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发现她还在揉胳膊,他温和问道。

    抬起头雪莉看见他的头发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跳跃。她有些心虚,毕竟前天还耀武扬威的。

    “我在想,您何时给我上思想道德课。”

    “勇敢的人不能没有掌声,如果警察找您,我会为您作证。”

    这话远在意料外,雪莉瞬间来了兴致。她打量着他的手表,不过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很别致。还有他的指甲,修得圆圆的,好似珍珠轮叶。

    “您的手真漂亮。”雪莉恭维道。

    “头一回听到这样别出心裁的赞美。”他脸睑微垂,用手指节叩击着桌面,“刚才您真像个职业拳击手。”

    “那当然,夏利营的那些人都打不过我......”她习惯性观察对方,发现他脸上带着憧憬的微笑。

    “这样说来真厉害。”

    这讨厌的家伙三言两句就能逗她开心。这让雪莉觉得很没面子,她尝试再次竖起那道凉薄的屏障。

    “现在该您自我介绍了。”

    霍夫曼谈到自己如何参军,他的曾祖父,祖父,伯父,全列身军籍;死去的莫不在职务上死去,不死的必然也在职务上终其一生。

    雪莉能感受出他身上流淌着那奉献最后一滴血的热情。这种境遇对于他来讲也许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遗憾的是,他并非是为好的事业而战。

    “报纸上说,学生时代您的每门可功课都是优。”

    “父亲要求的,他说要做就做最好。小时候我很怕他。”

    她莞尔一笑:“什么都做最好,有时候也会不开心吧。”

    雪莉问他,也是问自己。她何尝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拿到满意成绩也只是刹那间的欢喜,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她怕,怕别人赶上她。中学时期的考试,但凡有排名比她靠前的同学,她都将自己锁在房间,一刀刀地划向胳膊。

    “是这样。”他脸色微变,然后紧张地淡淡一笑,“家里对您管束的严吗?”

    炫耀家庭成员是她最为擅长的话题。不过,如若大谈特谈反而会显得白痴。

    她狡黠反问道:“您猜?”

    “您的童年生活应该很丰富,赛弗特先生能诙谐幽地驾驭文字,这是很了不起的。”他内心很羡慕雪莉。他的父亲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唯有自己。

    “您读过我父亲的书?”雪莉好奇地追问。

    “我还是学生时有幸拜读过他的著作。我很喜欢他的文字,读起来让人心情愉悦。对了,您母亲曾教过我。”

    闻之,她做了个表示欣赏的优雅手势。原来是有师生情分在,怪不得。这时候她就盘算者该如何向妈妈打听。

    “恕我冒昧,您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霍夫曼说。

    她虽冷言冷语,却拥有罕见的生命力,能扫除一切屏障,还蕴含一种不为人知的柔情。

    “也许是因为我不在这里长大。我身体不好,爸爸带我到处看病。”她用手托住脸颊,柔声说:“德国人在外面总是很孤单呐。”

    “那么现在呢?”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一遍,他的眼睛里总带着漫不经心的深情。

    她犹豫一下,带着野兽般掠夺的意味挑逗:“和您在一起,有趣多了。”

    这招果然有效。只见他垂下眼眸,腼腆地笑了。

    在冗长对弈间,她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很难分清谁是猎物。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柔情绰态,让人忍不住爱怜。她有理由相信出现在克里斯特尔先生家中、被同盟国赞誉的人物和小册子上的野蛮人不同。

    想到这里,她笑着问:“为什么您总是闷闷不乐?”

    “哪里?”他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但眼里闪过的不安扔被捕捉到了。

    “我脑子不灵光,眼却很好使。”

    她很少窥探别人,不知为何总想从他身上发掘更多有利信息,因为与之交流会获得平静。

    “可能是我许久没回家,这需要一个过渡期。”

    “一千四百多天,一定很难熬。”在她看来,战争从不是热血沸腾的事。她想问他是否受过伤、想不想家之类的。但出于傲娇,迟迟没开口。

    “我没有想过能活这么久。想必您也明白,战争时期一切都格外短促。”

    和所有人一样,他喜欢靠近美好的事物。可沙漠里除了漫漫黄沙外,偶尔才可以看到几株矮小的松树和几片多刺的灌木丛。

    “您会得偿所愿。”雪莉用一种真诚的语调说。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温柔的眸子投给她的每一瞥都是一次爱抚。

    渐渐地,她的心脏麻痹了,胸腔也涌入一股奇妙感觉。从最初的沉重转化为软绵绵的力量分散全身。她的呼吸声、说话声都变得很轻,心绪也不再毛躁。

    她有很强的修复能力,片刻后迎战他的目光。可看见的是双颤抖的手。

    “您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他眼帘微垂,两只手的手指紧紧交织在一起,试图抑制对药瘾的渴望:“一会儿就好。”

    “我去叫医生。”

    “别......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让目光循着手上暴凸的青筋,慢慢上移。他打着寒战,面色苍白。

    经过几轮思想斗争,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抚摸。

    他抬起头,用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口袋里有药。”

    她拿出盒子,掰断安瓿瓶。

    他颤巍巍接过,一饮而尽。

    不等雪莉有所行动,霍夫曼就歪在她身上。他的脸在她手臂上轻蹭,像只受伤的小猫。在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跳蛙。

    她亲昵打量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猎物。现在,他没有尖利的爪牙,只能偎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摸了摸他颧骨上的痣,想到这张漂亮的脸蛋大概率会死掉,就不由地生出一阵惋惜。但这种惋惜犹如电光石火,一闪即灭。

    铜管乐器在闪闪发光,夜已深,一切都在纵情肆意下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了。

    雪莉抚摸着手心的红痕,温柔地问:“还难受吗?”

    除了家人,她连成年男人的手都没挨过。他皮肤粗糙,扎着还有点痒。

    “对不起,一定吓坏您了。”他声音有些虚弱,不舍地松开。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也不喜欢听客套话。”

    雪莉淡然一笑,为他整理领带。今天,她倒成了热心肠。

    霍夫曼不排斥与她有肢体接触,反而很享受。他安静坐着,任由她摆布。不可否认,她的拳击很出色,但这些领域并不精通。

    他抬起头,满怀深情地瞧着她,“谢谢。”

    “咱们两清了,”她笑的很甜,又默默地抓住那只手,紧紧握了下,“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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