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陌找到孔宁时,他正在醉心楼喝酒,周围莺莺燕燕环绕。

    孔陌一把上前,抓住孔宁的前襟把他拖起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陪酒的姑娘见势都惊慌地逃走,临走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经这一摇晃,孔宁的酒醒了一些,“哟,我的好弟弟,没想到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但由于喝得太醉,孔宁还没有全醒,“你说我招惹谁?”

    孔陌见他站都站不稳,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壶,从头淋下。

    这下孔宁终于清醒了,“你说林紫苏?我和她公平交易,我帮她救下那个韦奴,她拿身体来换,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质问我?”

    孔陌气得发抖,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哥,你我平时不对付也就算了。你瞧瞧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忘了你来安城是为了什么?”

    “我来安城是为了救韦奴,可是现在的局势,拿什么救?你真以为三皇子谋反能成?他的一举一动太子全都了如指掌。我若真心投靠三皇子,只能落个砍脑袋的下场。”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知我实情?你明知太子决心要杀韦奴,我们联合林紫苏手上的人马,尚可一博。”

    “尚可一博?说得轻巧,一旦失败可是要杀头的。”

    “即便你不愿参与,又何必蒙骗我,把虎符交到太子手上。”

    “我顺水推舟,卖太子一个大人情,帮他拿下林紫苏手上的兵马,他答应让我位列三公。如今我有权有势,不是很好?”

    孔陌终于明白孔宁已经被权利蒙蔽了双眼,他觉得孔宁无可救药,“你踩着这么多韦人的头颅加官封侯,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孔宁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墙头草,临时倒戈,投靠太子?”

    孔陌不想再同他理论,“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动她的。”

    林紫苏赶回安城平叛三皇子谋反、如今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到流岁耳中时,他正在和敌军殊死一搏,这是九城之约的最后一城。

    三皇子是否得逞、安城情况如何,一切都是未知,但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只想知道花娘是否安好?

    耳边不断有声音回荡:你参军不就是为了花娘,如今她有危险你怎么能放任不管?眼前这些战士参军都是抱着各自的目的,有的人为了功名利禄,有的人为了米粟三斗,并非想要为国捐躯。别管他们死活了,快走吧,到花娘身边,去保护她。

    但他们参军目的不纯,就能成为抛弃他们、独自撤离的借口吗?

    流岁眼前是拼死厮杀的战士,耳边回荡着刀剑破开血肉的声音。

    如果此刻下令撤退,敌军势必穷追不舍,耽误时间不说,还会让大家陷入危险境地。

    如若自己独自离开,群龙无首的他们势必死在这里,这可是三万性命。

    这些年因为怨恨,父亲刘年的身影早已在脑海中逐渐模糊,此刻却慢慢清晰起来。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时,忽略掉的种种细节:父亲眼角隐忍的泪光,诀别转身时阳光恰巧落在他右肩的护甲上,熠熠生辉。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这身战甲一旦穿在身上,就再也脱不下来了。”

    原来穿上了这身战甲,就算是装,也要装作一个英雄。

    可自己不是第二个刘年,即便自己理解他,也绝不会成为他。

    以前痛骂林紫苏愚蠢的自己,如今变得和她一样愚蠢了。

    流岁眼底泛出泪花,心中祈祷花娘平安无虞。

    他三两下粗暴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嘶吼一声,向前冲去。

    流岁厮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执念:至少,至少要死在花娘怀里。

    他想:不然就太不甘心了。

    林紫苏见到西风时,他满脸疲惫。

    她大喜,“你跟流岁的军队一起回来的?流岁人呢?”说完就准备起身去迎。

    “我听到安城出事,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回来救你于水火,一见面你却只惦记流岁,你还有没有良心?”西风觉得自己委屈。

    “西风,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流岁呢?”林紫苏正色道。

    “我先回来的,他那还有一场恶仗在打。”

    “但愿他能及时赶回来。”

    “我刚看到外头韦奴在游街示众。”

    “是呀,明天就要赴刑场了。”林紫苏起身,“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韦奴被关在囚车里,各个衣衫褴褛,衣衫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道路两旁的百姓闹哄哄的,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有些人正兴高采烈地往韦奴身上扔菜叶、扔鸡蛋。

    林紫苏和西风挤在人群中,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这几年跟在林紫苏身边,眼里重新有光的韦奴,一夜之间变得和之前被困城南囚笼时一样——眼神呆滞、毫无生气。

    林紫苏心中沉闷:自己忙活了这些年,眼看就要完成九城之约,迎来胜利的曙光,老天却给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这当头一棒砸得她头破血流。

    一切仿佛都回到原点,甚至更糟。

    对于现在的韦奴而言,活着看到后天早上的太阳都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林紫苏再也看不得眼前一幕,拉着西风匆匆回了将军府。

    她一直等到深夜,都没等来流岁,遂派人送信给孔宁:明日辰时将军府,践行承诺,林紫苏。

    送信的人还没走出将军府的大门,就被风信截胡。

    第二天孔宁准时来见林紫苏。

    “林小姐这么快就愿意履行承诺,我甚是欢喜。今天可是韦奴行刑的日子,林小姐千万莫要耍花招。不然刀剑无眼,伤了林小姐的花容月貌,我可是会心疼的。”他说着就伸手去摸林紫苏的脸。

    林紫苏往旁边一躲,心想:同一个爹生的,怎么性格差这么多?

    孔宁手底下的人见林紫苏不从,想要上前,被孔宁呵斥:“退下,美人嘛,有点小脾气才够味。”

    林紫苏带着孔宁进屋,“你不会想让他们在一旁观赏吧?”

    孔宁笑得邪魅,“我可没有这样的癖好。”遂挥手让侍从退下。

    孔陌收到消息,心急如焚地往将军府赶。

    也是,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留后手?

    孔陌赶到时,林紫苏站在院中,旭日剑正架在孔宁脖子上。

    “知道为什么我敢只身一人进去吗?”孔宁丝毫不见恐惧,“你抬头看看。”

    屋顶上的弓箭手们全都拉满了弓,蓄势待发。

    林紫苏镇静道:“那看看是他们的弓快,还是我的剑快。”

    “你不会杀我的,你要是杀了我,你也得死在这儿。”

    “孔大人就这么自信?我的命不值钱,孔大人的命可值钱得很。”

    “你劫持我,无非是想用我去救韦奴。你单枪匹马,还想着救下韦奴全身而退,你太天真了。”

    孔陌悄悄派风信解决掉了弓箭手,“紫苏,凭你一人如何救得了韦奴?”

    “尽人事听天命。”

    林紫苏、杨倾、西风劫持孔宁到刑场时,已近午时。

    林紫苏朝远处张望,看来是等不到援兵,只能靠自己了。

    西风武艺不精,由他控制孔宁。

    当他那把绣迹斑斑的柔意架在孔宁脖子上,再配上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孔宁突然产生了一种即将被钝刀子割肉的恐惧感。

    三人背靠背全方位防守,林紫苏大喊:“你们的孔大人在我手上,还不放了韦人?”

    一声盖过一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流岁终于领着他那队人马赶到了。

    林紫苏喜出望外,“有你这队人马,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流岁一声令下,“奉皇上之命,拿下林紫苏。”

    林紫苏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流岁的倒戈令她始料未及,“流岁,你瞧瞧,这些韦人,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要杀他们的是皇上,与我何干?”

    “好个与你何干?我们并肩作战的几百个日夜,不就是为了还他们自由?”

    “那是你,我没有你的宽广胸襟、也没有你的豪情壮志,我投入你麾下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功名利禄。”

    流岁的脸一如既往的冷漠,“一旦我助你反叛,余生就只能四处逃亡。”

    林紫苏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流岁眼里他还有大好前途,而自己一直在试图拉他下水。

    她看了看流岁背后黑压压的人马,又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着她。

    也罢,既然天意如此。

    正在林紫苏觉得穷途末路之时,一阵琴音传来。

    琴音很短促,但流岁还是听懂了抚琴人的意思:明哲保身。

    流岁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到孔陌面前,“孔二大人,我知你如今效力皇上。流岁久经沙场、病痛缠身,这队人马就交由大人看管、听大人差遣。还请孔二大人转告皇上,我如今心力已折,无心朝堂之事,只想过粗茶淡饭的布衣生活,还望皇上成全。”

    突然的转折让林紫苏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望着孔陌,“我最后再信你一次,我们一起带着韦人冲出安城,以后四海为家。”

    这句话太具有诱惑力了。

    就在孔陌想要点头的时候,底下的士兵开始起哄,“小林将军,你若是精忠报国,我们跟着你。如今你要劫刑场,这杀头的买卖我们可不干。”

    举着刀剑抗议的士兵越来越多,林紫苏觉得头晕目眩,看来解救韦奴果真是自己一腔孤勇。

    她用旭日剑撑住身体,心想: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孔陌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此刻的他只想不顾一切牵住林紫苏的手大杀四方,从此天涯海角,一路逃亡。

    可仅存的理智一遍遍告诉他:清醒一点,看看挡在眼前的追兵,看看隐在四处伺机而动的弓箭手。

    高处的弓箭手终于逮到时机,见林紫苏有所懈怠,一箭射向她。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待孔陌反应过来,猛地冲到林紫苏跟前,但一切都太晚了,他只能把中箭的林紫苏抱在怀里。

    西风转头看到林紫苏被射中胸膛,顿时慌了神。

    孔宁趁机逃脱,开始指挥士兵包围林紫苏他们。

    林紫苏觉得自己胸口连着后背格外的疼,爹爹死了、阿晴死了,如今自己也要下去陪他们了吧。

    孔陌感受到林紫苏的生命正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流逝,悲痛欲绝,朝风信吼道:“快去请医师。”

    耳边有人在轻轻呼唤“紫苏,紫苏。”

    林紫苏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西风倒立的脸。

    见她睁开了眼,西风紧缩的眉头打开了一点,“紫苏,你终于醒了。”

    林紫苏觉得全身麻木滞涩,刚想活动一下,被孔陌制止:“别动。”

    她环顾四周,原来自己没死,而是被关在牢中,孔陌请来的大夫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大夫犹豫再三,还是苦口婆心地嘱咐:“狱中简陋脏乱,不利伤口恢复,恐再次感染,不过眼下这条件......还请病人多加休息、切勿劳神费心。”

    林紫苏躺在草席上,“多谢大夫。”

    孔陌送大夫出去,像是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

    西风站在两间牢房相隔的墙边,“感觉伤口怎么样?”

    林紫苏没有答话,她心中隐隐已有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韦人,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皇上大发慈悲,下了赦令。”西风答得飞快。

    “为什么?”林紫苏明显不信。

    西风开始胡诌,“为彰显圣上仁德,皇上决定大赦天下。”

    林紫苏不相信新皇会如此喜怒无常。

    “她迟早会知道的。”杨倾背靠着墙,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告诉了林紫苏答案,“皇上说要新建一个斗兽场,而韦奴就是里面的兽。”

    林紫苏闭上眼,默默消化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狱卒来送饭,看到林紫苏包扎好的伤口,十分不解,“你说孔二大人也真是的,你们仨左右不过三日就要行刑,还花那么多心思给你治病,治好了又能如何?”

    他把碗筷放到桌上,乐呵道:“不过也该治一治,不然去了阴曹地府做鬼,胸口上还插着一支箭,那多难看。”

    林紫苏默默嚼着饭菜,“杨师父、西风,是我连累你了。”

    杨倾啪地放下碗筷,“男子汉大丈夫,为心中正义所战,说什么连累,我心中倒盼着能早日和林将军团聚。”

    西风大快朵颐地吃着肉,“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早该没了,能活到今日都算赚了。不过去了阴曹地府,你还得罩着我。”

    西风边吃边感叹,“我这第一次坐牢,牢房的饭菜都这么好吗?要是能在这里长期住下去,我看还挺不错。”

    他又夹了一块肉进嘴里,“是我思虑不周,这里暗无天日的,晒不了太阳,不好不好。”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大事不妙道:“紫苏,你说,阴曹地府不会和这里一样,也没有阳光照进来吧?”

    他刻意卖宝,想逗林紫苏笑,但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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