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喝着酒,外头热闹起来,人群都往一个方向聚集。

    店里一位客人走出门拉住行人问道:“大哥,我看你们都往街东去,可是那边有什么热闹可瞧?小弟我也想跟着去瞅瞅。”

    “你没听说吗?皇上赦免了韦奴。”他叹了口气,“唉,以后我们就要和这些下等人同起同坐了,想想就晦气。”

    “消息当真?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客人附和道。

    行人忙提醒道:“兄弟,这话可不兴讲。”

    跟他同行的人忙打断道:“可别听他瞎传谣言,我听说皇上只是下令赦免韦奴晚上宵禁,其他的还和原来一样,脏活累活还得是他们干。”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听说他们都被放出来了,此刻就像犯人一样正游街呢。”

    客人听后来劲了,“是吗?走走走,咱仨一起去瞧瞧。”

    三人一同勾肩搭背离去。

    小二见状冲出门去,跟在后头大喊:“客官,您还没付钱呢。”

    早知道,就该让风信找条小路带他们去将军府。林紫苏担心起冲突,转头对大家说:“我们也去瞧瞧。”

    王小弟看了看李清清,又颠了颠怀中的幼子,孩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他低着头,“我这拖家带口的,就不去凑热闹了。”

    林紫苏心想:人各有志。

    遂没有勉强,跟着孔陌一起出去了。

    等走到街东,林紫苏没料到,城中百姓竟对韦奴痛恨至此。

    百姓对待韦奴就像对待犯奸作科的游街罪犯,各个往韦奴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

    风信和阿晴走在前头,脸上糊着鸡蛋液。

    阿晴试图跟这群面目狰狞的行人理论:“皇上都赦免我们自由了,你们再这样,我就去报官了。”

    一男子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呸”了一声,“得了吧,可真会百日做梦,当我不识字呢?告示上可写得清清楚楚‘免韦奴宵禁,但赋税同往,为寻常百姓三倍,若外出劳作,酬金不可过半,亦可随小林将军赴战场、夺九城’。”

    另外一个配着刀的官爷大摇大摆走上前来,捧腹哈哈哈大笑道:“听说你要报官?本官爷在此,你有何冤情呀?”

    他回头和那男子一同大笑起来。

    阿晴想起往日军官手持鞭子,将自己打得皮开肉绽,缩了下脖子,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见状,路人气焰更长。

    更有甚者,抓着瘦弱的韦奴开始拳打脚踢。

    被打的韦奴不敢还手,怯生生地往后头一佝偻的妇人怀里躲。

    阿晴看到连忙折返回去,想要护住那韦奴。

    林紫苏从小锦衣玉食,觉得人间到处都是真善美。她遇到的所有关于人性的阴暗,似乎都和韦奴的遭遇有关。

    她看着眼前场景,气不可遏,正想向前。

    孔陌赶紧用右手牵住她,将她护在身后,“诸位在此闹事,将官道围得水泄不通,行人难以通行,不知官府管不管?”

    林紫苏不想躲在孔陌身后,正想拿出自己的将军令牌。

    孔陌连忙阻止她,“若今日你在众人面前表明立场,以后便是众矢之的了。”

    林紫苏望着孔陌深邃的眸子,反问道:“你不也一样?”

    她上前一步,与孔陌并肩而立,举着令牌坚定地说道:“我乃小林将军,皇上已经答应我,韦人随我上战场杀敌,你们在此闹事,可是想要违抗圣旨?”

    林紫苏和孔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没有松开。

    林紫苏无比感激孔陌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共同面对风雨。

    之前林紫苏明里暗里也替韦奴出过头,不过从未像今日一样在众人面前表明立场。

    一是不屑,二是觉得没有必要。

    林紫苏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那官爷似乎知道林紫苏,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小林将军,不知道你们一家是从韦奴那里得了什么好处,三番两次在皇上面前替韦奴求情。”

    他转头对韦奴道:“你们还不叩谢这位大恩人,要不是她求情,皇上怎会赦免你们?”他继续火上浇油。

    百姓们听到这话都怨恨地看着林紫苏,敢怒不敢言。

    风头也出了,索性更疯一点。

    她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韦人有我林紫苏罩着。

    林紫苏带着众韦奴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经过刚才吃饭的酒楼时,听到阵阵琴音。

    她抬头,看到花娘和西风站在酒楼二楼,路过的风正吹起他们的衣摆。

    二楼没有桌椅,琴的一端由流岁双手扶着,另一端搭在栏杆上。

    花娘面朝长街而立,脊背挺直。双手在琴弦上来回拨动,指法令人眼花缭乱。

    林紫苏听不出琴音里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曲子似有千帆过尽的淡然,还有对未来的种种希冀和期盼。

    孔陌赞扬道:“没想到她一女子,竟有如此宽阔胸怀。”

    阿晴听到这曲子难过得落下泪来,她想起了自己病死城南的母亲,她再也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林紫苏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酒楼,“就这家了”,说完带着众韦奴走进去。

    店小二忙出来迎,待看到林紫苏后头跟着的大群韦奴之后,面露难色,“本店恕不接待韦奴。”

    孔陌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两,砰的一声扔到桌上,“现在呢?”

    店小二两眼放光,哈着腰,“贵客,里面请。”

    林紫苏“啧”了一声,不禁感叹:有钱真好呀。

    孔陌将整个店包场了,韦奴黑压压地挤在酒楼里,椅子坐不下他们就沿着店内的墙壁坐着,再坐不下就挨个挤到外面的马路上。

    孔陌将每个桌子都点上大鱼大肉,却不见他们吃。

    阿晴带着众人,跪在林紫苏和孔陌面前,“多谢林小姐和孔公子的大恩大德。”后面的人跟着一声一声地叩拜,林紫苏和孔陌忙将众人扶起来。

    他们这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这无疑是他们这十几年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林紫苏看着他们大口吃肉,觉得十分满足,也跟着大口喝酒。

    不知不觉喝得大醉,她尚存一丝理智,转头招呼韦奴,“走,跟我一起回将军府。”

    林紫苏站起来,路都走不稳。

    孔陌示意风信带大家先走。

    他背着林紫苏,不近不远地走在后头。

    林紫苏喋喋不休:“师父,我定会带领大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为师相信你。”

    没消停一会儿。

    “冲呀,大家快跟紧我,我们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她大概以为自己正坐在马上领兵打仗,“驾~驾~驾~”

    老管家打开门,看到孔陌领着众人,有些惊讶,随后又像是心领神会一般,会心一笑,“老爷要是在家别提多高兴了,快,里面请。”

    管家领着众小厮忙里忙外,就像是办喜事一样。

    大家平时清闲懒散惯了,这突然一下忙起来。老管家健步如飞,真担心他这幅老骨头忙散了。

    孔陌也没闲着,连夜派人采买被褥,连同店里的衣物一起送到将军府,估计快把店里的库存搬空了。

    当天晚上,韦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将军府,挤不下的就在前庭后院打地铺。

    林大将军镇守北方,林紫苏奔走东域,平时偌大的将军府就只剩零星家仆,冷冷清清的,此时将军府热闹得像个难民营。

    丁香回来得晚,跟着大家一起忙前忙后,直到夜深才得空服伺林紫苏洗漱。

    林紫苏睡了一觉,这会儿酒醒了大半。

    她摆摆手,“在军营这些都是我自己解决,你也忙了一天了,赶紧下去休息吧。”

    丁香打来热水,“我在府里一日,一日就是小姐的丫头。”

    数月不见,林紫苏见她面色愈发红润,“听小乐子说,你最近时常出府去?”

    丁香显现出女儿家的娇憨和扭捏来,“小乐子这个嘴碎的。”

    林紫苏瞧出了些门道,打趣道:“女大不中留。”

    丁香面色涨红,林紫苏觉得她这副模样十分有趣,遂佯装难过,长叹一口气,“唉,看样子我就要失去我可爱的小丁香了。”

    丁香脱口而出,“小姐,我永远都是你的丫头。”她下意识表真心。

    “哦——”林紫苏拖长了尾音,“既然这样,等过几日你跟我一起去军营吧,把你一个人留在安城我也不大放心。”

    “啊。”丁香瞪大了双眼。

    “怎么,不愿意呀?”林紫苏看她腌巴的沮丧模样,决定不再打趣她,“逗你玩呢,我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丁香微微红了脸。

    烛光闪烁,林紫苏就着昏暗的光线,歪着头问她:“是哪户人家?”

    丁香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下头绞着手指,半响才说:“是我乡下的远方表亲,打小就认识。”

    她傻笑着,浑身散发着幸福气息,在昏暗的烛光下都能瞧得真真切切。

    林紫苏不禁感叹,恋爱的酸臭气竟会让人如此鲜活。

    “想好了?”

    “嗯,我就想和他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你想好就行,我给你准备嫁妆,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林紫苏打心底里替她高兴。

    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丁香立马起身,“我去开门。”

    阿晴走进来,“紫苏小姐,我看你房间还亮着,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你这么晚过来,可是还缺些什么?”

    “不是不是,管家先生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阿晴连连摆手,“我过来是想说大恩不言谢,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她有些紧张,“我知道自己身微人轻,不过若是小姐开口,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辞。能跟着小姐一起上战场,我很开心。”

    “我呢——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林紫苏故作神秘。

    阿晴顿时来了精神,挺直身板问到:“什么事?”

    林紫苏推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门口,再微微用力将她推向门外,“我需要你现在就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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