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紫苏和丁香一起在街上边走边逛。

    丁香左手托着一包打开的桃花酥,右手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丝毫不怕长虫牙。

    正逛着,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粗麻衣服的老人在卖冰糖葫芦。

    老人身上的衣服穿了有些年头,原本的灰色洗得褪去,变成了灰白色。左边袖口处还有一个缺口,像是被人为地裁下来一个细长条。

    他不像别的生意人一样大声叫卖,反而一个人躲在两间店铺之间狭小的过道里。

    倚着墙,神情恹恹的,用袖子掩着面咳嗽。他微微抬起头,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露出了脖颈间“韦奴”的烙印。

    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早就盯上他了。叫花子看到他脖子上的烙印后,确认了他韦奴的身份。

    叫花子走过去,恶狠狠地说:“短命的韦奴,还不赶紧滚,就你这患了痨病的模样,你卖的糖葫芦,别人还敢吃吗?”

    边说边把手里的破碗往地上一丢,去抢老人手上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

    老人死死抓住草靶子不肯放,露在外头的一双手枯瘦如柴。

    叫花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力气还挺大。”说完更加用力地去抢糖葫芦。

    老人被拖行了十几步,有点站不住了,差点扑倒在地,却依旧不肯松手。

    林紫苏走看不过去了,“干什么,一个老人你也欺负?”

    叫花子指着老人说:“他是卑贱的韦奴。”他回头上下打量着林紫苏的服饰,总算放手了。

    叫花子突然卸了力,老人猝不及防,往后栽去。

    林紫苏想要去扶,但来不及了,老人栽倒在地。

    一块桂花糕从他怀里掉出来,滚在地上摔碎了。

    老人拼命咳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但他毫不在意,匍匐着去捡那块碎得掉渣的桂花糕。

    林紫苏赶忙上前扶起老人,老人连声道谢。

    “韦奴怎么了?干正经营生,碍着你的事了?”

    她同叫花子理论,“你一口一句‘韦奴’,我看你就是觉得韦奴好欺负,想抢他的糖葫芦。”

    叫花子被看穿了心思,脸上丝毫不见羞愧。她看林紫苏的穿着,不像普通百姓,不敢再言语。

    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后来者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挺叫花子,“一个韦奴,小姐何必维护他?”

    “是呀,韦奴天生贱种,干不出好事。”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林紫苏懒得和他们理论,扶着韦人去了个没人的角落。

    见老伯手里还小心地托着那块碎糕点,一脸的惋惜和难过。

    “老伯,你那块桂花糕掉到地上了。你若想吃,尝尝我们的桃花酥吧,一样香甜可口。”

    林紫苏给丁香使了个眼神,丁香会意,立马把仅剩的几块桃花酥捧到老伯眼前。

    要不是林紫苏吩咐得快,再晚几下,恐怕就被丁香吃得只剩碎渣渣了。

    老人连忙摆手,“小姐刚刚才帮我打抱不平,怎好再受你的恩惠?”

    “几块糕点而已,不算什么,你瞧我这丫头肥头大耳的,再吃就要胖得走不动路了,到时候就没人陪我逛街了。”

    “小姐,你又拿我开涮。”丁香瘪着嘴。

    老人见丁香只是长得比较富贵,怎么也算不上肥胖,知道是林紫苏在开玩笑。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老人依旧不肯要。

    在他开口的间隙,丁香眼疾手快,抓了一块桃花酥塞到老人嘴里。

    老人见推脱不得,把没有咬进嘴里的大半块桃花酥掰下来,小心地放进帕子里,和那块碎掉的桂花糕放在一起。

    “谢谢你们,那块桂花糕是给我孙女留的,她到了长身体的年纪,听到邻里的大哥提起小时候吃的桂花糕甜滋滋的,心里惦记着,来问我吃没吃过。孩子懂事,也不敢问我要,我知道她嘴馋,这点钱也买不起药,索性买一块给她尝尝。”

    “老伯,给我来两串糖葫芦。”林紫苏说着挑了两串,回头冲丁香点头,丁香会意准备给老人付钱。

    “小姐,谢谢你,这几串糖葫芦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老人不但不肯收钱,还挑了几串大颗的糖葫芦送给两人。

    林紫苏收了糖葫芦,把桃花酥给老人作为交换,老人这才收下。

    林紫苏问道:“老伯,看您身体不好,怎么还出来卖糖葫芦?”

    “人老了,不中用了,三天两头的生病,城里的大夫都不愿意给韦奴治病,好不容易有个心善的大夫给我开了药方,可我去药店抓药,伙计一看是韦奴,就漫天要价。我也是没有办法,本来想着去店里当伙计,可掌柜的嫌我手脚慢不肯雇我。我明知道没人愿意买韦奴卖的东西,但想着万一遇到个善人呢。”

    “你家里人呢?没有儿女照顾你吗?”

    “我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十岁了,就我们爷孙俩,平时多亏了邻里姑娘接济。”

    林紫苏给了老人几两银子,让他拿去抓药,老人死活不要,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没有找他麻烦的安城百姓,已经是万幸,万不可再白拿姑娘的银钱。

    “老伯,不是我好心想救济你,我这是在救我自己。前几天一个算命的路过我家门口,说我印堂发黑、面色青紫,此乃大凶之兆,须三天之内行九件好事,救济穷人一百两银钱,方可逃过一劫。”林紫苏忽悠道。

    “这不,我和我丫鬟已经在街上转悠了三日,做了八件好事,就差你这最后一件了,你就成全了我吧。”林紫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姑娘,你不会骗我吧?”

    “老伯,你看我这样面善,能骗你吗?”林紫苏眨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憨态可掬。

    老人看这姑娘浓眉大眼,像个实诚孩子,半信半疑地收下了钱。

    林紫苏和丁香一人两串吃着糖葫芦。

    林紫苏不忘评价,“这位老伯卖的糖葫芦没有上次那个大婶卖的好吃。”

    丁香咬了一大颗,“小姐,你的嘴可真叼,我吃着都一个味,酸酸甜甜的。”

    “这次的山楂咬起来棉软,不够脆爽,是山楂果子不够新鲜。不过这个时候,也难得有刚摘的新鲜山楂吃。”

    “小姐的嘴金贵得很,得亏老爷到处聘请有名的厨子去府上给您做菜。”丁香接着说,“我呢,也跟着享享福,莫师傅做的桂花糕真是好吃。”

    “你个小丫头,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说好吃。不过莫师傅的糕点确实做得不错。”

    丁香每次跟着林紫苏出来,就像八百年没出过门一样,这也要瞧瞧,那也要看看。

    她逛也就算了,偏偏只逛不买。

    林紫苏说不用省钱,她也不干,还振振有词地反驳:“逛街嘛,最重要的就是‘逛’字,要是见到什么都买,岂不成了‘买街 ’?”

    丁香刚从胭脂铺子出来,看到一家首饰店又挪不开步,偏偏这些都是林紫苏不感兴趣的。

    两人些时日没有出来了,林紫苏随她逛,跟着她走进一家金玉满堂首饰店。

    丁香满眼放光地看着琳琅满目的簪子,已经瞧了十几支了,却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

    店里的伙计丝毫没有不耐烦,在一旁耐心地介绍。林紫苏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店里的装潢。

    这时一个姑娘,脖子上围着块破旧的布巾,提着一个竹篮走进来。

    她走到店里一个没人的角落,把篮子放在桌上,揭开上面盖着的旧布,抬头对掌柜说:“还是老价格,一文钱一支。”

    掌柜的拿出一支簪看了看,“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两文钱三支。”

    “我看您这儿生意好的很,我这木簪用的是上好的桃木,雕得精细,一天也只能做一支。咱们也不是第一天做买卖,您这价格实在太低了,我这簪子搁您这儿,二三十文一支好卖得很。”

    “这城中有几家店铺愿意收你的货?阿晴姑娘,你去打听打听。”

    “城东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店铺很大,听说只要手艺巧,做出的簪子好看,它那高价收,我去它家看看。”姑娘提起篮子要走。

    “哎,等等,就一文一支。阿晴姑娘,我看你是熟客,才给你这个价。”

    “我知道,掌柜的心善,能照顾我的生意已经很难得了,但我挣点辛苦钱也不容易。邻里的老伯又病了,咳个不停,等着钱抓药吃呢。”

    姑娘和掌柜的谈好了价钱,收下钱留下簪子就走了。

    丁香终于瞧够了,两人走出首饰店,接着在街上游荡。

    看到刚出炉的糯米糍,香喷喷的冒着热气,买了两块。

    两人大口大口吃着,突然听到旁边的药材铺子传来争吵声。

    林紫苏抬头瞧了一眼,这不正是刚刚卖木簪的姑娘吗?听掌柜的叫她“阿晴”。

    “昨天不是说好了,五十文钱一副药,今天我钱都带够了。”阿晴说道。

    “昨天是昨天,今天不卖了。”

    “刚刚那人十文钱一副,同样的药您卖我五十文一副,我也没嫌贵。我家里有人等着呢,求求您行行好,卖我两副吧,我钱够的。”阿晴说着把钱往前一推。

    “我店里生意好,药根本不愁卖。昨天我偷偷卖给韦奴一副药,结果被人看到,说‘韦奴天生贱命一条,不值得救’,还砸了我的店。韦奴不吉利,我不想做你的生意,我也不为难你,你赶紧给走吧。”

    “求求您了,卖我一副也行,我家里人真的等着这药救命呢。”阿晴依旧不死心地哀求。

    “想要药?十两银子一副。”伙计见姑娘还死赖着不走,说了个对方付不起的天价。

    “您这不是欺负人嘛?我这袋子的一百文钱都给您,就给我一副药吧。”

    伙计看姑娘不听劝,恼了。

    转头进屋和另外一个伙计一起拿着扫把出来,准备赶人。

    两人丝毫不带手软,直接拿着扫把就往阿晴身上招呼。

    阿晴闷哼一声,忍着痛,还在哀求伙计卖一副药给自己。

    林紫苏气不打一处来,准备上前帮帮这个可怜的姑娘。她刚往前走两步,就看到姑娘冲她直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

    一眨眼的功夫,姑娘就挨了五六下打。扫把柄直接招呼到她脸上,留下了一条很深的青色印子。

    姑娘眼见伙计不可能卖药了,一边躲着扫把一边退出了药材铺子。争吵间,姑娘脖子上围着的布巾松散开,露出“韦奴”烙印,她连忙系好。

章节目录

居安思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唐果酒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唐果酒丫并收藏居安思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