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禹有心和黎芝娴多聊几句,但他的时间和应酬却不允许。

    今天晚上这顿饭是明颂的李总请的客,说是要因为那几个南美人的事情给陈令禹道歉,陈令禹还想赚明颂的钱,这场应酬是不得不去。

    于是没和黎芝娴聊多久,陈令禹就只能选择了挂断电话。

    今晚李颂定的定点在一家高级会所里,陈令禹一进去,就见到摆满了一大桌的各式菜肴,除了李颂以外,那几个外国人也在。

    陈令禹是最晚到的,想来应该是李颂故意说晚了时间。

    “哎哟,陈律师来了,快请进吧。”李颂笑意盈盈,拉开自己身边的那张椅子,让陈令禹坐过来。

    陈令禹只好坐过去,点头道:“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堵,让李总久等了。”

    李颂大方地一摆手,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给你赔礼道歉的,这事啊,是一场乌龙,他们几个外国人初来乍到,不懂我们国内的规矩,就贸然跑去找你,给你添麻烦了,不过现在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这事儿就跟陈律师没关系了。”

    那几个外国人也嘿嘿一笑,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举起面前的小杯子,里面倒满了高度数的白酒,全部一饮而尽。

    陈令禹不禁汗颜,心想这入乡随俗也随得太到位了。

    他借口要开车回家,没有喝酒,而是以茶代替,也算是表明了他不愿担责的硬气态度。

    在这个事情上,李颂因为理亏,所以没有为难他。

    陈令禹理解李颂的做法,现在的市场就业环境不好,有能力的人才想要高工资,接受低薪水的求职者又没有那么强的能力。

    所以李颂选择了既有能力又能接受底薪、只为想在国内落脚的国际友人。

    他不批判这么做是对的还是错的,他只知道这件事给他带来了麻烦。

    在现代社会里,人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扎拉措草原上的人除外。

    陈令禹不忍开口对李颂说道:“李总,既然这里只有我们自己人,我就把话明着说了,你公司需要我这样一个挂名的律师,但你们又自己有自己的法务部,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把法务部和我负责的具体职责得捋清楚。”

    “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李颂说,“我想把法务部解散,直接外包给你们专业的,如何?”

    陈令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明颂这些年来做的项目越来越混乱、涉及的行业也越来越多,换做是以前他可能还会愿意做风控,但现在他只想安稳地只做法务。

    再说了,法务部解散,意味着明颂给了裁员一个理由,陈令禹不想因为这个乌龙让更多无辜的打工人受到牵连。

    “不了,李总,可能再过几年我就退居二线了,怕是做不了多久了。”陈令禹拒绝道,“不想再那么拼命工作了。”

    李颂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令禹,继续不放弃地劝他:“陈律师正是大好青春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拼命工作了?”

    陈令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被乌云压顶时的扎拉措,整个草原上的草都被风席卷,如果这个时候能喝上一杯咖啡,静静地迎接暴雨的来袭,不需要焦虑下雨后该如何赶回家、有没有带伞这些问题,该有多幸福。

    “孔子说三十而立,我现在已经立了业,所以也不想再浪费自己这所剩无几的大好青春给工作。”陈令禹笑着说。

    李颂听了,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点头道:“行吧,陈律师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选择自己喜欢的路就好。”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李颂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

    酒足饭饱后,几个外国人和李颂都喝了酒,陈令禹只好领着他们下楼,给他们找代驾。没成想,竟然在电梯里遇到了上次在又苍原里为难黎芝娴的那个曹总。

    看上去曹家平也喝了不少,揽着一个小姑娘,似笑非笑地打招呼:“李总、陈律师,好巧啊!”

    陈令禹微微一笑:“曹总也在这里吃饭?”

    曹家平捏了一把怀里小姑娘的腰,又笑:“去了几天东南亚,太累了,这不一回来就来按摩放松一下嘛。”

    李颂瞥了一眼,道:“也就曹总有心情按摩了,不像我们,每天都忙着处理公司上下的各种事情。”

    曹家平眼神慢悠悠地扫过跟在李颂后面的几个外国人:“那李总确实忙,不过这说明李总有实力啊,我们公司也想走国际化道路,但我没有李总有实力,李总只需要坐着就有人来投诚,而我还得次次都亲自跑一趟才行。”

    陈令禹知道,这两家公司在市场上是竞争对手,但是为了共同利益又有不少的合作,这才让曹家平和李颂处成这样。

    他突然为黎芝娴感到庆幸,幸好边煦没有将手伸向东部地区,不然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事。

    果然,李颂不说话了。

    曹家平却还在喋喋不休:“上次在扎拉措遇到陈律师,说是给边总处理遗产,现在处理得如何了,我没别的意思,边总一直是我在西城的合作伙伴,我就想关心一下。”

    “基本解决了,至于这些资产到底怎么处理,这我就不知道了。”陈令禹模棱两可地回答。

    “陈律师和又苍原的黎老板很熟?”曹家平又问。

    提到黎芝娴,陈令禹感觉自己的心里都多了一分舒坦,只是黎芝娴的名字实在不应该在这种场合里被提及。

    “同学而已,之前很多年没联系了。”陈令禹说。

    曹家平听了,又恢复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对陈令禹说:“这样啊,那麻烦陈律师转告一下黎老板,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们,陈律师也是。”

    这当着领导的面挖墙脚的事情,谁听了都生气,正好电梯也到了,李颂冷着张脸对曹家平说:“曹总,喝多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记得给家里报个平安。”

    被挖的陈令禹顿时也觉得尴尬,但好在李颂没有对他说什么,等代驾一来就走了。

    那几个外国人也打到了车,用同样蹩脚的英文跟陈令禹交流了几句场面话,便也都走了。

    陈令禹这才长舒一口气,感觉身边的空气都清新了。

    他抬头一看,正好旁边有家咖啡店,还没有打烊,他便进去点了一杯招牌的黄油咖啡。

    尝起来味道并不是他喜欢的,但是他却喜欢上了这个行为。

    ——是黎芝娴潜移默化教给他的。

    陈令禹无比受用。

    *

    不过黎芝娴一回又苍原就在研究咖啡品牌和咖啡店的事情,连杜泽易邀请她一起去阿尔贡徒步她都不愿意去。

    杜泽易在收拾自己的徒步装备,边怡和小达勒都在一旁好奇地看,黎芝娴则在咖啡间里研究沈昊霖顺丰过来的那袋豆子。

    “已经快过去一年了,你总算又开始愿意支棱自己的事业了。”杜泽易对黎芝娴说。

    “什么都不干也不行啊。”黎芝娴给豆子称重,说道,“边煦也不想看到我一直颓废的样子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经济压力,想做什么就做做看呗,闲着也是闲着。”

    “这是冰爪,扣在鞋上的那种。”杜泽易把装备递给小达勒,让他自己玩,他回头看向黎芝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嗷,前几天在梦里和边煦约好了要一起去阿尔贡徒步,如果他知道你不来的原因是要搞事业,他一定很开心。”

    黎芝娴被他的话逗笑了,抬起头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被你说得多玄乎,既然都去找你了,那天干嘛不来找我啊?”

    说起来,自从边煦过世后,黎芝娴还真的没有在梦里、或是什么很神神鬼鬼的地方见到过边煦,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唯物主义的原因,又或是边煦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没必要再回来找她了。

    杜泽易走过来,靠在吧台上:“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吗?”

    黎芝娴操作咖啡机的动作一顿,问:“为什么?”

    “希望你忘了他。”

    不知道是谁这么应景,将音响里的歌曲换成了关淑怡的《忘记他》,他们又苍原里只放纯音乐,很少会放这种有歌词的歌,也许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刻意为之。

    黎芝娴没说话,也没动作。她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在眼泪掉落之前就抹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这个习惯。

    从无法割舍、到慢慢和解、再到如今的忘记。

    黎芝娴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她与边煦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但目前来看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

    “老杜,我前几天在沪市,去了我以前捐助的那家福利院。”黎芝娴走到吧台边,和杜泽易面对面坐下说话。

    杜泽易点点头:“嗯,我知道,周汐跟我说了。”

    “那家福利院培养的孩子都很优秀,这让我很自豪。”黎芝娴缓缓说。

    “原来一个人死了,他身后还有无数鲜活的生命,或许他活着的时候看不到一片广袤的大地,但他死了以后,他的灵魂、他的身体超越了大地的限制,也就给予了他拥抱生命的机会。”

    从又苍原的落地窗望出去,天空上的云舒展绵延,像一双翅膀般轻拢着草原。

    “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杜泽易问黎芝娴。

    黎芝娴笑着说:“继续做慈善,在扎拉措草原上。”

    “当年建又苍原的时候,除了小达勒以外,扎拉措草原上还有许多没受过教育的妇女儿童,他们只能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安排,但当时我和边煦的能力有限,实在无法帮助太多的人。”

    一说到这个,小达勒立马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看着他那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黎芝娴忍不住笑出了声,继续道:“和我对南市的淡漠不同,边煦在西城长大,他对扎拉措有着放不下的执念,我想,与其是让我单方面忘记他,不如先完成他生前的夙愿,这样边煦也能安心离开,我们俩都可以得到释怀。”

    听她说完,杜泽易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们几乎是最了解边煦的两个人,黎芝娴说的想的,杜泽易自然也可以感受得到。

    “已经有安排了是吗?”

    共事那么多年,杜泽易早就知道黎芝娴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

    黎芝娴骄傲地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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