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茹冽打死都想不到在这能碰见黄媛媛和殷途——一声阿冽，让无数努力筑起的围墙瞬间崩塌——她曾经幻想的顶峰相见，成了现在这狼狈样子。
陈茹冽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简陋的桌面又少了一样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那款香水是她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明明看见了组长对她的不屑，看见了陈以桐眼神里的鄙夷，看见了柳莉敏对她的嫉妒，看见了彭意的冷漠。她知道这些来自哪里，来自她莫名其妙地调换以及今天早上入职的时候经理说的那句“这可是从直播部调来的人才，你们要多好好和她学习，以后我们市场部就靠你们撑起来了”。
陈茹冽从他们的笑眼中看到了上下打量的冷漠。
那时候她就懂了，只能慢慢的从组里收拢关系了。
擦完药就出去买礼物吧，这不争气的腿啊，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当初为什么不仔细想好再答应欧总呢，怎么都快25岁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陈茹冽看着床边的药，擦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擦吧，花了钱的。
对！花了钱，还没给黄杨转钱，想起来了还好想起来了。
“黄杨，上周我们出去吃饭、玩游戏、去医院、打车花了多少钱？”
“实在对不起，最近工作有点太忙了，现在才想起来。”
“你告诉我一共花了多少钱，或者就打几个数字上来都行，我算一下我要给你多少”
“没事，就当我帮你付了。”黄杨刚好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了屏幕亮起，“就当我赔礼道歉了。”
“不行不行，你都送我回来了，还忙前忙后的已经赔完不知道多少了，这钱必须要A”
“那你等一下我，我回家之后跟你说。”
陈茹冽看着微信里语音转文字的消息，叹了口气。光影下的车快出了残影，大城市就连夜晚都是无法停歇的赶路。陈茹冽盯着手机里的车牌尾号，还有那条绿色的距离渐渐缩短，她抬头看着停在面前的车：
“小姐你好，手机尾号报一下。”
“2567”
“好。”
“黄杨？”陈茹冽抬头，后视镜里司机的模样有点太令人熟悉了，“你怎么在开滴滴？”
“咦？茹冽？”黄杨也很惊喜，看了一眼后视镜，“这不下了班跑点外快吗？你呢，晚上去哪里？”
“中华大厦，买点东西。”
“中华大厦买东西？”黄杨有点惊讶，“那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
“没办法，给新同事们买礼物没办法糊弄过去。”
“新同事，就不能不送吗？”
“唉……有点一言难尽。”陈茹冽摇摇头，“我算是空降，所以，你懂的。”
“啊~”黄杨点点头。
“对了，那个，钱你记得发我，等会停车放我下来的时候顺便截个图给我就行。”
“那里不给停那么久的车，没事，我会记得的。”黄杨笑笑。
夜晚的中华大厦，散落着不同的射灯。陈茹冽鼓起勇气，理了理身上不到3位数的通勤套装，抬起头走进去，今晚的人设就是一个落魄的有钱人，所以不要害怕。
嗯。
负一层好像有什么明星见面会，热热闹闹的拥挤，陈茹冽看了看表——这都快晚上10点了，还这么多人挤在这，明天都不用上课上班吗？
陈茹冽摇摇头，25岁的她已经很难理解当代年轻人的想法了。
“摄影师到位摄影师到位。”身边某一个人对讲机响了起来，“马上开始剪彩马上开始剪彩。”
“收到。”那个人拿起对讲机，回了一句。
陈茹冽扭头看了一下，男生脖子上挂着摄影设备，手上捧着大大的摄影机，往扶梯的方向跑去。
陈茹冽愣在那里，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她就只是定在那里，看着男生从大厅跑到扶梯，再从扶梯一路“借过”向下，消失在人群里。
她在这一刻无比确定那个人就是林放。可是在林放挤进人群的那一刻，她又在怀疑，那真的——是林放吗？
会不会和转角、和咖啡店、和无数次幻觉一样，看错了呢？
人群嘈杂，震动的手机把她拉回人群，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黄杨”，接通了电话：
“喂，黄杨，怎么了？”
“我想说你脚不是还没好吗，还是陪你一起买礼物好了。”
“不用不用，我这脚我天天上下班赶地铁可灵活了，没关系的。”
“没事，今晚我跑滴滴也差不多了，跟你一起逛逛也好。”黄杨在中华大厦门口，“再说这今天好像有活动，我跟你逛完说不定还能接几单。”
“好吧。”
“那你在哪？我去找你。”
“肯德基门口前面的扶梯那。”陈茹冽左右看了看。
“好，那你等等我。”
“嗯。”
她其实私心不想黄杨来的，刚刚见到林放的那一刻，向下的扶梯似乎有种莫名的魔力，她想见林放。对，不论是那个有了女朋友，日子过的美满幸福的林放，还是她心中带着侥幸所希望的林放，她都想见见，想问问他，我等了你，那你呢？
我等了你，然后我们呢？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难以抑制的心痛，在这个近乎密封的大楼里，陈茹冽有些窒息。
“茹冽？”
陈茹冽扭头，刚好碰上黄杨的笑脸：黄杨会不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呢？
“怎么这么看着我？”黄杨被陈茹冽盯得有点害羞。
“没有没有，就是站久了有点累。”陈茹冽随意编了段胡话，“走吧，走走就好了。”
“好。”
陈茹冽的手被黄杨伸出的臂弯包裹，走向往上的扶梯。
“下面那个活动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应该是一个品牌的开张剪彩活动。”
陈茹冽点点头，顺势低头看了一下：林放站在最前面，扛着摄像机到处走位拍照。
好。
“明天你要买多少礼物？”
“嗯？”
“明天你要买什么礼物？”
“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陈茹冽扭头，“具体买什么等会再看吧。”
“哦哦好。”
两个人逛完出来刚好剪彩活动也结束了，人群慢慢往外涌着。黄杨看着这么多人，也顺势用手搭着陈茹冽的肩，把她抱在怀里。
陈茹冽却有些不自在，本来已经快小到没有的安全距离在人挤人的世界里瞬间消失，她抬头看着黄杨好像有些笑意的脸庞：算了，这种情况下突然挣脱会搞的两个人都很尴尬的。
因为陈茹冽走路本来就会比没有受伤的人要慢一些，但是人群是不会照顾她的，所以不小心的踩踏和推搡一定是不可避免。这时候黄杨的手臂和护在身后的身子起了很大很大的作用。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了门外，空间更大的广场里人群扩散开来，陈茹冽也顺着人流用力加快几步离开了黄杨的怀抱。
“嗯……那个，今晚谢谢你啊。”陈茹冽走到黄杨身边，“今晚没有你的话，我得被挤死。”
“没事。”
“对了，你现在先算钱。”陈茹冽站定在黄杨面前，指着他的手机，“就现在，把上周我们出去吃饭、玩游戏、买药、来回路上的钱截图发给我。”
“立刻马上。”
黄杨看着陈茹冽一副命令领导的样子，本想用“一时忘了”的这个理由敷衍过去，没想到她竟然记了这么久：“唉，还是逃不过啊。”
“这可不能逃啊。”陈茹冽终于笑出来，“快点算。”
“好好好，给你发过去了。”黄杨无奈地把手机屏幕放在陈茹冽的面前，“公主记得查收。”
“收到。”陈茹冽低头确认着价格，“医院的药，可真贵啊。”
“医院的药加起来还没有你今晚买的一条项链贵欸。”
“这能一样吗？”陈茹冽撇撇嘴，“下次还是在网上趁双十一多屯点药在家吧。”
“这怎么不一样？而且身体比你项链重要多了好吗。”
“怎么还有脾气了？”
“我只是……”黄杨有点慌张，“只是不想你说你自己不重要。”
“诶呦，这有啥，没事的。”陈茹冽摆摆手，“走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不还得着急上班吗？”
“好。”黄杨跟上陈茹冽的脚步，“坐我车回去吧。”
“嗯。”
“那你等会还接单吗？”陈茹冽打开车门，看着黄杨，问道。
“不接了，你不是让我赶紧回家吗？”
“行。”
林放站在商场门口，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跟普通的男女一样，没有身体接触，没有暧昧氛围，只是眼神里、身体上、路过的尘埃和灯光都在表达着他们之间互相涌动的爱意。
是他先弄丢的她，他又有什么底气跑到她面前问她：你过得还好吗？
林放抱着摄影机，里面有一张他从大学以来就没有删除过的照片：那张摄影比赛一等奖的图片，是陈茹冽在海边对着落日的背影。
林放笑笑，同事已经拿着所有工具在停车场招呼他上车准备下班了，他走上前去，关进车门，继续在城市的黑暗中行走。
“昨天选的礼物你的同事们喜欢吗？”黄杨趁着茶歇的时间，给陈茹冽发着消息。
“还不错。”还好陈茹冽的位置靠角落，不然上班时间被发现低头玩手机可是大罪啊。
“那就行，喜欢就好”
“你们现在也是休息时间吗”
陈茹冽看着消息，只能笑笑：市场部有什么休息时间，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能不用来加班策划已经很不错了。
“没，在加班”
“不说了，先工作”
“好”
黄杨独自一人占着一张桌子，看着窗外惆怅。
“杨哥想什么这么认真？”申毅佑一屁股坐在黄杨身边，“不会是有女人了吧？”
“什么？”
“真有了？”
“什么女人？”
“你的女人啊！”
“别这样说，什么你的我的。”
“真有情况啊？！”
黄杨只能叹口气：“想有，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
“什么东西？”申毅佑皱皱眉头，“我杨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玩文字游戏了，现在说话是听不懂一点了。”
“就是！”黄杨声音渐渐放小，“还在追，但是不知道她的态度。”
“哇，可以啊杨哥。”申毅佑羡慕的，“你还能有人可追，像我这种彻头彻尾的单身汉，连追的人都找不到。”
“也是相亲认识的，第一眼就觉得长得很漂亮，但是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容易亲近，实际上真的很难交心和了解。”
“这种难搞了。”
“对啊，很难啊。”
“不过杨哥也不要气馁，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必须得好好把握啊。”申毅佑放下手上的饮料，给黄杨加油打气，“那你知道她什么喜好吗，可以对点狙击。”
“喜好……”黄杨从脑子里搜刮第一次约会时侯的菜单、细节，可是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她不吃辣、喜欢吃素、喜欢玩竞技游戏、喜欢看电视、喜欢送别人礼物、很独立。”
“这是什么？”申毅佑把含在口中的无语吞进喉咙，“杨哥你自己听听这些你记得的喜好像话吗？”
“不吃辣？喜欢吃素？很独立？”申毅佑无语的瘪瘪嘴，“除了竞技游戏你能和她经常交流之外，其他真的没有可行性啊。”
“喜欢吃素难道不可以带她去那种素食店吃饭吗？”
“素食店……杨哥你去过素食店吗？”
“没。”
“我小时候和我妈去过几次，你知道那里的氛围是怎么样的吗？”
黄杨摇摇头。
“你想想世界上哪种人只吃素？”
“和尚。”
“那那里的氛围……”申毅佑用力地拍拍手，“你不用想都能知道是什么样的吧，佛经、宗教，你总不能在这样的氛围里面谈情说爱。”
“不憋得慌？人和尚都要戒欲，你可倒好，专门去素食店寻找爱情，不妥吧。”
“有道理。”
“况且现在和尚还有哪几个是真的只吃素？”
“也是。”
“杨哥啊，你这革命，是还没开始吧？”
“准确来说，开始了，但又没完全开始。”黄杨苦笑，“昨天晚上是第二次见面。”
“那……”申毅佑不想说什么了，“你努力吧，我只能说。”
“可是我，可是我很早就动心了啊。”黄杨辩解道，“这不算一个优势吗？”
“杨哥，你这算什么优势？动心有什么用，她得感受得到才行啊。”申毅佑急得跺脚，“你连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让人家知道你已经动心了这个事情？”
“你说得对，我得先摸清楚她喜欢什么，然后再一点点攻破防线。”黄杨看着申毅佑，“最后能不能成功，就交给命运吧。”
“杨哥，加油。”申毅佑默默祈祷。
“小冽谈恋爱了吗？”开会等彭意拿资料的时候，组长问道。
“嗯？”陈茹冽从手机里的策划案挣脱出来，看着组长，“还没。”
“来公司几年了？”
“两年快三年了。”
“那就是24、25岁左右？”
“25岁。”
“好。”
彭意进了门，话题戛然而止。刚刚的对话让陈茹冽有些恍惚，好像是又参加了一场额外的面试，在要相处的同事面前回答这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彭意闻到了气氛中不太寻常的味道，敏锐的察觉到了组长和陈茹冽之间发生过对话：这个新来的同事，有点本事啊。彭意不屑的表情转换成脸上开朗的笑容，捧着资料一份一份的发着。
“茹冽，你要小心组长。”柳莉敏在走回办公位的时候，小声的贴在陈茹冽的耳边提醒着。
陈茹冽看着走在前面和陈以桐对着数据表格的组长，灰白西装衬着有些花白的头发更加沧桑，她脑子里莫名升起了很多不好的想法。
什么啊，走开走开！在公司，就只在公司接触，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的。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陈茹冽点点头，回到工位上放好东西，整理开会讲的点：市场部要注意的人情世故比直播部要多太多了。
“通知：今晚7点半市场部团建，地点公司楼下中餐厅+KTV”
微信群的消息适时打断陈茹冽的胡思乱想，但是这则群公告，扰乱了陈茹冽整个下午的工作。
直播部忙到没有时间的团建，市场部来了。
晚上的餐厅，陈茹冽很幸运地坐在了两个女性同事的身边，在饭桌上，她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们部门的新人呢？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啊！”部门经理迟到了十几分钟，边脱掉那束缚着的西装外套边说道，“我们部门的传统可不能丢。”
那根针在陈茹冽的脑袋里瞬间刺破了气球，安稳的思绪瞬间砰的一声炸开，陈茹冽从位置上弹起来：“是我今天听到要和大家聚餐太开心了，忘记了还有自我介绍这一茬。大家好，我是这周刚调来市场部的陈茹冽，现在在3组。以后工作上的问题麻烦大家多多关照，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其他什么情谊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了！”
陈茹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透明的小酒杯向下倒，没有一丝液体倒在地上。
“这杯干了。”陈茹冽瞄了一眼经理还没有被满足的神情，又拿起桌面上的酒壶，“那这第二杯，是希望大家能多多包涵我，刚转来市场部，还有非常多不懂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原谅我。”
刺刺的白酒顺进喉咙，陈茹冽努力压制住脸部肌肉皱巴的感觉，笑眯眯的向四周展示着酒杯。
“那这第三杯和第四杯，是我对市场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态度。我相信，在经理和组长带领下，我们市场部的前景和未来都会越来越好！”
硬生生地吞了两杯，没怎么喝过白酒的陈茹冽脑袋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胃里的翻腾像是要吞了整个身体。但是脸上那漂浮着的笑容还是要真实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点头应和下经理满足的夸赞，还有其他人各式各样的眼光。
陈茹冽终于坐下了，那碗汤终于放在陈茹冽面前了。
可是胃疼的连汤都喝不下。
陈茹冽笑笑，周围人的低头让她不得不拿起勺子将所有菜品硬塞进肚子。
是不是该到每个人都敬一遍的环节了。陈茹冽为了这个环节，下午在工位上把市场部的每个人都记了一遍：反正也吃不下，那就用来做好人情吧。
陈茹冽将刚刚放在自己餐具旁边的酒壶拿起来，率先走到经理身边，一个一个地展露着她的标准笑容，然后说着：“那我干了，您随意。”
陈茹冽看着每个人因为自己这句话要把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时，被酒精冲上的第一个念头是：喝吧，我都喝了一轮了，你喝一杯算什么。
一轮下来，陈茹冽又一次坐在位置上接受着经理和组长的夸奖。
她的膀胱在这两个人一言一语之间等待着爆发，终于组长说完了最后一个字，陈茹冽举高手，回到了学生时代：“报告！我膀胱接受了领导的太多夸奖，它说有点承受不住了。”
经理微笑着，摆摆手：“快去！上个厕所还说的这么好听。”
“收到！”
陈茹冽跑出门，先是趴在马桶上狂吐，轻轻洗了遍嘴巴之后，换一个厕所继续上厕所。
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陈茹冽对着看了好久：这妆留的还不错啊，等会可以问问彭意用的是什么产品，问她要个链接，刚刚这么折腾都没花。
陈茹冽从裤子口袋掏出口红，抿了抿嘴唇，回到饭局上，继续圆滑地和所有人聊着天。
陈茹冽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简陋的桌面又少了一样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那款香水是她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明明看见了组长对她的不屑，看见了陈以桐眼神里的鄙夷，看见了柳莉敏对她的嫉妒，看见了彭意的冷漠。她知道这些来自哪里，来自她莫名其妙地调换以及今天早上入职的时候经理说的那句“这可是从直播部调来的人才，你们要多好好和她学习，以后我们市场部就靠你们撑起来了”。
陈茹冽从他们的笑眼中看到了上下打量的冷漠。
那时候她就懂了，只能慢慢的从组里收拢关系了。
擦完药就出去买礼物吧，这不争气的腿啊，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当初为什么不仔细想好再答应欧总呢，怎么都快25岁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陈茹冽看着床边的药，擦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擦吧，花了钱的。
对！花了钱，还没给黄杨转钱，想起来了还好想起来了。
“黄杨，上周我们出去吃饭、玩游戏、去医院、打车花了多少钱？”
“实在对不起，最近工作有点太忙了，现在才想起来。”
“你告诉我一共花了多少钱，或者就打几个数字上来都行，我算一下我要给你多少”
“没事，就当我帮你付了。”黄杨刚好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了屏幕亮起，“就当我赔礼道歉了。”
“不行不行，你都送我回来了，还忙前忙后的已经赔完不知道多少了，这钱必须要A”
“那你等一下我，我回家之后跟你说。”
陈茹冽看着微信里语音转文字的消息，叹了口气。光影下的车快出了残影，大城市就连夜晚都是无法停歇的赶路。陈茹冽盯着手机里的车牌尾号，还有那条绿色的距离渐渐缩短，她抬头看着停在面前的车：
“小姐你好，手机尾号报一下。”
“2567”
“好。”
“黄杨？”陈茹冽抬头，后视镜里司机的模样有点太令人熟悉了，“你怎么在开滴滴？”
“咦？茹冽？”黄杨也很惊喜，看了一眼后视镜，“这不下了班跑点外快吗？你呢，晚上去哪里？”
“中华大厦，买点东西。”
“中华大厦买东西？”黄杨有点惊讶，“那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
“没办法，给新同事们买礼物没办法糊弄过去。”
“新同事，就不能不送吗？”
“唉……有点一言难尽。”陈茹冽摇摇头，“我算是空降，所以，你懂的。”
“啊~”黄杨点点头。
“对了，那个，钱你记得发我，等会停车放我下来的时候顺便截个图给我就行。”
“那里不给停那么久的车，没事，我会记得的。”黄杨笑笑。
夜晚的中华大厦，散落着不同的射灯。陈茹冽鼓起勇气，理了理身上不到3位数的通勤套装，抬起头走进去，今晚的人设就是一个落魄的有钱人，所以不要害怕。
嗯。
负一层好像有什么明星见面会，热热闹闹的拥挤，陈茹冽看了看表——这都快晚上10点了，还这么多人挤在这，明天都不用上课上班吗？
陈茹冽摇摇头，25岁的她已经很难理解当代年轻人的想法了。
“摄影师到位摄影师到位。”身边某一个人对讲机响了起来，“马上开始剪彩马上开始剪彩。”
“收到。”那个人拿起对讲机，回了一句。
陈茹冽扭头看了一下，男生脖子上挂着摄影设备，手上捧着大大的摄影机，往扶梯的方向跑去。
陈茹冽愣在那里，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她就只是定在那里，看着男生从大厅跑到扶梯，再从扶梯一路“借过”向下，消失在人群里。
她在这一刻无比确定那个人就是林放。可是在林放挤进人群的那一刻，她又在怀疑，那真的——是林放吗？
会不会和转角、和咖啡店、和无数次幻觉一样，看错了呢？
人群嘈杂，震动的手机把她拉回人群，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黄杨”，接通了电话：
“喂，黄杨，怎么了？”
“我想说你脚不是还没好吗，还是陪你一起买礼物好了。”
“不用不用，我这脚我天天上下班赶地铁可灵活了，没关系的。”
“没事，今晚我跑滴滴也差不多了，跟你一起逛逛也好。”黄杨在中华大厦门口，“再说这今天好像有活动，我跟你逛完说不定还能接几单。”
“好吧。”
“那你在哪？我去找你。”
“肯德基门口前面的扶梯那。”陈茹冽左右看了看。
“好，那你等等我。”
“嗯。”
她其实私心不想黄杨来的，刚刚见到林放的那一刻，向下的扶梯似乎有种莫名的魔力，她想见林放。对，不论是那个有了女朋友，日子过的美满幸福的林放，还是她心中带着侥幸所希望的林放，她都想见见，想问问他，我等了你，那你呢？
我等了你，然后我们呢？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难以抑制的心痛，在这个近乎密封的大楼里，陈茹冽有些窒息。
“茹冽？”
陈茹冽扭头，刚好碰上黄杨的笑脸：黄杨会不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呢？
“怎么这么看着我？”黄杨被陈茹冽盯得有点害羞。
“没有没有，就是站久了有点累。”陈茹冽随意编了段胡话，“走吧，走走就好了。”
“好。”
陈茹冽的手被黄杨伸出的臂弯包裹，走向往上的扶梯。
“下面那个活动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应该是一个品牌的开张剪彩活动。”
陈茹冽点点头，顺势低头看了一下：林放站在最前面，扛着摄像机到处走位拍照。
好。
“明天你要买多少礼物？”
“嗯？”
“明天你要买什么礼物？”
“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陈茹冽扭头，“具体买什么等会再看吧。”
“哦哦好。”
两个人逛完出来刚好剪彩活动也结束了，人群慢慢往外涌着。黄杨看着这么多人，也顺势用手搭着陈茹冽的肩，把她抱在怀里。
陈茹冽却有些不自在，本来已经快小到没有的安全距离在人挤人的世界里瞬间消失，她抬头看着黄杨好像有些笑意的脸庞：算了，这种情况下突然挣脱会搞的两个人都很尴尬的。
因为陈茹冽走路本来就会比没有受伤的人要慢一些，但是人群是不会照顾她的，所以不小心的踩踏和推搡一定是不可避免。这时候黄杨的手臂和护在身后的身子起了很大很大的作用。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了门外，空间更大的广场里人群扩散开来，陈茹冽也顺着人流用力加快几步离开了黄杨的怀抱。
“嗯……那个，今晚谢谢你啊。”陈茹冽走到黄杨身边，“今晚没有你的话，我得被挤死。”
“没事。”
“对了，你现在先算钱。”陈茹冽站定在黄杨面前，指着他的手机，“就现在，把上周我们出去吃饭、玩游戏、买药、来回路上的钱截图发给我。”
“立刻马上。”
黄杨看着陈茹冽一副命令领导的样子，本想用“一时忘了”的这个理由敷衍过去，没想到她竟然记了这么久：“唉，还是逃不过啊。”
“这可不能逃啊。”陈茹冽终于笑出来，“快点算。”
“好好好，给你发过去了。”黄杨无奈地把手机屏幕放在陈茹冽的面前，“公主记得查收。”
“收到。”陈茹冽低头确认着价格，“医院的药，可真贵啊。”
“医院的药加起来还没有你今晚买的一条项链贵欸。”
“这能一样吗？”陈茹冽撇撇嘴，“下次还是在网上趁双十一多屯点药在家吧。”
“这怎么不一样？而且身体比你项链重要多了好吗。”
“怎么还有脾气了？”
“我只是……”黄杨有点慌张，“只是不想你说你自己不重要。”
“诶呦，这有啥，没事的。”陈茹冽摆摆手，“走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不还得着急上班吗？”
“好。”黄杨跟上陈茹冽的脚步，“坐我车回去吧。”
“嗯。”
“那你等会还接单吗？”陈茹冽打开车门，看着黄杨，问道。
“不接了，你不是让我赶紧回家吗？”
“行。”
林放站在商场门口，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跟普通的男女一样，没有身体接触，没有暧昧氛围，只是眼神里、身体上、路过的尘埃和灯光都在表达着他们之间互相涌动的爱意。
是他先弄丢的她，他又有什么底气跑到她面前问她：你过得还好吗？
林放抱着摄影机，里面有一张他从大学以来就没有删除过的照片：那张摄影比赛一等奖的图片，是陈茹冽在海边对着落日的背影。
林放笑笑，同事已经拿着所有工具在停车场招呼他上车准备下班了，他走上前去，关进车门，继续在城市的黑暗中行走。
“昨天选的礼物你的同事们喜欢吗？”黄杨趁着茶歇的时间，给陈茹冽发着消息。
“还不错。”还好陈茹冽的位置靠角落，不然上班时间被发现低头玩手机可是大罪啊。
“那就行，喜欢就好”
“你们现在也是休息时间吗”
陈茹冽看着消息，只能笑笑：市场部有什么休息时间，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能不用来加班策划已经很不错了。
“没，在加班”
“不说了，先工作”
“好”
黄杨独自一人占着一张桌子，看着窗外惆怅。
“杨哥想什么这么认真？”申毅佑一屁股坐在黄杨身边，“不会是有女人了吧？”
“什么？”
“真有了？”
“什么女人？”
“你的女人啊！”
“别这样说，什么你的我的。”
“真有情况啊？！”
黄杨只能叹口气：“想有，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
“什么东西？”申毅佑皱皱眉头，“我杨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玩文字游戏了，现在说话是听不懂一点了。”
“就是！”黄杨声音渐渐放小，“还在追，但是不知道她的态度。”
“哇，可以啊杨哥。”申毅佑羡慕的，“你还能有人可追，像我这种彻头彻尾的单身汉，连追的人都找不到。”
“也是相亲认识的，第一眼就觉得长得很漂亮，但是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容易亲近，实际上真的很难交心和了解。”
“这种难搞了。”
“对啊，很难啊。”
“不过杨哥也不要气馁，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必须得好好把握啊。”申毅佑放下手上的饮料，给黄杨加油打气，“那你知道她什么喜好吗，可以对点狙击。”
“喜好……”黄杨从脑子里搜刮第一次约会时侯的菜单、细节，可是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她不吃辣、喜欢吃素、喜欢玩竞技游戏、喜欢看电视、喜欢送别人礼物、很独立。”
“这是什么？”申毅佑把含在口中的无语吞进喉咙，“杨哥你自己听听这些你记得的喜好像话吗？”
“不吃辣？喜欢吃素？很独立？”申毅佑无语的瘪瘪嘴，“除了竞技游戏你能和她经常交流之外，其他真的没有可行性啊。”
“喜欢吃素难道不可以带她去那种素食店吃饭吗？”
“素食店……杨哥你去过素食店吗？”
“没。”
“我小时候和我妈去过几次，你知道那里的氛围是怎么样的吗？”
黄杨摇摇头。
“你想想世界上哪种人只吃素？”
“和尚。”
“那那里的氛围……”申毅佑用力地拍拍手，“你不用想都能知道是什么样的吧，佛经、宗教，你总不能在这样的氛围里面谈情说爱。”
“不憋得慌？人和尚都要戒欲，你可倒好，专门去素食店寻找爱情，不妥吧。”
“有道理。”
“况且现在和尚还有哪几个是真的只吃素？”
“也是。”
“杨哥啊，你这革命，是还没开始吧？”
“准确来说，开始了，但又没完全开始。”黄杨苦笑，“昨天晚上是第二次见面。”
“那……”申毅佑不想说什么了，“你努力吧，我只能说。”
“可是我，可是我很早就动心了啊。”黄杨辩解道，“这不算一个优势吗？”
“杨哥，你这算什么优势？动心有什么用，她得感受得到才行啊。”申毅佑急得跺脚，“你连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让人家知道你已经动心了这个事情？”
“你说得对，我得先摸清楚她喜欢什么，然后再一点点攻破防线。”黄杨看着申毅佑，“最后能不能成功，就交给命运吧。”
“杨哥，加油。”申毅佑默默祈祷。
“小冽谈恋爱了吗？”开会等彭意拿资料的时候，组长问道。
“嗯？”陈茹冽从手机里的策划案挣脱出来，看着组长，“还没。”
“来公司几年了？”
“两年快三年了。”
“那就是24、25岁左右？”
“25岁。”
“好。”
彭意进了门，话题戛然而止。刚刚的对话让陈茹冽有些恍惚，好像是又参加了一场额外的面试，在要相处的同事面前回答这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彭意闻到了气氛中不太寻常的味道，敏锐的察觉到了组长和陈茹冽之间发生过对话：这个新来的同事，有点本事啊。彭意不屑的表情转换成脸上开朗的笑容，捧着资料一份一份的发着。
“茹冽，你要小心组长。”柳莉敏在走回办公位的时候，小声的贴在陈茹冽的耳边提醒着。
陈茹冽看着走在前面和陈以桐对着数据表格的组长，灰白西装衬着有些花白的头发更加沧桑，她脑子里莫名升起了很多不好的想法。
什么啊，走开走开！在公司，就只在公司接触，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的。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陈茹冽点点头，回到工位上放好东西，整理开会讲的点：市场部要注意的人情世故比直播部要多太多了。
“通知：今晚7点半市场部团建，地点公司楼下中餐厅+KTV”
微信群的消息适时打断陈茹冽的胡思乱想，但是这则群公告，扰乱了陈茹冽整个下午的工作。
直播部忙到没有时间的团建，市场部来了。
晚上的餐厅，陈茹冽很幸运地坐在了两个女性同事的身边，在饭桌上，她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们部门的新人呢？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啊！”部门经理迟到了十几分钟，边脱掉那束缚着的西装外套边说道，“我们部门的传统可不能丢。”
那根针在陈茹冽的脑袋里瞬间刺破了气球，安稳的思绪瞬间砰的一声炸开，陈茹冽从位置上弹起来：“是我今天听到要和大家聚餐太开心了，忘记了还有自我介绍这一茬。大家好，我是这周刚调来市场部的陈茹冽，现在在3组。以后工作上的问题麻烦大家多多关照，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其他什么情谊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了！”
陈茹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透明的小酒杯向下倒，没有一丝液体倒在地上。
“这杯干了。”陈茹冽瞄了一眼经理还没有被满足的神情，又拿起桌面上的酒壶，“那这第二杯，是希望大家能多多包涵我，刚转来市场部，还有非常多不懂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原谅我。”
刺刺的白酒顺进喉咙，陈茹冽努力压制住脸部肌肉皱巴的感觉，笑眯眯的向四周展示着酒杯。
“那这第三杯和第四杯，是我对市场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态度。我相信，在经理和组长带领下，我们市场部的前景和未来都会越来越好！”
硬生生地吞了两杯，没怎么喝过白酒的陈茹冽脑袋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胃里的翻腾像是要吞了整个身体。但是脸上那漂浮着的笑容还是要真实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点头应和下经理满足的夸赞，还有其他人各式各样的眼光。
陈茹冽终于坐下了，那碗汤终于放在陈茹冽面前了。
可是胃疼的连汤都喝不下。
陈茹冽笑笑，周围人的低头让她不得不拿起勺子将所有菜品硬塞进肚子。
是不是该到每个人都敬一遍的环节了。陈茹冽为了这个环节，下午在工位上把市场部的每个人都记了一遍：反正也吃不下，那就用来做好人情吧。
陈茹冽将刚刚放在自己餐具旁边的酒壶拿起来，率先走到经理身边，一个一个地展露着她的标准笑容，然后说着：“那我干了，您随意。”
陈茹冽看着每个人因为自己这句话要把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时，被酒精冲上的第一个念头是：喝吧，我都喝了一轮了，你喝一杯算什么。
一轮下来，陈茹冽又一次坐在位置上接受着经理和组长的夸奖。
她的膀胱在这两个人一言一语之间等待着爆发，终于组长说完了最后一个字，陈茹冽举高手，回到了学生时代：“报告！我膀胱接受了领导的太多夸奖，它说有点承受不住了。”
经理微笑着，摆摆手：“快去！上个厕所还说的这么好听。”
“收到！”
陈茹冽跑出门，先是趴在马桶上狂吐，轻轻洗了遍嘴巴之后，换一个厕所继续上厕所。
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陈茹冽对着看了好久：这妆留的还不错啊，等会可以问问彭意用的是什么产品，问她要个链接，刚刚这么折腾都没花。
陈茹冽从裤子口袋掏出口红，抿了抿嘴唇，回到饭局上，继续圆滑地和所有人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