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里，陈茹冽借着酒精，热情地发送着她最后剩下的能量，连坐下来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一直站在舞台上，要不就给领导伴舞，要不就在台上拿着麦克风疯狂的唱歌。
永远不坐下来，永远把自己当成疯子，就没有人敢靠近和触碰。但是，上天不会因为你成了疯子而放过你，而是让你看见很多从没见过的黑暗：比如经理借着抽纸巾的动作无数次的将手放在一个穿长裤的女生腿上，比如一些男同事若有若无的将手放在一些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地方，比如某刻组长不断在后背蹭着陈茹冽的身体……
准确来说，最后一个不是陈茹冽亲眼看见的，而是她的身体告诉她的。
KTV的霓虹灯结束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陈茹冽甩开每一个试图拽着她的手，把那些领导和前辈同事一个一个送上车，确定好自己眼前的每个人都上了车，代驾或者滴滴司机把车从她面前顺利开走，才拿起手机，安排自己回家的事。
醉汉的味道随着夜晚的风一阵一阵的吹到陈茹冽的鼻子里，她警惕地看着每一个经过她面前的人，攥紧了手机，亮亮的手机屏幕里能切换成车辆的界面是她现在唯一的盼望。
她连生气都不敢，只能无助的祈祷，或者有没有熟人，在这一刻从我的面前停下，摇下车窗告诉我，他可以送我回家。
没有。五分钟过去了，叫车软件自动取消了订单，陈茹冽看着路灯，下定了决心：骑共享回家吧。
手机还有电，导航可以带我走，那就骑共享回家吧。
陈茹冽左右顾着那些晕倒的人，人行道上的共享单车在一声巨响之后解锁，陈茹冽逃离着这块她惊心胆颤的土地。
最终还是自己带走了自己。
摊在家里，陈茹冽看着安全的天花板和防盗网，紧绷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酒精包裹困意，她沉沉的睡过去。
胡乱做梦。
梦到了黄媛媛在阳光下和自己赛跑，跑着跑着她本想大笑抬头招手，却看见黄媛媛的影子被阳光吞没，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林放在海边的“等等我”扑面而来，海浪裹挟着恐惧，她拼了命地向上游，向上游，直到一只手按住自己脖颈，恶狠狠的声音透过水面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我是林放的女朋友；她惊坐在床上，妈妈担忧的表情占据了眼睛，她忍不住泪水，委屈的看着妈妈，结果却被父亲的谩骂的声音狠狠地鞭笞：你难道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性格这么差还敢去招惹别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没有人替你收尸，跟个变态一样，贱不贱啊……
陈茹冽吓的睁开眼睛，黑夜下的天花板竟然是白色的。陈茹冽揉揉脑袋，坐起身来，刚刚噩梦的记忆随着头疼一点一点散去，冷汗与痛苦留在身体上，招摇着噩梦存在的痕迹。
陈茹冽打开手机，3:47。真好，醒来的时候也太不准时了。她撑着自己站起来，洗了个热水澡，坐在床上。聚餐和KTV的各种记忆在平静下来的夜晚蜂拥而至，人们的白眼和不屑、经理话语内的讽刺和平淡、组长那软硬的“触碰”，还有柳莉敏帮着我甩开紧握住的手、彭意最后离开的时候拍拍肩膀的“辛苦了”。
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难看啊！陈茹冽鼻头酸酸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眼泪莫名其妙地跑出来，陈茹冽伸手摸着床头柜上的纸巾：睡觉吧。
虽然今晚注定没有好梦，但一点点的温暖已经足够。
陈茹冽笑着盖上被子。
“陈茹冽！你不想干就tm给老子滚！”组长把策划案摔在桌面上，“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这tm写的什么垃圾东西？颗粒度、信息对齐，甚至连公司更新过的文件名都是错的。”
“你脑子真的长了吗？在哪里？啊？全部都长在屁股了吗？”
“把这脏东西给老子拿开，滚！”
陈茹冽捡起组长丢在地上的策划案，走回自己的工位上，呆愣的看着电脑：
脑子里闪回的画面，是每天下班时候跟着柳莉敏并肩离开的自己，是每次聚餐都不落下的自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自己……你真贱啊陈茹冽，活该被骂垃圾，你真就是个垃圾。
陈茹冽努力提起扁下去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劲都提不回来这一双被不知道什么压垮的嘴角。
陈茹冽打开电脑，她能做的只有打开电脑，在共享表格里找到更新的文件，把垃圾回炉重造。
“我之前是不是提醒过你，要小心组长。”吃饭的时候，饭店的玻璃反射出柳莉敏精致的脸，“35岁，工资没有老婆高，在公司做了快10年还是组长的男人，是一个很难惹的存在。”
“组长结婚了？”
“很难相信吧，竟然会有人看上他。”
“嗯……”陈茹冽抿抿嘴，虽然不敢承认，但这确实是她刚刚脑子里想的内容。
“我刚入职的时候也被他这么骂过，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做的不好，越做越多才会发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发到群上的文件都不是最新版。”柳莉敏看着陈茹冽，“他就是想找个人骂而已。”
陈茹冽有点失语。
“很无语吧。”柳莉敏笑笑，“还有咸猪手，我本来很喜欢穿露肤度高的衣服，也是这家公司穿衣自由我才最终选择它，但第一次团建、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会被摸，彭意建议我换一种风格，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甚至有一次，地铁门一打开，那个门里面基本都是男生，我吓的迈不开脚，我才意识到，我现在连坐地铁都害怕了。”
柳莉敏还笑了笑，陈茹冽那双迫切想要张开拥抱的手被这声笑容吓的收了回来。
“我之前和彭意诉苦，彭意超级冷漠，没有表情的看着我。”柳莉敏笑着，“还是你好，你还会心疼我。”
“您二位点的面到了。”服务员端着两大碗，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您点的菜就上齐了，请慢用。”
“谢谢。”
“彭意是不是跟组长很久了呀？”陈茹冽把筷子放在柳莉敏面前，“感觉她好像都没什么表情。”
“应该是吧，我跟着这个组长快两年了，她反正比我久。”
“那你没有想过跳槽去另一家公司吗？”
“我……”柳莉敏筷子停在半空，顿了几秒，“我也才来这家公司两年，这么快就走有点花心吧。”
“也是，我记得哪个老师在大学的时候讲过，跳槽太频繁也不好。”
柳莉敏没回话，专心吃着碗里的面。
“等会我把更新的表格发给你，还有之前被上头领导表扬过的策划案和ppt发你。”柳莉敏和陈茹冽走出饭店，柳莉敏对着陈茹冽说道，“给你撑撑伞吧。”
“好！”陈茹冽握着柳莉敏的手，“谢谢你！”
“茹冽，你们什么时候放十一假？”黄杨发了条微信，“我们公司发了两张免费的电影票兑换券，你有没有想看的电影？”
申毅佑在黄杨的身边，看着那一条信息被按下了发送的按钮，拍了拍黄杨的肩膀：“杨哥，终于约出口了。”
黄杨放松了一大口气，看着背后的申毅佑，点点头。
“不管人答不答应，至少约出去再说啊。”申毅佑转回自己的工位，“毕竟喜欢人家，作为男生，总是要做出点什么动作才行吧。”
黄杨点点头：“谢了兄弟。”
“没事，以后你俩真成了，我坐主桌就行。”
“必须的。”
陈茹冽看着亮起的屏幕，点开了微信的图标：
“通知是说正常放假的，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十一国庆档有什么电影我不太清楚欸”
拒绝的意味明显吗？陈茹冽看着绿色气泡里黑色的文字，应该还蛮明显的吧。
“佑！”黄杨把手机屏幕递给申毅佑，“这怎么回？”
“哥，看起来有点拒绝的意思啊。”申毅佑面露难色，“不行，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两张电影票。”
“对啊，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吧。”
“回个‘我也不怎么了解，要不一起选一下’可以吗？”
“行。”黄杨把字给打上去，发送。
这是——觉得我答应了的意思吗？我拒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陈茹冽皱起的皮肤里跑出脑子生成的无数问号：我要怎么回啊。
算了，就当答应了吧。
“好”
“你选吧，我不喜欢看动作片，其他你看着来。”
看到消息的那刻，黄杨面前亮起的电脑终于点亮了他紧张的双眼：“成了。”
“恭喜！”申毅佑欣喜的看着黄杨，“看什么电影她有说吗？”
“没，让我选。”
“那你选啥？”
“喜剧片吧，其乐融融。”
“嗯，可以。”申毅佑放下自己的手机，“杨哥，十一假期结束之后你就是程序员中的珍稀动物咯。”
“杨哥要有女朋友咯~”申毅佑假装扯着嗓子向整个办公室的人宣布，黄杨也没阻拦，只是害羞地瞪了他一眼。
“茹冽啊，妈听你黄阿姨说，你和黄杨快成了？”夜晚，妈妈专门打电话问道。
“黄杨？为什么这么说？”
“你黄阿姨说，黄杨跟她说你们十一要出去看电影约会了，黄杨特高兴，说那天要给你准备惊喜呢！”妈妈的语气特别兴奋，“欸呀欸呀，黄阿姨特地嘱咐我让我不跟你说，你看看我，还是说漏嘴了。”
“诶呀，我家闺女终于身边能有个伴了啊。”妈妈语气快要哭了，“杨杨是个好孩子，小时候看着他长大的，你们在一起啊，妈妈特放心。”
陈茹冽在地铁上看着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苦涩和酸痛从脑子释放，嘴巴瞬间有了感觉，就连眼睛看这世界都变得模糊且黑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哪一环节出了错？
陈茹冽揉揉眼睛，活动了一些站久僵硬的双腿，原来的位置就突然挤进了一个女生，面前那块勉强给自己保持平衡的小小空地被挤压，陈茹冽只能随着人流东倒西歪。
“你有在听妈说话吗？”
“妈，我在地铁上，信号不太好，回到家再说。”
“好。”
“那我挂了。”
“拜拜。”
音乐终于能弥漫在她的世界里了，刚好治愈的歌曲，刚好治愈的声音，陈茹冽努力低着头，让眼泪和自己不这么张扬的给别人看到。
“茹冽，这里。”黄杨坐在电影院门口的椅子，朝陈茹冽招招手。
“好。”陈茹冽一路小跑过去，站在黄杨面前，那股橘子调的香水味刺进了陈茹冽的鼻子里，鼻炎过敏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怎么了？感冒了？”黄杨拍了拍陈茹冽的背。
“没有没有，刚刚被口水呛到了。”陈茹冽退后几步，扇了扇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没事就好。”黄杨笑笑，“我发现咱俩每次出来都能有这种事情发生欸，你看上次是你脚扭伤，这次是你被口水呛到。”
“是吗。”陈茹冽尴尬地笑笑，“电影票取了吗？”
陈茹冽试图转移话题。
“取了取了，十一国庆档的人真的很多，还好提前来一点，不然取票机都排不到。”
“那就好。”陈茹冽接过黄杨递过来的电影票，“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好。”
“欸对了，你想喝什么饮料吗？”黄杨看着影院里面的饮品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日月潭奶茶。”
“那我点一杯这个吧。”陈茹冽走上前去，“我们分开点，这样就不用再算钱了。”
“你好，要一杯日月潭奶茶，少冰少糖。”
陈茹冽没给黄杨说话的时间，直接上前点单付钱。
“啊，那我就要一杯葡萄柠绿吧。”黄杨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菜单说道。
“正常冰正常糖吗先生？”
“啊？”黄杨看着店员，“哦不不不，对对对，正常冰正常糖。”
“好的先生，我扫您哦。”
“好的。”
黄杨拿了票之后走到陈茹冽身后，看着单据发呆：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您好，您们的日月潭奶茶和葡萄柠绿都好了。”
“谢谢。”陈茹冽和黄杨同时拿起柜台上做好的两杯饮料。
“那我们就直接进影院了？”陈茹冽转身看向黄杨，“还有十分钟开场。”
“可以。”黄杨看着陈茹冽把奶茶上下摇晃，奶盖逐渐融化在茶底里，“你有没有看这个电影的预告片？真的蛮有趣的欸。”
“真的吗？我还没来得及看，最近一直在搞新推产品的营销方案。”陈茹冽吸了一口，“有趣就行，我没咋来电影院看过喜剧片，都是自己在手机上看多一点。”
“嗯嗯。”黄杨低头找着座位，“在这，你是7号，我是8号。”
“还挺C位的这个位置。”陈茹冽放下饮料，“蛮好。”
电影其实不好笑，很多情节设置的很莫名其妙很尴尬，但是黄杨笑的很开心，陈茹冽也跟着假笑了好几声。
“怎么样？我听见你笑的蛮开心的。”电影结尾，黄杨站起身来问道。
“嗯，还不错。”陈茹冽眼睛还没从结尾滚动的字幕移开，黄杨站起来的身体就挡着她的视线，她抬头看着黄杨移开的身体，“走了吗？”
“嗯，你想继续看下去吗？”黄杨停在原地，“最后应该没有彩蛋的。”
“哦，好。”陈茹冽站起身，“那走吧。”
“我觉得这个电影啊，在中间反派要出来的时候可以再夸张一些，会更好看。”黄杨评价着电影里的情节设计，“你觉得呢？”
陈茹冽看着走在前面，双手上下挥舞，激情发表自己见解的黄杨，笑了笑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去吃饭了吗？”
“可以啊！”黄杨有些害羞，“我约了一家餐厅，里面真的什么都有的，不只是西餐，中餐、泰餐都有的。”
“你已经订好了？”陈茹冽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是，要是随便指定一家餐厅，那“惊喜”应该很难弄出来。陈茹冽看着黄杨着急解释的样子，突然想欠揍的说一句：要是我想吃火锅，阁下该如何应对？
“好，那我们去看看那家餐厅。”为了让情感更加真实丰富，陈茹冽扯了扯袖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我倒要看看这家什么都有的餐厅长啥样。”
“那我们去揭秘吧！”黄杨只是觉得陈茹冽突然的中二很可爱，笑着看着她。
“你的脚好的差不多了吗？”车上黄杨和陈茹冽有的没的聊着天。
“差不多了，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了。”
黄杨被逗得笑了几声：“你本身就是正常人啊。”
“比喻嘛。”
“那你同事关系处的不错了吧，礼物都送的这么贵重的。”
“那肯定会好啊，不然钱白花了。”
黄杨那两排大白牙就没有合上过：“对啊，可不能白费了这好不容易买来的礼物呢。”
“你呢，你工作怎么样？”
“一直都是这样，更新软件的策划案下来的时候会很忙，其他时间就修复一下漏洞，没什么事的。”
“那听起来还不错欸。”
“嗯。”
“那你们公司还招工吗？你这个岗位。”
“招吧，不过很有可能是外包，因为内部确实用不到很多人。”
“那你晚上跑夜车能跑几单？”
“几单不确定，但是一个月下来能赚不少零花钱。”
“那还不错。”
“对啊。”黄杨指了指街道旁边的那家高档餐厅，“就是那家了。”
“这么高级？”陈茹冽有些震惊，“你怎么订了这么豪华的餐厅？”
“诶呀，和你好不容易才出来聚一次，吃点好的。”
“那……”陈茹冽扭头，沉默地看着后视镜里开着车的黄杨，那份已经准备好拒绝的勇气此时被这家餐厅的档次缠上黑布，越接近一步，越不见天日。
“没事，这顿就当我请你了。”黄杨看出了陈茹冽的犹豫，“我的意思是，这顿的钱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可以请我吃饭请回来。”
“怎么样？”黄杨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陈茹冽，挑挑眉。
好。陈茹冽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点下这个头。
应下了那个在自己面前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求自己做他女朋友的请求。
房间里粉色丝带环绕，气球定在天花板下，玫瑰铺了满屋，餐厅的服务员们推着蛋糕与彩带，所有停止的一切都在等着陈茹冽的答应重新变得鲜活。而陈茹冽答应时候眼角那颗不知道真的是因为感动而流下的泪水，被黄杨一把抹去——她被黄杨拥在怀里，呆呆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永远不坐下来，永远把自己当成疯子，就没有人敢靠近和触碰。但是，上天不会因为你成了疯子而放过你，而是让你看见很多从没见过的黑暗：比如经理借着抽纸巾的动作无数次的将手放在一个穿长裤的女生腿上，比如一些男同事若有若无的将手放在一些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地方，比如某刻组长不断在后背蹭着陈茹冽的身体……
准确来说，最后一个不是陈茹冽亲眼看见的，而是她的身体告诉她的。
KTV的霓虹灯结束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陈茹冽甩开每一个试图拽着她的手，把那些领导和前辈同事一个一个送上车，确定好自己眼前的每个人都上了车，代驾或者滴滴司机把车从她面前顺利开走，才拿起手机，安排自己回家的事。
醉汉的味道随着夜晚的风一阵一阵的吹到陈茹冽的鼻子里，她警惕地看着每一个经过她面前的人，攥紧了手机，亮亮的手机屏幕里能切换成车辆的界面是她现在唯一的盼望。
她连生气都不敢，只能无助的祈祷，或者有没有熟人，在这一刻从我的面前停下，摇下车窗告诉我，他可以送我回家。
没有。五分钟过去了，叫车软件自动取消了订单，陈茹冽看着路灯，下定了决心：骑共享回家吧。
手机还有电，导航可以带我走，那就骑共享回家吧。
陈茹冽左右顾着那些晕倒的人，人行道上的共享单车在一声巨响之后解锁，陈茹冽逃离着这块她惊心胆颤的土地。
最终还是自己带走了自己。
摊在家里，陈茹冽看着安全的天花板和防盗网，紧绷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正常，酒精包裹困意，她沉沉的睡过去。
胡乱做梦。
梦到了黄媛媛在阳光下和自己赛跑，跑着跑着她本想大笑抬头招手，却看见黄媛媛的影子被阳光吞没，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林放在海边的“等等我”扑面而来，海浪裹挟着恐惧，她拼了命地向上游，向上游，直到一只手按住自己脖颈，恶狠狠的声音透过水面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我是林放的女朋友；她惊坐在床上，妈妈担忧的表情占据了眼睛，她忍不住泪水，委屈的看着妈妈，结果却被父亲的谩骂的声音狠狠地鞭笞：你难道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吗？性格这么差还敢去招惹别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没有人替你收尸，跟个变态一样，贱不贱啊……
陈茹冽吓的睁开眼睛，黑夜下的天花板竟然是白色的。陈茹冽揉揉脑袋，坐起身来，刚刚噩梦的记忆随着头疼一点一点散去，冷汗与痛苦留在身体上，招摇着噩梦存在的痕迹。
陈茹冽打开手机，3:47。真好，醒来的时候也太不准时了。她撑着自己站起来，洗了个热水澡，坐在床上。聚餐和KTV的各种记忆在平静下来的夜晚蜂拥而至，人们的白眼和不屑、经理话语内的讽刺和平淡、组长那软硬的“触碰”，还有柳莉敏帮着我甩开紧握住的手、彭意最后离开的时候拍拍肩膀的“辛苦了”。
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难看啊！陈茹冽鼻头酸酸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眼泪莫名其妙地跑出来，陈茹冽伸手摸着床头柜上的纸巾：睡觉吧。
虽然今晚注定没有好梦，但一点点的温暖已经足够。
陈茹冽笑着盖上被子。
“陈茹冽！你不想干就tm给老子滚！”组长把策划案摔在桌面上，“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这tm写的什么垃圾东西？颗粒度、信息对齐，甚至连公司更新过的文件名都是错的。”
“你脑子真的长了吗？在哪里？啊？全部都长在屁股了吗？”
“把这脏东西给老子拿开，滚！”
陈茹冽捡起组长丢在地上的策划案，走回自己的工位上，呆愣的看着电脑：
脑子里闪回的画面，是每天下班时候跟着柳莉敏并肩离开的自己，是每次聚餐都不落下的自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自己……你真贱啊陈茹冽，活该被骂垃圾，你真就是个垃圾。
陈茹冽努力提起扁下去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劲都提不回来这一双被不知道什么压垮的嘴角。
陈茹冽打开电脑，她能做的只有打开电脑，在共享表格里找到更新的文件，把垃圾回炉重造。
“我之前是不是提醒过你，要小心组长。”吃饭的时候，饭店的玻璃反射出柳莉敏精致的脸，“35岁，工资没有老婆高，在公司做了快10年还是组长的男人，是一个很难惹的存在。”
“组长结婚了？”
“很难相信吧，竟然会有人看上他。”
“嗯……”陈茹冽抿抿嘴，虽然不敢承认，但这确实是她刚刚脑子里想的内容。
“我刚入职的时候也被他这么骂过，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做的不好，越做越多才会发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发到群上的文件都不是最新版。”柳莉敏看着陈茹冽，“他就是想找个人骂而已。”
陈茹冽有点失语。
“很无语吧。”柳莉敏笑笑，“还有咸猪手，我本来很喜欢穿露肤度高的衣服，也是这家公司穿衣自由我才最终选择它，但第一次团建、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会被摸，彭意建议我换一种风格，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甚至有一次，地铁门一打开，那个门里面基本都是男生，我吓的迈不开脚，我才意识到，我现在连坐地铁都害怕了。”
柳莉敏还笑了笑，陈茹冽那双迫切想要张开拥抱的手被这声笑容吓的收了回来。
“我之前和彭意诉苦，彭意超级冷漠，没有表情的看着我。”柳莉敏笑着，“还是你好，你还会心疼我。”
“您二位点的面到了。”服务员端着两大碗，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您点的菜就上齐了，请慢用。”
“谢谢。”
“彭意是不是跟组长很久了呀？”陈茹冽把筷子放在柳莉敏面前，“感觉她好像都没什么表情。”
“应该是吧，我跟着这个组长快两年了，她反正比我久。”
“那你没有想过跳槽去另一家公司吗？”
“我……”柳莉敏筷子停在半空，顿了几秒，“我也才来这家公司两年，这么快就走有点花心吧。”
“也是，我记得哪个老师在大学的时候讲过，跳槽太频繁也不好。”
柳莉敏没回话，专心吃着碗里的面。
“等会我把更新的表格发给你，还有之前被上头领导表扬过的策划案和ppt发你。”柳莉敏和陈茹冽走出饭店，柳莉敏对着陈茹冽说道，“给你撑撑伞吧。”
“好！”陈茹冽握着柳莉敏的手，“谢谢你！”
“茹冽，你们什么时候放十一假？”黄杨发了条微信，“我们公司发了两张免费的电影票兑换券，你有没有想看的电影？”
申毅佑在黄杨的身边，看着那一条信息被按下了发送的按钮，拍了拍黄杨的肩膀：“杨哥，终于约出口了。”
黄杨放松了一大口气，看着背后的申毅佑，点点头。
“不管人答不答应，至少约出去再说啊。”申毅佑转回自己的工位，“毕竟喜欢人家，作为男生，总是要做出点什么动作才行吧。”
黄杨点点头：“谢了兄弟。”
“没事，以后你俩真成了，我坐主桌就行。”
“必须的。”
陈茹冽看着亮起的屏幕，点开了微信的图标：
“通知是说正常放假的，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十一国庆档有什么电影我不太清楚欸”
拒绝的意味明显吗？陈茹冽看着绿色气泡里黑色的文字，应该还蛮明显的吧。
“佑！”黄杨把手机屏幕递给申毅佑，“这怎么回？”
“哥，看起来有点拒绝的意思啊。”申毅佑面露难色，“不行，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两张电影票。”
“对啊，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吧。”
“回个‘我也不怎么了解，要不一起选一下’可以吗？”
“行。”黄杨把字给打上去，发送。
这是——觉得我答应了的意思吗？我拒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陈茹冽皱起的皮肤里跑出脑子生成的无数问号：我要怎么回啊。
算了，就当答应了吧。
“好”
“你选吧，我不喜欢看动作片，其他你看着来。”
看到消息的那刻，黄杨面前亮起的电脑终于点亮了他紧张的双眼：“成了。”
“恭喜！”申毅佑欣喜的看着黄杨，“看什么电影她有说吗？”
“没，让我选。”
“那你选啥？”
“喜剧片吧，其乐融融。”
“嗯，可以。”申毅佑放下自己的手机，“杨哥，十一假期结束之后你就是程序员中的珍稀动物咯。”
“杨哥要有女朋友咯~”申毅佑假装扯着嗓子向整个办公室的人宣布，黄杨也没阻拦，只是害羞地瞪了他一眼。
“茹冽啊，妈听你黄阿姨说，你和黄杨快成了？”夜晚，妈妈专门打电话问道。
“黄杨？为什么这么说？”
“你黄阿姨说，黄杨跟她说你们十一要出去看电影约会了，黄杨特高兴，说那天要给你准备惊喜呢！”妈妈的语气特别兴奋，“欸呀欸呀，黄阿姨特地嘱咐我让我不跟你说，你看看我，还是说漏嘴了。”
“诶呀，我家闺女终于身边能有个伴了啊。”妈妈语气快要哭了，“杨杨是个好孩子，小时候看着他长大的，你们在一起啊，妈妈特放心。”
陈茹冽在地铁上看着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苦涩和酸痛从脑子释放，嘴巴瞬间有了感觉，就连眼睛看这世界都变得模糊且黑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哪一环节出了错？
陈茹冽揉揉眼睛，活动了一些站久僵硬的双腿，原来的位置就突然挤进了一个女生，面前那块勉强给自己保持平衡的小小空地被挤压，陈茹冽只能随着人流东倒西歪。
“你有在听妈说话吗？”
“妈，我在地铁上，信号不太好，回到家再说。”
“好。”
“那我挂了。”
“拜拜。”
音乐终于能弥漫在她的世界里了，刚好治愈的歌曲，刚好治愈的声音，陈茹冽努力低着头，让眼泪和自己不这么张扬的给别人看到。
“茹冽，这里。”黄杨坐在电影院门口的椅子，朝陈茹冽招招手。
“好。”陈茹冽一路小跑过去，站在黄杨面前，那股橘子调的香水味刺进了陈茹冽的鼻子里，鼻炎过敏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怎么了？感冒了？”黄杨拍了拍陈茹冽的背。
“没有没有，刚刚被口水呛到了。”陈茹冽退后几步，扇了扇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没事就好。”黄杨笑笑，“我发现咱俩每次出来都能有这种事情发生欸，你看上次是你脚扭伤，这次是你被口水呛到。”
“是吗。”陈茹冽尴尬地笑笑，“电影票取了吗？”
陈茹冽试图转移话题。
“取了取了，十一国庆档的人真的很多，还好提前来一点，不然取票机都排不到。”
“那就好。”陈茹冽接过黄杨递过来的电影票，“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好。”
“欸对了，你想喝什么饮料吗？”黄杨看着影院里面的饮品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日月潭奶茶。”
“那我点一杯这个吧。”陈茹冽走上前去，“我们分开点，这样就不用再算钱了。”
“你好，要一杯日月潭奶茶，少冰少糖。”
陈茹冽没给黄杨说话的时间，直接上前点单付钱。
“啊，那我就要一杯葡萄柠绿吧。”黄杨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菜单说道。
“正常冰正常糖吗先生？”
“啊？”黄杨看着店员，“哦不不不，对对对，正常冰正常糖。”
“好的先生，我扫您哦。”
“好的。”
黄杨拿了票之后走到陈茹冽身后，看着单据发呆：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您好，您们的日月潭奶茶和葡萄柠绿都好了。”
“谢谢。”陈茹冽和黄杨同时拿起柜台上做好的两杯饮料。
“那我们就直接进影院了？”陈茹冽转身看向黄杨，“还有十分钟开场。”
“可以。”黄杨看着陈茹冽把奶茶上下摇晃，奶盖逐渐融化在茶底里，“你有没有看这个电影的预告片？真的蛮有趣的欸。”
“真的吗？我还没来得及看，最近一直在搞新推产品的营销方案。”陈茹冽吸了一口，“有趣就行，我没咋来电影院看过喜剧片，都是自己在手机上看多一点。”
“嗯嗯。”黄杨低头找着座位，“在这，你是7号，我是8号。”
“还挺C位的这个位置。”陈茹冽放下饮料，“蛮好。”
电影其实不好笑，很多情节设置的很莫名其妙很尴尬，但是黄杨笑的很开心，陈茹冽也跟着假笑了好几声。
“怎么样？我听见你笑的蛮开心的。”电影结尾，黄杨站起身来问道。
“嗯，还不错。”陈茹冽眼睛还没从结尾滚动的字幕移开，黄杨站起来的身体就挡着她的视线，她抬头看着黄杨移开的身体，“走了吗？”
“嗯，你想继续看下去吗？”黄杨停在原地，“最后应该没有彩蛋的。”
“哦，好。”陈茹冽站起身，“那走吧。”
“我觉得这个电影啊，在中间反派要出来的时候可以再夸张一些，会更好看。”黄杨评价着电影里的情节设计，“你觉得呢？”
陈茹冽看着走在前面，双手上下挥舞，激情发表自己见解的黄杨，笑了笑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去吃饭了吗？”
“可以啊！”黄杨有些害羞，“我约了一家餐厅，里面真的什么都有的，不只是西餐，中餐、泰餐都有的。”
“你已经订好了？”陈茹冽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是，要是随便指定一家餐厅，那“惊喜”应该很难弄出来。陈茹冽看着黄杨着急解释的样子，突然想欠揍的说一句：要是我想吃火锅，阁下该如何应对？
“好，那我们去看看那家餐厅。”为了让情感更加真实丰富，陈茹冽扯了扯袖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我倒要看看这家什么都有的餐厅长啥样。”
“那我们去揭秘吧！”黄杨只是觉得陈茹冽突然的中二很可爱，笑着看着她。
“你的脚好的差不多了吗？”车上黄杨和陈茹冽有的没的聊着天。
“差不多了，已经跟正常人一样了。”
黄杨被逗得笑了几声：“你本身就是正常人啊。”
“比喻嘛。”
“那你同事关系处的不错了吧，礼物都送的这么贵重的。”
“那肯定会好啊，不然钱白花了。”
黄杨那两排大白牙就没有合上过：“对啊，可不能白费了这好不容易买来的礼物呢。”
“你呢，你工作怎么样？”
“一直都是这样，更新软件的策划案下来的时候会很忙，其他时间就修复一下漏洞，没什么事的。”
“那听起来还不错欸。”
“嗯。”
“那你们公司还招工吗？你这个岗位。”
“招吧，不过很有可能是外包，因为内部确实用不到很多人。”
“那你晚上跑夜车能跑几单？”
“几单不确定，但是一个月下来能赚不少零花钱。”
“那还不错。”
“对啊。”黄杨指了指街道旁边的那家高档餐厅，“就是那家了。”
“这么高级？”陈茹冽有些震惊，“你怎么订了这么豪华的餐厅？”
“诶呀，和你好不容易才出来聚一次，吃点好的。”
“那……”陈茹冽扭头，沉默地看着后视镜里开着车的黄杨，那份已经准备好拒绝的勇气此时被这家餐厅的档次缠上黑布，越接近一步，越不见天日。
“没事，这顿就当我请你了。”黄杨看出了陈茹冽的犹豫，“我的意思是，这顿的钱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可以请我吃饭请回来。”
“怎么样？”黄杨看了看后视镜里的陈茹冽，挑挑眉。
好。陈茹冽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点下这个头。
应下了那个在自己面前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求自己做他女朋友的请求。
房间里粉色丝带环绕，气球定在天花板下，玫瑰铺了满屋，餐厅的服务员们推着蛋糕与彩带，所有停止的一切都在等着陈茹冽的答应重新变得鲜活。而陈茹冽答应时候眼角那颗不知道真的是因为感动而流下的泪水，被黄杨一把抹去——她被黄杨拥在怀里，呆呆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