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你”字,张四方已觉洞里疾风呼呼向面门袭来,哭嚎声不绝于耳,两眼望穿却瞧不见一道人影,只深感这歹人功力之深厚,怕是要深入地下才能寻得齐修。

    张四方敛了神色,堪堪踏入这矿道半步,忽听得箭矢破空声,忙撤后几步向一旁避开,便只一瞬,那箭矢已穿过他原先所立之处,颤颤着埋头进泥土里。

    张四方喝道:“我兄弟二人无意冒犯,只是想抄个近道,途径此处,还请里面的人行个方便,放了我那兄弟!”

    他试探着说了这几句,发觉对方并无行为,静待半晌,却也并无声音,心下焦急,索性走上前拔了那箭矢,抛上半空,脚上运劲一踹,这箭便径向黑漆漆的洞里飞去。

    哪想洞里那机关设计巧妙,箭矢飞行时带起微风,两侧墙壁烛光悉数亮起,不过片刻,又缓缓熄灭,张四方随着那箭矢齐齐冲进洞里,心想两侧有土墙,烛火点亮后便可瞧个清楚,假使对方偷袭,必不会站在箭落之地,若是两侧有甬道陷阱,再及时撤退也是赶得上的。

    箭矢之上的力道已在逐渐削减,这矿道却似无尽头,前后漆黑,张四方一咬牙,赶上前抓下箭矢,紧握手中以备不时所需,脚上仍不停,在忽闪忽灭的烛光下直直冲进一方巨大辽阔的矿洞里。

    这洞可容纳千人有余,既阔且深,这却不是最令张四方诧异的。他四下观望后,这才意识到方才跑得飞快,竟没有感到自己走的是下坡路,当下又不禁生疑,这样大的一项工程,怕是那歹人联合他人手制成,万一斗他们不过,可就得对不住边境苦等的姊妹兄弟了。

    当下凝心冷静,仔细察看那庞大的铁铸像,越是瞧着,便越觉着上头那张脸很是眼熟,再看两侧题字,大小字体叠加,念完这几段,才知此乃太子塑像,为的是赞颂他功德无量,是老天赐予这世间的福报,人人应追随他步履,顺应天命,奉他为真天子。

    张四方暗暗心想,老皇帝尚存于世,太子便做了这一手准备,该是多么渴望这无用的君权,又盘算着,那乔家小子应是五皇子这一派的,两位皇子争相夺嫡,他不妨看看这太子要用什么话语收买人心。

    于是高声呼喝:“我已在此!不曾想英侠与我同为太子殿下的追随者!不若大胆现身,我俩洽谈一番可好!”

    那歹人听了,果真现身,却是从他身后逐渐逼近,张四方听见他踏土的细微声响,继接着又有扑通落地声,不住懊悔方才的疏漏,却也明了,这一伙人放他安然进得矿内,只是拿他当个乐子罢了。

    张四方让出位置,笑道:“几位兄弟既是同好,可否先放了我兄弟,大家有话好说。”

    这几人身着汉人衣裳,却是胡人相貌,来到烛火照着的光亮处,上下打量他好几遍,笑道:“想要人是吧?”

    说罢,吹一声口哨,已有两人站到一条甬道的边上,每人手中举一个火把,齐齐伸手,向道里伸手,便拽出了齐修,一人提他一只脚,竟是生生将人倒挂着,长袍翻倒,示与他看。

    张四方不忍看他受人这般欺侮,忙说道:“几位还请说一说尔等所求,我这兄弟平日里最是守礼,还望几位兄弟先让他安生坐着,有什么事,便由我来替你们去做!”

    他常年游历民间,所遇盗匪多是求财,又或要人办事,这伙人明显不是冲他性命来的,那便还有得商量。

    话音刚落,那打头阵的果真扬声道:“好!你应下了,那就要把事情做好,否则我就让他以这样的姿势,一头撞上地面的铁剑!”

    张四方忙道:“几位兄弟请讲!”

    这歹人道:“把人放下来!听闻你们汉人最是讲究礼仪道德,我就说一桩事,你们听听,听这事究竟合不合礼仪!”

    那两人又将齐修拖了回去,不知穿过那一条矿道,片刻后,也出现在了这个洞口。

    领头那人道:“我们是这矿洞的采矿民工,监管这矿洞的朱越朱大人,前些日子死了爹,正准备收拾了下葬,那混账太守却说,他这做法不合礼仪,便把人抓了关进牢里,我们一众兄弟无处可去,只能在这矿洞里苟活,成了山匪。你们就说,这合不合礼,还讲不讲道德!”

    说时双眼怒睁,紧盯着齐修,齐修双眉微蹙,说道:“的确过分。”

    话音刚落,这人又把他推回手持火把的两人手中,拖了回去,喝道:“好!那你就去替我们杀了这混账太守!否则,就让你这兄弟留在矿洞里,我瞧他身形壮硕,供我们饱餐一顿不是个问题。”

    这人吃准了张四方肯为兄弟拼命,却仗着人手众多,不惧他的威胁,张四方也就只好应下,顺从地道:“那便请几位多给我些时日,我前去细细查探一番,再行动手。”

    那人却道:“等你查完杀完,我们一众兄弟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我只给你三日时限,凭你的身手,去往东北方向的太守府邸,来回不过一日,剩有两日,你就去给我杀了那太守,提他的项上人头给我!”

    随后,几人让出矿道一条路,偏头示意他走进去。

    张四方一路走着,这人一路紧跟,趋近洞口光亮时,听他问道:“你是太子一派的门生?”

    张四方道:“我只是一介乡野草民,读过几年书,妄想考学做官罢了,太子殿下有好生之德,为百姓做了这样多的事,操劳多年,我哪里有这个天大的恩德,能够成为他的门生。”

    那人听了,半晌无言,待到洞口不远处,忽然发力,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张四方在这漆黑的地方待了许久,此刻见着刺眼日光,两眼酸胀,不住地流泪,眼前更是模糊,只好闭上,却听得那人说道:“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我便替太子许了你这太守的官位,今后便由你接替他,你们兄弟二人便留在此地罢!”

    又过好一会,张四方才勉强能视物,朝那矿道里瞧去,这人早已不知道从哪条甬道钻了上去,便不去在意,当即轻身快步,往东北方向去了。

    走出不过一两个时辰,再加以乡民指路,张四方便已到了太守府邸门前,却瞧这府邸不似府邸,倒像是栋不时便要倾倒的危房,然而,这矮小的土房里还有不少人的讲话声,他便上前叩门。

    门内有人呼喊道:“请进!”

    张四方稍加思索,决意演上一场,便又叩门几下。

    里头有人开门,见他眼生,却不觉有异,只说道:“公子是头一次来吧?请进来,不必拘束,随意畅谈便是!”

    说着便往里走去,张四方忙将人拦下,仍站在门外,说道:“这位公子,草民欲求见太守,可否帮着通报一声?”

    公子瞧他执拗着不愿进门,也不再强求,只叫他稍等,便挤进了一院子的人里头,从人堆中间领着一名煞气环绕的大人朝这处走来。

    待走近了,公子说道:“这便是我们匡太守,你有什么话,便大胆说吧。”

    张四方瞧着那歹人口中不讲道德礼仪的混账太守,虽满身不可掩饰的狠厉之气,见着百姓,眼里却温和有力,正如家中亲切的长辈,令人倍感安心且温暖。

    他又恰好想起边境姊妹兄弟亟待救援,兄弟性命垂危,心上一委屈,当即两行清泪不住地滑落,偏他生着一副漂亮皮囊,登时引得过路人频频转头看他,更有甚者还大声调侃几句。

    “匡先生又救下了哪里来的俊俏小生?可千万记得把人留下,我家姑娘还未出嫁呢!”

    “你家拢共也就一根独苗,你这话倒是对每个书生都说过一遍,招这么一屋子女婿,你担得起大人这份福气吗!”

    这匡太守与乡民招手道别,便引他进门,问道:“孩子,老朽能帮得上你的,你便大胆说了,如若帮不上,我也可以留你住下,给你一碗饱饭一杯热茶,填饱了肚子,咱再一同想法子。”

    张四方止住眼泪,正了正神色,将先前遭遇悉数说与他听,听罢,匡太守深深叹了口气,周身狠厉气息登时乍起,身边众学子亦是怒不可遏。

    “真是岂有此理!全怪太子无德无能,这群外权未免太过硬气,竟把手伸向了百姓!”

    张四方疑惑道:“还请公子赐教,我只知有外戚一说,却不知外权是何许人也?”

    “外权便是我等力拒胡人干政这一派别对胡人的称谓,太子勾结胡党这事,瞒得倒是好,仅有为官之人,及偶尔涉政的太学生,才得以知晓一二。”

    张四方不迭道:“原来诸位是学识渊博的太学生!是在下失礼了!”

    众人却不愿他这样讲礼,纷纷道:“我们那还算得上什么学识渊博。”

    “说得是,学无所用,那便只能算得上是个读过书的泥腿子,满身抱负无处施展,眼见家国危难,却依然躲藏着,简直是太窝囊!”

    正懊悔着,匡太守却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心怀大义的,尚且年轻,便不必学我们这些命数难料的老人,不必这样贸然激进,应该做好我们的后助,等待接手这份职责,一同坚守那个太平的天下才是。当下的为难,便由我们这些老的先去经历完了,这样才省事。”

    张四方茫然道:“我怎么忽然听不懂这话了?”

    匡太守道:“我且将事情的前后来去说与你听,你便知晓。”

    原来这哀悼自身、哭得凄惨的朱越,其实是胡汉后人,家中母亲是胡人里一支颇为显贵的血脉,且与太子有往来,便仗着势力,接手了铁矿,做下那些个敛财辱民的事情。

    至于无辜拘人一事,却是那朱越为亡父下葬时,所循礼制大大超过了应有的模样,一个小官那诸多的陪葬、礼器,已经是堪比王侯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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