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开车一事吹进了克劳斯的耳朵。

    “请你谨言慎行,免得将来在脑瓜上挨一枪。”他躺在沙发上,板着面孔,模样十分粗野。

    对姐夫她怀着病态的敌意,她认为家没他说话的份。况且,车子是父亲留下的。

    见雪莉没发火,他将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归咎在岳父身上。

    她掀开茶壶。

    克劳斯被浇成落汤鸡,连忙拂去溅在妻子衣服上的茶叶。

    见状,她的眼睛投射出尖锐的目光。这种恨意被掩藏的很好,她依旧面带微笑端详着夫妇二人。她曾用尽一切办法阻挠妮卡缔结婚姻,婚后更是疯狂挤兑克劳斯。

    不管发作起来如何癫狂,可那张人畜无伤的脸上总写着无辜。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她是受害者。

    她拔尖任性,畏惧平凡,甚至会妒忌父亲的博士学位。却永远不会嫉妒妮卡,为此,还避开了她的颤长领域。

    刚到这里时妮卡已是有名的音乐小天才,附近的孩子都爱围在她身边。因为话说得不利索,雪莉遭到了奚落。她躲在暗处,用弹弓打掉马蜂窝。那些不可一世少爷小姐们,立刻到处乱窜。

    浓雾加重了夜色,黏湿冷酷的寒雾堆在窗外。想起那个人,就能趋于平静。

    尤其是他眼睛微闭,向下看的时候。那时,他没有攻击性,露出迷途小鹿般的目光,仿佛随时都有遭遇捕杀的危险。

    她对霍夫曼的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强烈了。这是一种愉悦的感,是生机勃发的源泉。

    如果他没从军,那她会主动争取这位新朋友。这么俊秀的男人只在电影里见过,还有他的声音,听起来暖洋洋的,很有安全感。

    —

    再次回国,一切都变了。霍夫曼发现自己成了英雄人物。这番转变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有做好当少校的准备。走在路上姑娘们会向他招手,有的会递来书信。这样一来,他索性在口袋里备上巧克力,以便回赠她们。

    小时候他多愁善感,如果没人打扰会对着花草发呆半天。

    他不尚武,反而带着一种与时不符的悲悯。雨天捡过道上蜗牛,拳击会上被揍得鼻青脸肿,都次都哭着回家。老霍夫曼没有责备儿子,只是将他搂在怀里。只有儿子受伤他才会展露慈父情怀。

    夫妇俩甚至担忧儿子能否平安长大。好在,他经受住了一个个考验。

    夏洛特还像前几日一样,在门口焦急等待。尽管儿子回家一周,他的休假时间还有很长,可她还是怕。

    “我以为,你又要走了。”她这样对儿子讲。

    她是裁缝的女儿,受不了父兄的打骂逃到城里做保姆,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丈夫。

    “没事的妈妈,我只是到外面逛逛。那里的官兵很能干,一时用不到我。”

    “最好永远这样,埃里希。”

    自回国后,他第一次认真看着母亲。夕阳染红了她的发梢,几根白发探了出来。她正在衰老,已经不是昔日庇护自己的俏丽女士,他怀着苦涩和内疚低下头。

    一阵轻咳打破了温馨场景。

    老霍夫曼踱步到儿子身边,小声说:“欢迎回家。”

    于他而言,这是第一次看到到父亲示弱。通常这种温情的待遇只属于妈妈和姐姐。

    北非大捷,儿子又一次得到晋升。在吞并奥地利后老霍夫曼因身体原因退役,这些年他和妻子很少参与柏林社交圈;而在纳粹高层里他甚至没朋友。他和蔼可亲,作风朴素,在教育子女很独特,姐弟俩都是做家务的好手。

    两个孩子中老霍夫曼最满意的女儿,她的天赋比儿子出色。不过西尔维娅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帮助。她早早就被父亲送到家政学院。

    在很多人眼中,妇女的天职是男人的同志和帮手。因此很早,他把女儿嫁给了一手提拔的军官。

    这些年掌上明珠并不幸福。他很愧疚,所以对女儿更宽容,甚至是纵容。反而是霍夫曼没得到一句夸赞的话。

    *

    没有人知道西尔维娅是怎么走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她用心经营婚姻,看着丈夫脸色度日,在大众面前充当贤内助。她卑微讨好,时间久了,都忘了自己是陆军中将的女儿、忘了本可以凭借父亲的余威畅所欲为。

    所有的勇气都在婚姻中消磨殆尽,她比弟弟果敢。当父亲把姐弟俩领进军营,西尔维娅便展现出得与生俱来的天赋,连参谋长都忍不住赞叹。

    丈夫工于心计,早年讨好父亲,现在和盖世太保走得近。施瓦茨不止一次向妻子抱怨岳父为何早早退役、为何只把自己提携到少校。

    西尔维娅最懊悔的不该被玫瑰花和钢琴曲打动。婚后,施瓦茨变了一副嘴脸,她必须把昂贵首饰藏起来,因为这些会刺痛到这位出身平民的丈夫,他不喜欢被人压一头。

    新任外交官常来做客,似乎有联姻的想法。老霍夫曼不喜欢刁钻的新秀,出于礼貌还是派儿子回拜。

    “噢,外交官?”

    他用一种坚定的手势将其打断儿子:“礼数到了就行。至于路德维希小姐,年轻人嘛总有共同语言。你要真无意,我替你回绝。”

    起初,霍夫曼尝试过与那位美人儿培养感情,结果不尽人意。路德维希小姐不是炫耀父亲的功绩,就是科普犹太人的罪恶。他很讨厌,但对姑娘家又不能绷着脸,只能回以微笑。

    这次回国他却发现自己很难再融入常人生活。他染上了兴奋剂的药瘾,这是士兵的配给品。许多人半月不合眼也能精神饱满,就是药物的功效。

    他没有过度服用,也没尝试针剂注射,碍于服药史太久,骤然停药还是带了困扰。在家人面前甚至不敢拿起玻璃器皿,有时端着茶杯手就突然抖动。

    —

    公司的新人被选去接待国际客户。

    不到一个月,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她转。雪莉有了心理落差,她试图学会接纳别人,可一看到她趾高气扬的面孔就恼。

    她喜欢宽松的工作氛围。佩基没来前,工作无拘无束。现在所有人像上了发条一样,效率低,口号喊得震天响。她厌倦了张口闭口的“Heil Hitler!”。

    韦伯太太来到赛弗特府上,无非劝她多参加外界应酬。她精疲力竭,可已经推脱两回,再不去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同有交情的打完招呼,就待在僻静处消磨时间。这几日,她心里始终压着一团火。

    铜管乐器让轻歌剧的曲子带上了一种非常响亮的味道。

    雪莉能清晰瞥见军官制服上的银色饰绦。她爱国情怀淡漠,在这里没有归属感。

    海因里希迎面走来,那是柏林有名的堕落画家。

    “塞弗特小姐,您怎能忍心抛弃舒泽?”

    雪莉耐着性子说只是普通朋友,何况他已佳人在侧。

    海因里希思考要如何欺负对方,看女人屈服会有种快感。塞弗特家虽也算名门,但只是虚名,她们在政界毫无人脉。

    “他说非您不娶。”他眯着眼,不怀好意地说风凉话:“况且,你们还一起出入歌剧院。”

    “您对他的言行了如指掌。怎么,你们很熟吗?”

    雪莉压制住内心厌恶,用平缓的语气回答,以免说出伤人的字眼。今晚过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必要闹得很僵。

    “朋友。他常光顾我的生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这种货色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海因里希看出不屑,说出几位带有高贵姓氏的人物:“这几位,合您胃口吗?”

    雪莉想浇他一头酒,眼下只能巧妙化解危机,以免闹出动静令塞弗特家蒙羞。

    她找借口离开,海因里希粗鲁地拽住她。

    “请您自重!”

    “你们家再也没人敢令我难堪了。”他虽笑着,却又增加了力度。有种说法叫父债女偿,谁让塞弗特律师曾与自己叫板。

    没人注意这场风波,雪莉的胳膊还在火辣辣得疼。对泼皮无赖,怎么忍让都不管用。

    “妈的!”她小声咒骂。

    “什么?”

    话音未落,拳头落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他满脸震惊。

    她舒畅多了,毫不在乎舆论走向。她是出了名的野蛮,曾把蛋糕扣在贝克尔夫人头上。起因是后者议论赛弗特夫人克死丈夫。

    “生气时您真美,能赛过画中的女主角。”

    雪莉起身又给他一记耳光。

    “等着,我让大伙儿瞧瞧。”他声音变得粗暴,强/迫雪莉置身于必然要栽跟头的局面中。

    身穿西服的男子打断了闹剧。

    救场的是霍夫曼,他老早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那件粉色长裙如同水面星磷,在笙歌浮沉中闪动着波光。

    他一来,雪莉就闻到了香水味。

    “但愿我没有打扰到二位。”

    “很荣幸见到您,赛弗特小姐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

    海因里希收敛不少,他知道出身世家的人内心会保留清教徒主义,以至于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脏话。

    “少校先生,这全是瞎扯!”她气冲冲地又瞪了一眼他,随即带着满脸歉意看向霍夫曼。

    海因里希还在不断讨好,他确信男人应该站在统一战线。

    雪莉也不甘示弱,拼命展现出伶俐的一面。她要拉拢霍夫曼,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和您见面真是意外之喜。但做人要正派,尤其是在女士面前,您说呢?”

    海因里希大失所望,道歉后悻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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