途在旁边看着,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言一语的来回间,竟然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殷途抬头,看见殷彤跑进教室,乖巧地站在爸妈的身边,局促地接受着来自前后左右家长的赞赏。

    “殷彤是真的很不错啊,以后要多多监督我们家的徐毅,让他好好学习。”徐毅的妈妈拍了拍徐毅的肩膀,“听见了吗!以后有不会的要多和殷彤请教,别害羞!”

    “对啊,就是,殷彤以后要多多教教这些孩子啊,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这么厉害这么亮光的月!”

    面对每个家长的称赞,殷彤每个都用力地点点头,却只敢盯着地板的那块缝隙,不敢抬头揣摩爸爸妈妈脸上的骄傲之情。

    “我们先走了,谢谢各位的厚爱。”爸爸先说了话,率先走出了这个家长们围成的包围圈。

    “对对对,孩子们都是很好学的,我们殷彤也是热心肠的人,一定会解答大家的问题的。”妈妈跟在爸爸身后,走了出去。

    殷彤则跟在妈妈的影子后,走了出去。

    “回家吧。”爸爸朝殷途挥着手,“东西都拿齐了吗?”

    殷途点点头,眼神转回,看向跟在妈妈身后的殷彤。

    卑微的像是受这家人恩赐的乞丐。

    “殷彤,你回家了吗?”陈茹冽叫住殷彤,看到了停在楼梯口,看着她的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好,我是殷彤的同学,我叫陈茹冽。”

    殷彤的父母点点头,殷彤则回了一句“嗯,我先回去了”,跟上爸爸妈妈的脚步,离开了学校。

    “殷途,你姐怎么了?”陈茹冽偷偷地走到殷途身边,偷摸地问道。

    “没……没有什么啊。”殷途眼睛里虚晃的光芒掩饰着内心极度的恐惧,“我先走了,回家了。寒假快乐。”

    “哦。你也是,寒假快乐。”

    “媛媛!”陈茹冽刚要离开楼道口,黄媛媛急匆匆地跑上来,“你们怎么才结束?你不知道,刚刚有多恐怖!”

    “太姥把我爸抓去办公室,还不让我跟着,救命,这是要我命啊。”黄媛媛脸上的五官都快挤成一个点了,“我就在办公室那里趴着听,谁知道办公室门口这么隔音,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而且,还被出来的太姥抓了个现行!”黄媛媛都要跳起来了。

    “我爸出来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对着我说,回家!”

    “自从他跟我妈离婚之后,就没这么对过我,我好不容易看着他那样,反驳出一句‘我去楼上找阿冽’,他才让我来找你。”

    “救命,真的很恐怖!”

    陈茹冽看着眼前跳脚的黄媛媛,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太姥跟你爸到底说了什么啊,怎么你爸这么严肃?”

    “我怎么知道,要死了要死了,我不想回家啊!”

    “你……这……”陈茹冽看着眼前的黄媛媛,不知所措,“你现在回去,真的很遭罪啊。”

    “对啊!我爸万一启动他的啰嗦大法,我招架不住啊!”

    “那……要不你先来我家躲一躲?”

    “不了不了,你爸妈我会更尴尬,盘问的跟查户口一样,我还是算了。”

    “那……”陈茹冽脑子飞快运转,要怎样做才能帮黄媛媛躲过这次危机,妈妈的手已经放在黄媛媛的肩膀上了。

    “媛媛啊。”

    黄媛媛扭头,愣了一下,站姿才从狂野迅速收回,变成毕恭毕敬。

    “阿……阿姨好。”

    “嗯……媛媛你好啊。”陈妈回以慈祥的微笑,“开完家长会了?”

    “嗯……嗯阿姨,对。”

    “那怎么还不回家呢?”陈妈微笑的眼睛里闪着大大的光,“跟茹冽还有话要分享吗?”

    “没……没有了。”黄媛媛摸摸头,“那阿姨,我就先走了。”

    “阿冽,再见。”黄媛媛边跑边回头和陈茹冽告着别,“寒假快乐。”

    陈茹冽看着快跑开的黄媛媛,脸上的表情无语的就差擦汗了。

    “我们也回家吧。”陈妈对着陈茹冽说道。

    “好。”

    “你上台分享化学的学习方法,妈妈感到很欣慰,但是你的地理真的,太差了。”在电动车上,陈妈的声音伴随着风传到陈茹冽的耳朵里,“你的同桌明明地理很好的,你怎么就不能向他多学习学习呢?”

    “当初你为什么要选地理?生物明明是全级第一,我们签字的时候明明都是签的生物,你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这么不懂事,选了地理?”

    “你看看你现在这成绩,你说你要考厦门大学,你拿什么去跟人家地理好的拼?”

    “你看看你同桌,叫林放是吧,地理一科就能拉你十几二十分,你化学能拉回来吗?”

    “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吧。”

    陈茹冽看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成黄色,变成红色,变成绿色,周围的车流在身边经过,她应该自由地像穿梭的人群一样,在公路上自在地奔跑。可是每一句话,每一声音,都落在她的身旁,林草化作荆棘,刺向她自由的灵魂,禁止她带着脚铐地高歌。

    寒假就在这样晴朗的天空下,开始了它罪恶的身影。

    “你知道吗?我爸又给我报了物理补习班,而且!是一直到高三的那种!”黄媛媛在微信语音里哀嚎,“这就意味着!我从高二寒假开始,就要每次准时准点地看!直!播!”

    “那你回去之后,你爸除了给你报班就没说什么了?”

    “对啊,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我以为我爸会啰里啰唆的跟我讲什么,没想到就只是给我报了一个物理补习班。”

    “那你说,太姥跟你爸讲的会不会就只是夸你进步快?”

    “太姥那个性格,你在想什么!”黄媛媛白眼都翻上天了,“她不损我我都谢天谢地了,还夸我。”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黄媛媛转换了话题,“那天你妈好凶啊。”

    “我没啥事啊,就是说地理呗。”陈茹冽用力压制住自己的哭腔,故作轻松的说道,“就是说林放的地理很好,要我多和他学习学习。”

    “真的?你妈就只和你说了这些?”黄媛媛疑惑,“不像你妈的作风啊。”

    “对啊,就只有这些。”

    又怎么可能只有这些呢。

    陈妈在路上数落完陈茹冽之后,回到家之后,陈茹冽将行李从门口搬到自己房间之后,就听见门外妈妈声音稀稀拉拉的,和爸爸在讲着什么。

    吃饭的时候,陈茹冽坐在饭桌前,爸爸嘴巴里的饭一入口,便开始了属于他的长篇大论:

    “你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就不能为你的爸妈,为我们考虑一下吗?随意更改选科表,你怎么不上天?你怎么不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你还要我们做什么?!”

    “你说你地理好就算了,但是你地理和生物的分,差了多少?”

    “生物好不容易能拿个年级第一,地理就那么七十几分,你说你拿什么还这其中的二十几分?你在地理这科比你同桌,年级第一是吧。”他扭头征求了一下妈妈的意见,“年级第一比?!”

    “非要这样是吗?我们养你是为了看你叛逆,只做你自己的选择而已的是吗!”

    爸爸越说越激动,最后摔了筷子,红着脸,站起来,指着陈茹冽骂道:“你非要我高血压爆炸才满意是吧!”

    陈茹冽口里的饭在粘稠的唾液里嚼出了甜味,妈妈担心地目送着爸爸走到沙发,眼里含泪的看着陈茹冽:“你都多大了,就不能懂点事吗,非要爸爸妈妈这么操心才行是吗?你爸身体又不好,非要这样是吗?”

    陈茹冽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白米饭,筷子上一滴油都没沾,放下筷子,对着妈妈说道:“我吃完了。”

    嘴巴都没擦,仓皇的逃回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的凳子上,听着爸爸最后说出来的那一句:“我生你就是个错误!”

    陈茹冽坐在房间里,声音沉没在涌出的冷冽空气中,甩出的米粒粘在她的衣服上,陈茹冽下意识地把她放进自己嘴巴里,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模糊的双眼,眼泪两行落下,滴落在她的膝盖上。

    “我不能哭。”陈茹冽逼迫自己骄傲地抬起头,“我不能哭我不能哭……”

    眼泪倒灌进心肺,悲伤进入脾脏,五脏六腑冷冻住冰凉的泪水,她看着眼前的学习资料,身体抖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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