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从进入草原之后，黎芝娴就不再开车，陈令禹全天当司机，她自己则在副驾驶凭借着超稳的双手在化妆，这样就不用早起一个小时，但是下车之后又能马上拍美美照。
不过陈令禹还是时刻关注着副驾驶的动静，尽量开得平缓一些，好在穿越草原而过的国道多数时候都只有他们这么一辆车。
等到黎芝娴开始在她的眼睛上作画时，陈令禹实在担心她眼线笔戳眼睛里，最后选择停在路边的观景台，等黎芝娴化完妆再说。
塞北的草原已经入冬了，绿草早就枯萎，土壤上都是斑斑驳驳还未融化的白雪，只剩肃杀的荒凉和凌烈无情的蓝天，是草原冬日发疯的征兆。
陈令禹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黎芝娴把口红递给他，抬起下巴让他帮涂。陈令禹先捏着黎芝娴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才旋开口红的盖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抹上。
黎芝娴的唇形很好看，不是那种薄唇长线，而是肉肉的，很有立体感，就像陈令禹以前在商圈看到的那些化妆品大屏广告牌上面的唇模。
“好了，你看看，满意吗？”陈令禹还是捏着黎芝娴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了后视镜。
黎芝娴左右欣赏了一番，用指腹在嘴唇边缘抹了抹，模糊了边缘，满意道：“还不错，以前没少给女生涂口红吗？”
陈令禹表示不背这种锅：“我连送礼物都没给女生送过口红，只是之前我家旁边那个商场总是会放一家化妆品的口红广告，每天路过都能看见，我就是按照广告上的方式来涂的。”
“好的，我相信你，因为的确只有广告才会这么涂口红的，因为广告要凸显色号的色泽。”
黎芝娴把自己的化妆品都收拾回去，陈令禹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
“哎，你别把我头型弄乱了啊！”黎芝娴嫌弃地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陈令禹也不生气，反而谄笑着给她拉开了车门，同时哈苏也准备好了。
*
十一月份的草原安静得可怕。
他们就在这样的安静里，跨越了上千公里，共赴一场草原的浪漫。
陈令禹拍的照片还是很出片的，再加上后来又进修了一下修图技能，基本上当天拍的照片当晚就能发给黎芝娴。
黎芝娴说，西城有很多大学生做旅行社的旅拍兼职，四百到六百一天，工作内容就和陈令禹现在差不多，只不过人家一天要拍三四十个人的旅行团，陈令禹只需要拍她一个。
“这倒是个不错的兼职，钱多，就是累了点。”陈令禹评价道。
“何止是累啊，简直就是拿命在赚钱。”黎芝娴感慨了一下，“以前我和边煦也还是穷学生的时候，我们也找过不少这样的兼职来做，对身体和精神都消耗巨大。”
陈令禹开着车，迎着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阳奔赴他们今晚的落脚点。
“不是还有孙晴吗？”陈令禹问。
黎芝娴否认道：“那毕竟是边煦妈妈啊，我那时候哪好意思一直用她的吃她的呢？所以我才和边煦决定自己兼职补贴家用的。”
她换了个姿势，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笑着说：“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是靠什么撑下来的，脑海里就想着此时此刻的画面，跟爱的人驰骋在无人之地，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个能容纳我们不催赶我们的地方落脚。”
“不过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只好靠着那一点点的可能性，活活将自己的命撑到了现在，也算是延年益寿、苦尽甘来、福如东海了。”
黎芝娴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轻松，就像是跟陈令禹在说一个过路人的故事。
“那我靠什么撑着呢？”陈令禹也和她说起自己，“你猜猜。”
“什么？”黎芝娴看了眼他，问道。
“靠你的朋友圈。”陈令禹认真地说，“幸好当年你没有删了我。”
黎芝娴对这个答案感到特别不可思议，又重复问了一遍：“我的朋友圈？”
“是啊，看你大学期间失去父母的时候我想去找你、安慰你，但怕你不待见我；看你在大学期间遇到了边煦，顺利出国读研，收获了幸福，我由衷地为你开心，连带着那几年我的学业和事业也很顺；后来又看你回国，进高校做科研，又在扎拉措建民宿，去了很多的地方，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我就知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也要抓紧实现我的梦想，万一有一天再见面，我不至于输给你，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说完这些，陈令禹又自嘲地笑笑：“哪怕我们分别之后，没有你，我照样活不下去，你的一张照片、一个关于你的消息都能成为我的续命药。”
听到这里，黎芝娴觉得自己的呼吸里都带着酸苦了，但细细品尝，又是甜蜜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对你一直都是余情未了。”陈令禹接着她的话道。
黎芝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可是……可是……我早以为你会看不上我这样不够上进的女孩儿，所以我根本就不敢再想，我以为我们再无可能。”
“我也以为我们再无可能，但你绝对不是不上进，你别被学校那一套pua了。”陈令禹回答说，“你就是一只要远走高飞的飞鸟，我只是一个站在高山上仰望你的失败猎户。”
黎芝娴又笑了起来：“那现在的确是远走高飞了，扎拉措和南市之间应该有两千公里的距离吧，这是远走；再加上扎拉措的海拔也有两千多，比刚高出海平面两三米的南市也高了不少，这是高飞。这就是远走高飞。”
这个解释很奇妙，陈令禹也赞同黎芝娴这话：“你这不仅把咱们俩的远走高飞升华到精神层面了，连地理层面的都解释清楚了，看以后还说你的远走高飞是自甘堕落的。”
这些话题和草原一样是漫无边际的，也像风一样无影无踪。
等聊完这些，也就快走到了草原和戈壁的交界。内蒙由东向西，横跨了将近三个时区，草原也渐渐由绿草如茵变成了寸草不生。
今天拍照看景耽误了些时间，距离今晚住宿的县城还有一百多公里，可能要赶一下夜路了。
但也许曾经有很多人和陈令禹黎芝娴一样，在这个地方赶过夜路，高德莫名其妙地将他们带上了一条省道，迎着前方山头上最后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残阳，背后吞噬而来的是世界上最幽深的黑暗。
陈令禹就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省道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这路上没有路灯，路的两旁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大可任人想象成是草原、是戈壁、是雪山、是悬崖，又或是像南岭那样令人巨物恐惧的石头山、或是呼啸着台风的海中央。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抓不住，大可任他们随意想象，就如同他们曾经的梦想一般，而不似在白天里，太阳将世界万物的模样一锤定音。
不过还是有些微弱的光的。
陈令禹半路停车，说非要看看旁边是个什么，结果下了车之后，抬头一看，银河都一清二楚，只是渺小、无望、且遥远。
“你快来看！宝宝，这里的星空好漂亮！”陈令禹指着天上说。
黎芝娴没下车，外面太冷了，她只靠在车窗边，顺着陈令禹指的方向看向了天空。她是生活在扎拉措的人，已经见过万千繁星。
“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芝娴说。
“什么？”陈令禹回头看着她问道。
“你凑近点。”黎芝娴朝他摆了摆手。
陈令禹就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黎芝娴小声说道：“我觉得这里好适合在车上那啥，冷、海拔也算高、还荒无人烟的，等有人发现我们的时候说不定我们俩已经死透了，甚至都没办法将你拔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令禹用嘴堵住了嘴。
吻毕过后，陈令禹才不满地说：“不可能！我还能跟你大战到八十岁，你等着瞧！”
黎芝娴好整以暇，揣着手说：“好啊，我等着瞧，看到时候是你先动不了还是我先动不了。”
*
不过到底那晚还是顺利抵达了。
民宿老板到了深夜还在等他们，是个善良淳朴的蒙古族牧民，这晚他家的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
“你们是小两口出来度蜜月吗？”老板给他们端上了咸奶茶，在已经逼近零下温度的草原，这热乎乎的奶茶还真是暖胃。
黎芝娴喝了一口奶茶，看了一眼陈令禹，才回答道：“对，是小两口。”
“那你们从哪里来的？”老板又问。
黎芝娴：“从扎拉措来的，我们也是牧民呢。”
这话就让老板有些费解了，他怎么看都不觉得黎芝娴和陈令禹像是牧民的人，便继续问道：“可我看你们的车是沪市牌照呢？”
“这是我的车，我老婆这些年一直在西城工作，还在扎拉措上开了一家酒店，说起来跟您也是同行呢。我之前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在沪市上班，现在为了她搬来西城了。”陈令禹马不停蹄地解释道。
黎芝娴知道他就是要彰显自己追爱到西城的英雄事迹，只觉得他幼稚，像小朋友在幼儿园跑步比赛里拿了第一一样。
奖当然是拿得出手的，但就是有点幼稚得可爱。
民宿老板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们有幸经过这里，也让我沾沾你们新婚的福气，祝你们百年好合。”
陈令禹和黎芝娴同时举杯，向老板表达了谢意。
这个蒙古大汉好不容易在旅游淡季逮着两个游客，便不由得和他们在喝茶过程中多聊了些。
在他的讲述中，陈令禹和黎芝娴了解到，这个老板做民宿其实只是副业，平时还是以放牧为主，不过这几天他的妻子骑着家里的三轮、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因为娘家要做羊皮子，她要去帮忙，过几天才回来。
“哎呀，其实日子也就是这样，有奶茶喝，有肉吃，有妻子陪伴就够了。”最后，民宿老板感慨道，“当然也多亏了福利政策多，孩子们有学上、看病不花钱，我们也不再愁吃喝。”
他说到这里，黎芝娴忽然想起福利院的院长当年就是三千孤儿入内蒙时的其中一个。
草原的平淡无争，接纳了南边来势汹汹的天灾。
如今她和陈令禹也携手从南市走到了这里，换来了永恒的平凡。
这一趟自驾，果然是走对了。
那天晚上，躺在垫了电热毯的床上，黎芝娴感觉生命的暖流都变得清澈了。
陈令禹看出她有心事，洗了澡后便赶紧进被子抱住她一顿亲，问：“在想什么呢？”
“你刚洗完澡太冷了，松开别抱我。”黎芝娴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翻了个身和陈令禹面对面地躺着，摸着他下巴的短短青茬，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能过得更与世无争一点，我们俩还是太有钱了一点，不够接地气。”
陈令禹觉得她这个话有点意思，追问道：“为什么？”
“我们所有的财产应该就是一辆三轮车、白来只羊、一只牧羊犬，和一个随时能迁徙的帐篷。”黎芝娴说道，“冬天我们就开着三轮车去卖羊羔皮子，你在前面开车，我在后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冬天的风真的太冷了。”
“嗯……其实我有点想象不来这到底是怎么一个画面，反正中国电信肯定在这里没信号。”
陈令禹点点头：“嗯哼。”继续听她说。
“我们只需要放牧、迁徙、开三轮车去镇上买卖一些东西，权利、富贵、金钱、教育，我们一概不考虑。死了就像蒙古族人一样，勒勒车驾着殉情双方，在哪儿掉下来，就埋在哪一片草原。”黎芝娴最后说。
陈令禹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消化她这段话，试探性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唉，就是想起你为了去西城，又是挨打又是要应酬的，心里有点难受。”黎芝娴叹了口气，“所以我觉得像这个蒙古族老板一样挺好的，没什么太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社交。”
陈令禹没想到黎芝娴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不由得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说：“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点什么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也要付出不同的代价，你只是看见了这个老板幸福的一面，你也没看见他卖羊时的斤斤计较。”
“也是。”黎芝娴想了想，觉得陈令禹说的确实有道理。
“还是我们这样挺好的，以后也没什么大风大浪了，也算是过上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了。”
陈令禹哑然失笑，为了防止她乱想，只好赶紧哄她入睡。黎芝娴伸了个懒腰，滑进被窝里，电热毯暖烘烘的，带来了一夜清净好梦。
不过陈令禹还是时刻关注着副驾驶的动静，尽量开得平缓一些，好在穿越草原而过的国道多数时候都只有他们这么一辆车。
等到黎芝娴开始在她的眼睛上作画时，陈令禹实在担心她眼线笔戳眼睛里，最后选择停在路边的观景台，等黎芝娴化完妆再说。
塞北的草原已经入冬了，绿草早就枯萎，土壤上都是斑斑驳驳还未融化的白雪，只剩肃杀的荒凉和凌烈无情的蓝天，是草原冬日发疯的征兆。
陈令禹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黎芝娴把口红递给他，抬起下巴让他帮涂。陈令禹先捏着黎芝娴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才旋开口红的盖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抹上。
黎芝娴的唇形很好看，不是那种薄唇长线，而是肉肉的，很有立体感，就像陈令禹以前在商圈看到的那些化妆品大屏广告牌上面的唇模。
“好了，你看看，满意吗？”陈令禹还是捏着黎芝娴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了后视镜。
黎芝娴左右欣赏了一番，用指腹在嘴唇边缘抹了抹，模糊了边缘，满意道：“还不错，以前没少给女生涂口红吗？”
陈令禹表示不背这种锅：“我连送礼物都没给女生送过口红，只是之前我家旁边那个商场总是会放一家化妆品的口红广告，每天路过都能看见，我就是按照广告上的方式来涂的。”
“好的，我相信你，因为的确只有广告才会这么涂口红的，因为广告要凸显色号的色泽。”
黎芝娴把自己的化妆品都收拾回去，陈令禹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
“哎，你别把我头型弄乱了啊！”黎芝娴嫌弃地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陈令禹也不生气，反而谄笑着给她拉开了车门，同时哈苏也准备好了。
*
十一月份的草原安静得可怕。
他们就在这样的安静里，跨越了上千公里，共赴一场草原的浪漫。
陈令禹拍的照片还是很出片的，再加上后来又进修了一下修图技能，基本上当天拍的照片当晚就能发给黎芝娴。
黎芝娴说，西城有很多大学生做旅行社的旅拍兼职，四百到六百一天，工作内容就和陈令禹现在差不多，只不过人家一天要拍三四十个人的旅行团，陈令禹只需要拍她一个。
“这倒是个不错的兼职，钱多，就是累了点。”陈令禹评价道。
“何止是累啊，简直就是拿命在赚钱。”黎芝娴感慨了一下，“以前我和边煦也还是穷学生的时候，我们也找过不少这样的兼职来做，对身体和精神都消耗巨大。”
陈令禹开着车，迎着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阳奔赴他们今晚的落脚点。
“不是还有孙晴吗？”陈令禹问。
黎芝娴否认道：“那毕竟是边煦妈妈啊，我那时候哪好意思一直用她的吃她的呢？所以我才和边煦决定自己兼职补贴家用的。”
她换了个姿势，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笑着说：“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是靠什么撑下来的，脑海里就想着此时此刻的画面，跟爱的人驰骋在无人之地，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个能容纳我们不催赶我们的地方落脚。”
“不过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只好靠着那一点点的可能性，活活将自己的命撑到了现在，也算是延年益寿、苦尽甘来、福如东海了。”
黎芝娴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轻松，就像是跟陈令禹在说一个过路人的故事。
“那我靠什么撑着呢？”陈令禹也和她说起自己，“你猜猜。”
“什么？”黎芝娴看了眼他，问道。
“靠你的朋友圈。”陈令禹认真地说，“幸好当年你没有删了我。”
黎芝娴对这个答案感到特别不可思议，又重复问了一遍：“我的朋友圈？”
“是啊，看你大学期间失去父母的时候我想去找你、安慰你，但怕你不待见我；看你在大学期间遇到了边煦，顺利出国读研，收获了幸福，我由衷地为你开心，连带着那几年我的学业和事业也很顺；后来又看你回国，进高校做科研，又在扎拉措建民宿，去了很多的地方，拍了很多漂亮的照片，我就知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也要抓紧实现我的梦想，万一有一天再见面，我不至于输给你，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说完这些，陈令禹又自嘲地笑笑：“哪怕我们分别之后，没有你，我照样活不下去，你的一张照片、一个关于你的消息都能成为我的续命药。”
听到这里，黎芝娴觉得自己的呼吸里都带着酸苦了，但细细品尝，又是甜蜜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对你一直都是余情未了。”陈令禹接着她的话道。
黎芝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可是……可是……我早以为你会看不上我这样不够上进的女孩儿，所以我根本就不敢再想，我以为我们再无可能。”
“我也以为我们再无可能，但你绝对不是不上进，你别被学校那一套pua了。”陈令禹回答说，“你就是一只要远走高飞的飞鸟，我只是一个站在高山上仰望你的失败猎户。”
黎芝娴又笑了起来：“那现在的确是远走高飞了，扎拉措和南市之间应该有两千公里的距离吧，这是远走；再加上扎拉措的海拔也有两千多，比刚高出海平面两三米的南市也高了不少，这是高飞。这就是远走高飞。”
这个解释很奇妙，陈令禹也赞同黎芝娴这话：“你这不仅把咱们俩的远走高飞升华到精神层面了，连地理层面的都解释清楚了，看以后还说你的远走高飞是自甘堕落的。”
这些话题和草原一样是漫无边际的，也像风一样无影无踪。
等聊完这些，也就快走到了草原和戈壁的交界。内蒙由东向西，横跨了将近三个时区，草原也渐渐由绿草如茵变成了寸草不生。
今天拍照看景耽误了些时间，距离今晚住宿的县城还有一百多公里，可能要赶一下夜路了。
但也许曾经有很多人和陈令禹黎芝娴一样，在这个地方赶过夜路，高德莫名其妙地将他们带上了一条省道，迎着前方山头上最后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残阳，背后吞噬而来的是世界上最幽深的黑暗。
陈令禹就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省道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这路上没有路灯，路的两旁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大可任人想象成是草原、是戈壁、是雪山、是悬崖，又或是像南岭那样令人巨物恐惧的石头山、或是呼啸着台风的海中央。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抓不住，大可任他们随意想象，就如同他们曾经的梦想一般，而不似在白天里，太阳将世界万物的模样一锤定音。
不过还是有些微弱的光的。
陈令禹半路停车，说非要看看旁边是个什么，结果下了车之后，抬头一看，银河都一清二楚，只是渺小、无望、且遥远。
“你快来看！宝宝，这里的星空好漂亮！”陈令禹指着天上说。
黎芝娴没下车，外面太冷了，她只靠在车窗边，顺着陈令禹指的方向看向了天空。她是生活在扎拉措的人，已经见过万千繁星。
“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芝娴说。
“什么？”陈令禹回头看着她问道。
“你凑近点。”黎芝娴朝他摆了摆手。
陈令禹就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黎芝娴小声说道：“我觉得这里好适合在车上那啥，冷、海拔也算高、还荒无人烟的，等有人发现我们的时候说不定我们俩已经死透了，甚至都没办法将你拔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令禹用嘴堵住了嘴。
吻毕过后，陈令禹才不满地说：“不可能！我还能跟你大战到八十岁，你等着瞧！”
黎芝娴好整以暇，揣着手说：“好啊，我等着瞧，看到时候是你先动不了还是我先动不了。”
*
不过到底那晚还是顺利抵达了。
民宿老板到了深夜还在等他们，是个善良淳朴的蒙古族牧民，这晚他家的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
“你们是小两口出来度蜜月吗？”老板给他们端上了咸奶茶，在已经逼近零下温度的草原，这热乎乎的奶茶还真是暖胃。
黎芝娴喝了一口奶茶，看了一眼陈令禹，才回答道：“对，是小两口。”
“那你们从哪里来的？”老板又问。
黎芝娴：“从扎拉措来的，我们也是牧民呢。”
这话就让老板有些费解了，他怎么看都不觉得黎芝娴和陈令禹像是牧民的人，便继续问道：“可我看你们的车是沪市牌照呢？”
“这是我的车，我老婆这些年一直在西城工作，还在扎拉措上开了一家酒店，说起来跟您也是同行呢。我之前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在沪市上班，现在为了她搬来西城了。”陈令禹马不停蹄地解释道。
黎芝娴知道他就是要彰显自己追爱到西城的英雄事迹，只觉得他幼稚，像小朋友在幼儿园跑步比赛里拿了第一一样。
奖当然是拿得出手的，但就是有点幼稚得可爱。
民宿老板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们有幸经过这里，也让我沾沾你们新婚的福气，祝你们百年好合。”
陈令禹和黎芝娴同时举杯，向老板表达了谢意。
这个蒙古大汉好不容易在旅游淡季逮着两个游客，便不由得和他们在喝茶过程中多聊了些。
在他的讲述中，陈令禹和黎芝娴了解到，这个老板做民宿其实只是副业，平时还是以放牧为主，不过这几天他的妻子骑着家里的三轮、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因为娘家要做羊皮子，她要去帮忙，过几天才回来。
“哎呀，其实日子也就是这样，有奶茶喝，有肉吃，有妻子陪伴就够了。”最后，民宿老板感慨道，“当然也多亏了福利政策多，孩子们有学上、看病不花钱，我们也不再愁吃喝。”
他说到这里，黎芝娴忽然想起福利院的院长当年就是三千孤儿入内蒙时的其中一个。
草原的平淡无争，接纳了南边来势汹汹的天灾。
如今她和陈令禹也携手从南市走到了这里，换来了永恒的平凡。
这一趟自驾，果然是走对了。
那天晚上，躺在垫了电热毯的床上，黎芝娴感觉生命的暖流都变得清澈了。
陈令禹看出她有心事，洗了澡后便赶紧进被子抱住她一顿亲，问：“在想什么呢？”
“你刚洗完澡太冷了，松开别抱我。”黎芝娴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翻了个身和陈令禹面对面地躺着，摸着他下巴的短短青茬，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能过得更与世无争一点，我们俩还是太有钱了一点，不够接地气。”
陈令禹觉得她这个话有点意思，追问道：“为什么？”
“我们所有的财产应该就是一辆三轮车、白来只羊、一只牧羊犬，和一个随时能迁徙的帐篷。”黎芝娴说道，“冬天我们就开着三轮车去卖羊羔皮子，你在前面开车，我在后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冬天的风真的太冷了。”
“嗯……其实我有点想象不来这到底是怎么一个画面，反正中国电信肯定在这里没信号。”
陈令禹点点头：“嗯哼。”继续听她说。
“我们只需要放牧、迁徙、开三轮车去镇上买卖一些东西，权利、富贵、金钱、教育，我们一概不考虑。死了就像蒙古族人一样，勒勒车驾着殉情双方，在哪儿掉下来，就埋在哪一片草原。”黎芝娴最后说。
陈令禹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消化她这段话，试探性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唉，就是想起你为了去西城，又是挨打又是要应酬的，心里有点难受。”黎芝娴叹了口气，“所以我觉得像这个蒙古族老板一样挺好的，没什么太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社交。”
陈令禹没想到黎芝娴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不由得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说：“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点什么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也要付出不同的代价，你只是看见了这个老板幸福的一面，你也没看见他卖羊时的斤斤计较。”
“也是。”黎芝娴想了想，觉得陈令禹说的确实有道理。
“还是我们这样挺好的，以后也没什么大风大浪了，也算是过上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了。”
陈令禹哑然失笑，为了防止她乱想，只好赶紧哄她入睡。黎芝娴伸了个懒腰，滑进被窝里，电热毯暖烘烘的，带来了一夜清净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