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勾肩搭背去乌梅镇下馆子。

    西风像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吃饱过一样,先点了一大碗牛肉面,加肉加面的那种,又让小二上了一桌子大鱼大肉。

    饶是大胃口的林紫苏,看着面前一大桌子菜,“你不会存心宰我吧?”

    “难得能沾光和将军府的大小姐一起吃饭,我可得吃饱喝足。”

    他端起面碗,提溜几下一碗牛肉面见底了,连面汤也没剩下一滴。

    许是吃得太急呛到了,又或许是面太烫,西风连连咳嗽,眼尾腥红、泛着水光。

    林紫苏以为他爱吃牛肉面,便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西风抹了下眼角,“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林紫苏调侃道:“既如此,你还吃得这样快,生怕有人和你抢一样。”

    西风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掩面轻咳一声,然后把一只鸡腿塞到林紫苏嘴里,“吃你的鸡腿吧。”

    林紫苏看出他不愿多言,便没有再追问,“我看你平时在军营吃饭吃得味同嚼蜡,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吃得津津有味。”

    “军中的冷汤冷水吃进腹中一点暖和气也没有。”他嘴里嚼着肉,“我小时候常在街边乞讨,吃了太多残羹冷炙,接连几日讨不到吃食也是常有的事。”

    他目光变得柔和,嘴角微弯,“不过后来我很幸运,我哥收养了我,吃了几年他做的热菜把嘴巴养刁了,后来再吃那些冷饭就觉得越发难以下咽,总想念我哥的厨艺,他......”

    西风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倒了杯酒入喉,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有些苦涩。

    林紫苏敏感地察觉到他哥哥恐怕结局不大好,心上人也不在了,接二连三地遭受现实的打击,难怪他一度想要放弃生命。

    以往的西风就像一只乌龟,他用坚硬的甲片把自己包裹起来。而现在这只乌龟正慢慢伸出头,把身子松开一个小口子,让外头的光透进去。

    她知道西风心中藏了很多苦楚的往事,无人倾诉,不过没有关系,还有时间,总有他愿意敞开心扉的时候,到时再开导也不迟。

    西风光顾着吃饭,林紫苏就陪他吃。

    吃到最后她都吃撑了,西风还在吃,硬是把最后一根菜花夹进嘴里才肯放下筷子。

    这头,孔陌备了份薄礼上门拜访吴雨烟。

    吴雨烟面上带着疏离的笑,并未伸手去接,“孔大人这是何意?你我既不沾亲亦不带故,更何况无功不受禄。”

    “吴大人,先别急着拒绝,不妨打开看看。”孔陌把木匣又往前递了一分。

    吴雨烟打开匣子,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孔陌,“你……”

    “吴大人就不想知道,她待嫁之时到底有没有想……”

    吴雨烟猛地掀上木匣盖子,他脸上那层疏离的面具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连忙阻止孔陌继续说下去,“够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吴雨烟犹犹豫豫,复又打开木匣。

    他颤抖着手指,想要捏起信笺的一角,又胆怯地收回手来紧攥成拳,连声线都不再平稳,“你怎知?”

    “许小姐家的后门,有人在那侯了半年,吴大人虽裹得严实……”

    孔陌顿了顿,“许小姐的嫁衣还是在我店里定制的,婚礼前三天,店中走水烧了一块,为了嫁衣损毁的事,我特意登门道歉,新娘子却毫不在意,你猜为何?”

    吴雨烟面色泛青,手扶着椅背才堪堪支撑住自己。

    孔陌接着说到,“况且林紫苏是许小姐的发小,幼时感情颇好,我们还一起去喝了许小姐的喜酒。”

    孔陌看着吴雨烟铁青的脸色,知道他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吴大人,不妨多考虑几日再给我答案。”

    孔陌进退有度地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你还未提要求,就不怕我私自看了信却不办事?”

    “读书人这点气节还是有了。”孔陌停下脚步,“想要见许小姐一面,办法何止千万,吴大人却始终克己守礼,我相信大人。”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孔陌转过身,惊讶于吴雨烟这么快就平复好了情绪,“上次吴大人在殿前替林将军父女俩解围,我在此谢过大人。”

    “这次若合时宜,有劳大人再替她说说好话。”

    孔陌又深深行一礼,“不过我这人不喜欢勉强,若是大人不愿意亦无妨。大家同朝为官,这封信就当我送给大人的见面礼。”

    “我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待吴雨烟说完,孔陌答道:“我会替大人传达,不过要是许小姐不答应……”

    吴雨烟回了一礼,“尽人事听天命,我亦不强求。”

    孔陌腹侧道:苦等了半年有余都没等到人,这还叫不强求?

    一天之后,吴雨烟终于等来了这次期盼已久的见面。

    “小女见过吴大人,恭贺大人得偿所愿。”许若汀站在三步开外,行了一礼。

    吴雨烟努力忽略掉话里生疏的称谓,嘲讽道:“好一个得偿所愿。”

    见对方不再言语,遂问道,“你怎么肯出来见我了?”

    “就当是帮紫苏一把,也算是替韦奴积善行德。”她低垂着眉眼不看他,“况且也是该有个了结了。”

    “了结?”他上前一步,“汀汀,你可真会诛我的心。”

    许若汀见势立马后退一步。

    “我已嫁做人妻,大人该称我一声李夫人。”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吴雨烟的脸,明明还是那副温柔眉眼,却多了份刻意的镇定。

    “那封信为什么不寄给我?你明明都写好了。”

    她先是满脸惊讶地瞪大眼,然后像是早已释怀了一般,笑了一下,“写信,是我心有所盼,不寄,是怕误你前程。”

    “你就不想知道,如果我收到信,会不会出现,带你远走高飞?”

    许若汀没有回答。

    或许是她太过平静,相较之下的吴雨烟更显面目狰狞。

    他再也维持不住翩翩风度,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臂,声音嘶哑,“如果我不要这前程呢?”

    许若汀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声:“都过去了,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吴雨烟险些掉下泪来,他觉得自己败得一踏胡地。

    他的手终于从她手臂上滑落,带着些颓败。

    她受不了眼前人这幅模样,匆匆行了一礼,逃也似的转身踏进朱门内。

    待门快要关上时,她眨掉泪珠,回过头对他宛宛一笑,“雨烟,你不用挂念我,他待我极好。”

    朱门彻底合上,许若汀靠着门,眼泪再也止不住。

    吴雨烟看着许若汀消失在眼前,终究明白到头来自己什么也留不住。

    他站在原处,久久没有动作。

    “后悔吗?”吴雨烟曾在心中问过自己千遍万遍,每一次他都不敢多想,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不后悔”,仿佛只有这样,心才不会那么痛。

    可是真的不后悔吗?

    如果不后悔,为什么会日复一日执拗地等这一场凌迟,为什么想要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奔赴到她身边?

    吴雨烟想起那年盛夏杨柳拂面,她明眸皓齿,莞莞一笑,当时惊鸿一瞥,自己忘了呼吸,连心跳都乱了。

    而如今朱门之内,高墙相隔,却只能远远驻足,冷眼旁观她与他人相守相伴。

    怎会不难过,怎会不遗憾,又怎会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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