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最近又苍原很热闹。
黎芝娴征得了女人们的同意，以她们为主角拍摄一部宣传片。
有了旺姆她们的加入，又有了沈昊霖和摄像团队每天都在商讨拍摄方案，很多住在这里的游客也都出来看热闹，黎芝娴就干脆让这些游客先尝自己做的咖啡饮品，算是试喝。
又苍原的主打饮品有两款，一款是酥油咖啡，黎芝娴做了改良，用的是牦牛奶，只是比一般的拿铁更甜更醇厚；另一款则是用InIn那款豆子做的美式类，里面添加了最简单的薄荷、柠檬汁以及一种西北特有的玫瑰，光是闻起来就已经有草原的清香了，黎芝娴单独给这款取名叫苦水，因为用的这个玫瑰品种就叫苦水玫瑰。
拍宣传片的任务黎芝娴直接交给了沈昊霖的InIn团队来负责，自己则去了几天西城，主要是为了找咖啡店的店铺。
西城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城市，老城区大部分都是少数民族生活的区域，黎芝娴直接放弃了老城区的铺面，而是选择了大多数游客和西城年轻人都爱去的商圈。
预算充足、再加上她在西城混了十年，认识的人脉不少，租到个合适的店面很容易，不到两天就定了下来，签了合同，交了一部分租金。
忙忙碌碌的，过了好几天，黎芝娴才有空歇歇。
宣传片那边摄影团队也搞定了，黎芝娴去看成片，摄影团队居然还给每个扎拉措的妇女都拍了写真，是她们穿着传统的蒙藏服饰，在咖啡间里忙碌的模样以及她们的单人照片。
几乎每个女人都是第一次拍这种专业的照片，大家都无比地新奇，凑在一起拿着ipad翻来覆去地看。
沈昊霖干脆就做成了一本写真集送给她们，让她们回去。
成片出来了、照片也出来了，黎芝娴在一个总算安静下来的深夜里打开了电脑，开始编辑推文。
只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灵感多、想法也多。
刚把活动介绍写完，黎芝娴就忍不住开始点烟，然后刷起了手机的消息。
但是手机里很安静，这几天好像大家都很忙，群里只有周汐、杜泽易和傅尧在偶尔寻找对方、或是商量晚上吃什么，其他人都没有说过话。
陈令禹也很忙碌的样子，早上给黎芝娴发了个早安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复了。
黎芝娴只好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物流，上面显示自己买的东西已经快到西城了，才放下手机继续去写推文。
*
实际上，这几天陈令禹都在带李玉兰在沪市玩，他早上和李玉兰出去散步，下午等李玉兰睡午觉了或者回医院了才赶去律所上班。
好在现在的气温不高不低，除了雨水比较多之外，还是非常舒适的，所以陈令禹没觉得这样的生活疲惫，可能是从小就铁人惯了。
今天晚上一忙完工作，陈令禹刷刷朋友圈放松，发现朋友圈里全被黎芝娴的推文和宣传片刷屏了。
沈昊霖转发的时候还配了个文案，说这是他和黎芝娴的十年首次合作，请大家多多支持！
沈昊霖本来就人缘好，这样一来，除了西城那几个朋友在转发以外，就连陈令禹和黎芝娴的不少高中同学也都转了，都配了玫瑰或者是太阳、抱拳的表情。
这是陈令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又老又年轻。
老是因为同学们发的表情，年轻是因为这个转发刷屏的行为让他想起了他们读高中时最爱在□□空间里玩的“不转不是人”。
他有点无语地点开黎芝娴的推文，欣赏了那个宣传片，片子的内容还拍得挺有深意的，沈昊霖特意请了两个女演员，剧情线是一个草原女孩和一个城市女孩之间因为一杯咖啡产生的友谊，寓意的是又苍原和InIn这次的合作概念。
接着，黎芝娴还用那套写真集的照片写了咖啡师的介绍，顺带介绍自己的捐助计划，她并没有把介绍写得太官方，而是带了点文艺。
例如写旺姆的时候，她在旺姆的那张照片下写着：
“旺姆的故事并非三言两语可讲完，她孕育了一朵玫瑰，如果可以，她希望你们能亲自前来看看，她会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们，西北的荒漠可以种出苦水玫瑰。”
而她选的这张照片里，旺姆手里正好拿着一支苦水玫瑰，苦水玫瑰是西北的特有品种。照片里，旺姆站在吧台边，侧头去闻玫瑰的香。
黎芝娴并没有强调旺姆是个孕妇，因为她觉得女性最伟大的地方是生育，同时最没必要谈论的也是生育。
再后面，还写了这次活动里安排的项目，以及两款主打饮品的介绍。
最后的最后，黎芝娴特别仔细地写了一个声明，说所有发布的照片已取得本人同意，并未侵犯肖像权。
陈令禹每个字都读完了，宣传片也每一秒都没跳过。
等看完后，他才去找黎芝娴，问她：
-那我准备订机票了？
黎芝娴回复道：
-你真不忙吗？
陈令禹笑了，想了想之前的工作，很多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自从去扎拉措住了两周后，他才知道他的工作也可以“不那么忙”。
于是他直接去订了机票，然后将机票截图发给黎芝娴看。
黎芝娴回了一个震惊的表情包，然后才打电话问他：“你妈妈怎么样了？转院了吗？这几天就忙着这个事儿的宣传呢，实在没时间问问你。”
陈令禹正在办公室里，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边放着免提和黎芝娴聊天：“已经到我家住下来了，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那天到医院，她问医生的第一句就是能不能回家住，因为她儿子在沪市买了房……”
黎芝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很正常啊，想回自己儿子家住不是什么大事。”
“她其实就是想听医生恭维她，夸她生了个好儿子，能在沪市买房。”陈令禹把文件都码整齐了，放回柜子里，“其实我一直反对买房，他们背着我付了首付，说剩下的月供我自己还。”
“本来我当时租的房子地理位置很不错的，还是整套，现在好了，买了房装修以后，一下住到了内外环的交界，通勤时间都多了不少。”
黎芝娴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有钱吗？因为我不在沪市买房。就沪市内环那房价，我买都得考虑很久。”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黎芝娴把买房的钱全花去买车、买奢侈品和投资了，所以才显得她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一样。
因为要回家陪李玉兰，陈令禹和黎芝娴没有聊多久的时间就挂掉了电话。
到沪市之后，李玉兰对陈令禹的态度转变了特别多，她开始会对陈令禹笑，会对他说上下班小心开车，甚至从来不下厨的李玉兰，还会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跟陈敬一起做个饭，等陈令禹下班回来就能吃上热乎乎的晚餐。
陈令禹回想了一下原因，应该是李玉兰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时候，被家里的冷清给吓到了。
自从买了房后，陈令禹连装修都没有什么兴致去研究，直接找了一个室内设计的团队来负责，装修出来的屋子虽然漂亮，但看起来就像个样板间。
陈令禹工作忙，家对他来说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他最开始甚至连锅具都没买，后来一个人在家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才买来研究研究做饭。后来有一次坐地铁，看见有个老人在吹着呼呼北风的冬天里卖几盆看起来蔫蔫的绿植，陈令禹觉得老人可怜，把绿植全都买走了，这才学会了怎么养花养草。
再加上他有一定的强迫症，总喜欢把家里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所以他的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的生活痕迹，连烟火气都没有。
那天李玉兰一进家门，来来回回在家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坐在沙发上，望着被摆在柜子最显眼地方的一台老式哈苏发呆。
那台哈苏不仅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个柜子也被陈令禹用一把精致的锁锁住了，没有人知道钥匙在哪里。
她知道那是黎芝娴送给陈令禹的，但这些年来陈令禹从没拿这台相机拍过照。这个柜子就是她给陈令禹打造的，她用一把亲情的枷锁，锁住了陈令禹的少年心意。
陈令禹帮她收拾好房间出来，对她说：“妈，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您饿不饿？”
电视没有开，巨大的黑色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落了一层灰。李玉兰还在电视屏幕里看见了自己，她的头发已经掉光，戴着一顶毛线帽子，颧骨都凸了出来，像是一具干尸。
“你家里有菜？”李玉兰淡淡地说。
陈令禹说：“没有，但我可以现在出去买，您想吃什么？”
李玉兰便道：“算了，你这一看就没怎么开过火的，让你爸买去吧。”
陈敬早已换好了衣服，穿上了舒服的鞋，笑呵呵地说：“我就等着去买菜呢，我还没逛过沪市的菜市场。”
陈令禹提醒他：“爸，您就去附近那家超市买就行，现在已经下午了，没有什么菜场的。”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回。”
陈敬把门一关，就走了。
只剩下陈令禹和李玉兰在家，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做点什么。
但陈令禹显然已经习惯了和自己母亲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相处模式，给李玉兰倒了水，又问她想不想睡觉，李玉兰说不想后，他才打开电脑坐在客厅办公。
*
接着这几天，陈令禹和李玉兰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必要绝对不说别的话。陈令禹就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在照顾李玉兰。
这着实让李玉兰心里难受。
陈令禹成为了她引以为傲的金融律师、在沪市买了房，这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期轨迹发展，按道理来说，陈令禹并没有辜负她。
可很多东西还是变了。
这几天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看着柜子里的哈苏发呆。
陈令禹回家后还在想着自己过段时间去扎拉措要带什么去，直到李玉兰叫住他：“小禹，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妈，怎么了？”陈令禹直接问。
李玉兰从柜子前走到沙发上坐下，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生日了，正好爸爸妈妈也在，我们给你过个生日吧，就像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那样。”
想到十八岁生日，陈令禹就头皮发麻，他笑着拒绝了：“算了吧，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要过那样的生日。”
李玉兰改口又说：“没有说要请人，就是想我们一家三口出去吃个饭，再给你买个蛋糕什么的，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陈令禹摇摇头，不为所动：“没有，妈，我不想过生日，没有意义。而且那天我要出差，不在沪市，可能要出去几天，到时候你和爸在家，我会找个人每天来照看你们的。”
李玉兰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微笑顿时被冻住了，她问：“你要……去哪？”
陈令禹也就直说了：“去西城，黎芝娴他们在做一个商业活动，邀请我去参加。”
李玉兰的笑容总算被这句话收了回去，她马上就要开口，却被陈令禹拦住了。
“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想说我的生日就是您的苦难日，我应该在家陪您过生日，但是如果您觉得您生我下来是一种苦难，那您当年何必生我呢？”
原来问题就在这里。
李玉兰苦恼了那么久的事情总算得到了答案，可是她已病入膏肓，她现在想改变也改变不了了。
她的笑变成了哭，眼泪流下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所以你一直很恨我是吗？”
李玉兰指了指那台柜子里的哈苏。
陈令禹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对这台哈苏耿耿于怀，微笑道：“没有恨您，您是我的母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又把我养育到这么大，我没有资格恨您。”
“只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很多时候您把我当成您的儿子、或者说当成一个人，而不是您的脸面，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比现在好呢？”
“小时候，明明我想出去爬山骑车，您却把我关在家里学钢琴；明明我喜欢物理和数学，我想做科研，您非要把我的志愿改成金融法学；明明我和黎芝娴什么都没发生，您却非要背着我去找她；明明我不想买房，想把钱留着以后给你们养老，您却非要替我付首付。”
“妈，您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愿意和我好好商量一下、问问我的想法，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如果我一出生就注定是听您安排不由自主的，那我不如不出生。”
这一刻，李玉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后悔答应来沪市、后悔自己没养好身体，反正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陈敬听见动静，连忙从厨房里出来，听陈令禹说清楚情况后，他对陈令禹使了个眼色。陈令禹会意，接过锅铲到厨房里做饭。
等陈令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的时候，李玉兰已经止住了哭，只是眼睛还有点红。
陈敬坐在李玉兰身边，陈令禹坐在他们对面，给他们盛汤。
“小禹。”李玉兰声音还带着颤抖，可以看出她在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妈，喝汤。”陈令禹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放在她面前。
“你去西城吧，生活是你自己的。”李玉兰又说，“带着那台相机，去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回来，我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扎拉措的景色了。”
黎芝娴征得了女人们的同意，以她们为主角拍摄一部宣传片。
有了旺姆她们的加入，又有了沈昊霖和摄像团队每天都在商讨拍摄方案，很多住在这里的游客也都出来看热闹，黎芝娴就干脆让这些游客先尝自己做的咖啡饮品，算是试喝。
又苍原的主打饮品有两款，一款是酥油咖啡，黎芝娴做了改良，用的是牦牛奶，只是比一般的拿铁更甜更醇厚；另一款则是用InIn那款豆子做的美式类，里面添加了最简单的薄荷、柠檬汁以及一种西北特有的玫瑰，光是闻起来就已经有草原的清香了，黎芝娴单独给这款取名叫苦水，因为用的这个玫瑰品种就叫苦水玫瑰。
拍宣传片的任务黎芝娴直接交给了沈昊霖的InIn团队来负责，自己则去了几天西城，主要是为了找咖啡店的店铺。
西城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城市，老城区大部分都是少数民族生活的区域，黎芝娴直接放弃了老城区的铺面，而是选择了大多数游客和西城年轻人都爱去的商圈。
预算充足、再加上她在西城混了十年，认识的人脉不少，租到个合适的店面很容易，不到两天就定了下来，签了合同，交了一部分租金。
忙忙碌碌的，过了好几天，黎芝娴才有空歇歇。
宣传片那边摄影团队也搞定了，黎芝娴去看成片，摄影团队居然还给每个扎拉措的妇女都拍了写真，是她们穿着传统的蒙藏服饰，在咖啡间里忙碌的模样以及她们的单人照片。
几乎每个女人都是第一次拍这种专业的照片，大家都无比地新奇，凑在一起拿着ipad翻来覆去地看。
沈昊霖干脆就做成了一本写真集送给她们，让她们回去。
成片出来了、照片也出来了，黎芝娴在一个总算安静下来的深夜里打开了电脑，开始编辑推文。
只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灵感多、想法也多。
刚把活动介绍写完，黎芝娴就忍不住开始点烟，然后刷起了手机的消息。
但是手机里很安静，这几天好像大家都很忙，群里只有周汐、杜泽易和傅尧在偶尔寻找对方、或是商量晚上吃什么，其他人都没有说过话。
陈令禹也很忙碌的样子，早上给黎芝娴发了个早安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复了。
黎芝娴只好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物流，上面显示自己买的东西已经快到西城了，才放下手机继续去写推文。
*
实际上，这几天陈令禹都在带李玉兰在沪市玩，他早上和李玉兰出去散步，下午等李玉兰睡午觉了或者回医院了才赶去律所上班。
好在现在的气温不高不低，除了雨水比较多之外，还是非常舒适的，所以陈令禹没觉得这样的生活疲惫，可能是从小就铁人惯了。
今天晚上一忙完工作，陈令禹刷刷朋友圈放松，发现朋友圈里全被黎芝娴的推文和宣传片刷屏了。
沈昊霖转发的时候还配了个文案，说这是他和黎芝娴的十年首次合作，请大家多多支持！
沈昊霖本来就人缘好，这样一来，除了西城那几个朋友在转发以外，就连陈令禹和黎芝娴的不少高中同学也都转了，都配了玫瑰或者是太阳、抱拳的表情。
这是陈令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又老又年轻。
老是因为同学们发的表情，年轻是因为这个转发刷屏的行为让他想起了他们读高中时最爱在□□空间里玩的“不转不是人”。
他有点无语地点开黎芝娴的推文，欣赏了那个宣传片，片子的内容还拍得挺有深意的，沈昊霖特意请了两个女演员，剧情线是一个草原女孩和一个城市女孩之间因为一杯咖啡产生的友谊，寓意的是又苍原和InIn这次的合作概念。
接着，黎芝娴还用那套写真集的照片写了咖啡师的介绍，顺带介绍自己的捐助计划，她并没有把介绍写得太官方，而是带了点文艺。
例如写旺姆的时候，她在旺姆的那张照片下写着：
“旺姆的故事并非三言两语可讲完，她孕育了一朵玫瑰，如果可以，她希望你们能亲自前来看看，她会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们，西北的荒漠可以种出苦水玫瑰。”
而她选的这张照片里，旺姆手里正好拿着一支苦水玫瑰，苦水玫瑰是西北的特有品种。照片里，旺姆站在吧台边，侧头去闻玫瑰的香。
黎芝娴并没有强调旺姆是个孕妇，因为她觉得女性最伟大的地方是生育，同时最没必要谈论的也是生育。
再后面，还写了这次活动里安排的项目，以及两款主打饮品的介绍。
最后的最后，黎芝娴特别仔细地写了一个声明，说所有发布的照片已取得本人同意，并未侵犯肖像权。
陈令禹每个字都读完了，宣传片也每一秒都没跳过。
等看完后，他才去找黎芝娴，问她：
-那我准备订机票了？
黎芝娴回复道：
-你真不忙吗？
陈令禹笑了，想了想之前的工作，很多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自从去扎拉措住了两周后，他才知道他的工作也可以“不那么忙”。
于是他直接去订了机票，然后将机票截图发给黎芝娴看。
黎芝娴回了一个震惊的表情包，然后才打电话问他：“你妈妈怎么样了？转院了吗？这几天就忙着这个事儿的宣传呢，实在没时间问问你。”
陈令禹正在办公室里，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边放着免提和黎芝娴聊天：“已经到我家住下来了，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那天到医院，她问医生的第一句就是能不能回家住，因为她儿子在沪市买了房……”
黎芝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很正常啊，想回自己儿子家住不是什么大事。”
“她其实就是想听医生恭维她，夸她生了个好儿子，能在沪市买房。”陈令禹把文件都码整齐了，放回柜子里，“其实我一直反对买房，他们背着我付了首付，说剩下的月供我自己还。”
“本来我当时租的房子地理位置很不错的，还是整套，现在好了，买了房装修以后，一下住到了内外环的交界，通勤时间都多了不少。”
黎芝娴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有钱吗？因为我不在沪市买房。就沪市内环那房价，我买都得考虑很久。”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黎芝娴把买房的钱全花去买车、买奢侈品和投资了，所以才显得她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一样。
因为要回家陪李玉兰，陈令禹和黎芝娴没有聊多久的时间就挂掉了电话。
到沪市之后，李玉兰对陈令禹的态度转变了特别多，她开始会对陈令禹笑，会对他说上下班小心开车，甚至从来不下厨的李玉兰，还会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跟陈敬一起做个饭，等陈令禹下班回来就能吃上热乎乎的晚餐。
陈令禹回想了一下原因，应该是李玉兰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时候，被家里的冷清给吓到了。
自从买了房后，陈令禹连装修都没有什么兴致去研究，直接找了一个室内设计的团队来负责，装修出来的屋子虽然漂亮，但看起来就像个样板间。
陈令禹工作忙，家对他来说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他最开始甚至连锅具都没买，后来一个人在家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才买来研究研究做饭。后来有一次坐地铁，看见有个老人在吹着呼呼北风的冬天里卖几盆看起来蔫蔫的绿植，陈令禹觉得老人可怜，把绿植全都买走了，这才学会了怎么养花养草。
再加上他有一定的强迫症，总喜欢把家里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所以他的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的生活痕迹，连烟火气都没有。
那天李玉兰一进家门，来来回回在家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坐在沙发上，望着被摆在柜子最显眼地方的一台老式哈苏发呆。
那台哈苏不仅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那个柜子也被陈令禹用一把精致的锁锁住了，没有人知道钥匙在哪里。
她知道那是黎芝娴送给陈令禹的，但这些年来陈令禹从没拿这台相机拍过照。这个柜子就是她给陈令禹打造的，她用一把亲情的枷锁，锁住了陈令禹的少年心意。
陈令禹帮她收拾好房间出来，对她说：“妈，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您饿不饿？”
电视没有开，巨大的黑色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落了一层灰。李玉兰还在电视屏幕里看见了自己，她的头发已经掉光，戴着一顶毛线帽子，颧骨都凸了出来，像是一具干尸。
“你家里有菜？”李玉兰淡淡地说。
陈令禹说：“没有，但我可以现在出去买，您想吃什么？”
李玉兰便道：“算了，你这一看就没怎么开过火的，让你爸买去吧。”
陈敬早已换好了衣服，穿上了舒服的鞋，笑呵呵地说：“我就等着去买菜呢，我还没逛过沪市的菜市场。”
陈令禹提醒他：“爸，您就去附近那家超市买就行，现在已经下午了，没有什么菜场的。”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回。”
陈敬把门一关，就走了。
只剩下陈令禹和李玉兰在家，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做点什么。
但陈令禹显然已经习惯了和自己母亲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相处模式，给李玉兰倒了水，又问她想不想睡觉，李玉兰说不想后，他才打开电脑坐在客厅办公。
*
接着这几天，陈令禹和李玉兰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必要绝对不说别的话。陈令禹就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在照顾李玉兰。
这着实让李玉兰心里难受。
陈令禹成为了她引以为傲的金融律师、在沪市买了房，这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期轨迹发展，按道理来说，陈令禹并没有辜负她。
可很多东西还是变了。
这几天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看着柜子里的哈苏发呆。
陈令禹回家后还在想着自己过段时间去扎拉措要带什么去，直到李玉兰叫住他：“小禹，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妈，怎么了？”陈令禹直接问。
李玉兰从柜子前走到沙发上坐下，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生日了，正好爸爸妈妈也在，我们给你过个生日吧，就像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那样。”
想到十八岁生日，陈令禹就头皮发麻，他笑着拒绝了：“算了吧，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要过那样的生日。”
李玉兰改口又说：“没有说要请人，就是想我们一家三口出去吃个饭，再给你买个蛋糕什么的，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陈令禹摇摇头，不为所动：“没有，妈，我不想过生日，没有意义。而且那天我要出差，不在沪市，可能要出去几天，到时候你和爸在家，我会找个人每天来照看你们的。”
李玉兰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微笑顿时被冻住了，她问：“你要……去哪？”
陈令禹也就直说了：“去西城，黎芝娴他们在做一个商业活动，邀请我去参加。”
李玉兰的笑容总算被这句话收了回去，她马上就要开口，却被陈令禹拦住了。
“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想说我的生日就是您的苦难日，我应该在家陪您过生日，但是如果您觉得您生我下来是一种苦难，那您当年何必生我呢？”
原来问题就在这里。
李玉兰苦恼了那么久的事情总算得到了答案，可是她已病入膏肓，她现在想改变也改变不了了。
她的笑变成了哭，眼泪流下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所以你一直很恨我是吗？”
李玉兰指了指那台柜子里的哈苏。
陈令禹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对这台哈苏耿耿于怀，微笑道：“没有恨您，您是我的母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又把我养育到这么大，我没有资格恨您。”
“只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很多时候您把我当成您的儿子、或者说当成一个人，而不是您的脸面，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比现在好呢？”
“小时候，明明我想出去爬山骑车，您却把我关在家里学钢琴；明明我喜欢物理和数学，我想做科研，您非要把我的志愿改成金融法学；明明我和黎芝娴什么都没发生，您却非要背着我去找她；明明我不想买房，想把钱留着以后给你们养老，您却非要替我付首付。”
“妈，您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愿意和我好好商量一下、问问我的想法，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如果我一出生就注定是听您安排不由自主的，那我不如不出生。”
这一刻，李玉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后悔答应来沪市、后悔自己没养好身体，反正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陈敬听见动静，连忙从厨房里出来，听陈令禹说清楚情况后，他对陈令禹使了个眼色。陈令禹会意，接过锅铲到厨房里做饭。
等陈令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的时候，李玉兰已经止住了哭，只是眼睛还有点红。
陈敬坐在李玉兰身边，陈令禹坐在他们对面，给他们盛汤。
“小禹。”李玉兰声音还带着颤抖，可以看出她在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妈，喝汤。”陈令禹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放在她面前。
“你去西城吧，生活是你自己的。”李玉兰又说，“带着那台相机，去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回来，我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扎拉措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