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回到南市的第一天,黎芝娴有些展现出了近乡情怯之外,后来也慢慢适应了起来。

    因为她和父母曾经住的房子早就卖出去了,于是只能住在陈令禹家,这正合了陈敬和陈令禹的意。

    因为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儿媳妇,陈敬怕黎芝娴不习惯,就又把赵阿姨请了回来,赵阿姨家里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她是宁愿和陈令禹一家过年都不愿意在家过。

    不过赵阿姨之前也听说过黎芝娴的名字,这次总算见到了本人,不得不拉着黎芝娴的手连夸了一个小时,差点儿把黎芝娴夸得脸蛋都红透了。

    “哎呀,我是多么希望我也有这么个儿媳啊,只可惜我那个败家儿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没人看得上他的。”赵阿姨说起自己的儿子,又不得不开始叹气。

    陈令禹正好从厨房里洗了水果出来,端到客厅里,笑着说:“没事,阿姨,您之前替我照顾我妈那么辛苦,您就把我当您儿子,把芝娴当您儿媳也行的。”

    赵阿姨连忙摆手,责怪道:“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知道的是你为了哄我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一起欺负已经走了的夫人呢。”

    黎芝娴听了,也帮腔道:“就是,你怎么一回家就没大没小了呢?”

    陈敬在一旁看电视,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开口道:“赵姐,你别在意,这小子有时候就是没大没小的。”

    “哦,对了。”黎芝娴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到储物间里提出了几盒东西,对赵阿姨说,“听陈令禹说,上次他给了您一些虫草、灵芝一类的补品,说您很喜欢,我这次又带了些,您放心,您别看包装不怎么样,都是我们朋友亲自上山去捡的,但记得别一次吃太多,容易补太多长胖的。”

    看见黎芝娴这么郑重,赵阿姨有点无措地在裤腿两边擦了擦手:“这……这些东西也太贵重了,再说你们要找来也不容易吧?这太多了,上次小禹是只给了我一些我才敢收的。”

    陈令禹把东西从黎芝娴手上拿过来,交到了赵阿姨的手上,说:“您就拿着吧,我和芝娴那朋友,精力旺盛,这不很快又要到虫草季节了嘛,他又得上山了。”

    远在家里陪父母的杜泽易连打了五个喷嚏,连忙在群里发了一句:“你们谁骂我?”

    陈敬摘下老花眼镜,说道:“哎哟,孩子们给你的你就收下,不然让您大过年的不回家,我们一家也过意不去。”

    赵阿姨只好感激地收下了。

    后来的几天,黎芝娴和陈令禹都会早起跟着赵阿姨一起出去买菜散步,一来是黎芝娴说自己好久没有回南市了,想出去逛逛;二则是也好陪陪赵阿姨说说话,她估计在自己家过得不怎么开心。

    南市的变化对于黎芝娴来说是难以预料甚至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她知道十五年的时间,全世界都在变化,可当真见到从小长大的故乡变成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新乡”,她未免还是感到郁闷。

    陈令禹跟赵阿姨说了这个事,两人每天变着花样带她去逛南市各种标志性的地标街巷,给她做南市的独特菜肴。

    某天,晚饭时,黎芝娴对着一桌子的特色南市菜,久久未动筷子。

    陈令禹便安慰她:“没有逼你要在这里找回归属感,也不必非得给南市冠上一个家乡的名号,不需要给自己压力,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黎芝娴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先对陈敬和赵阿姨说了句抱歉,两位长辈表示没关系,然后她才对陈令禹说:“我只是想起我爸妈了,以前,我爸做饭特别好吃,尤其是做南市菜,我爸不仅做饭还负责洗碗,只是后来我爸工作太忙了,没有了我爸做饭后,我妈更不会厨房里的那些事,这就是我学做饭的开始。”

    “我没有不想吃,也没有对南市产生排斥,只是回想起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好像都是很苦涩的,包括我爸妈……包括你。”黎芝娴看了一眼陈令禹,但很快她又将眼底的那点悲伤褪去,换上笑意,说,“赵阿姨,你做的南市菜和我爸做的味道一样好吃,正好我也喜欢做饭,您明天开始教教我怎么做南市菜呗?”

    赵阿姨受宠若惊,连忙答应:“哎!好!很简单的,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陈令禹问黎芝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做南市菜了。

    两人刚在陈令禹的房间里,悄悄地躲着两个长辈完成一场大战,这场可把黎芝娴憋坏了,因为不能出声,陈令禹就格外爱逗弄她,结束后,黎芝娴连喝了三杯温水才缓过来,正趴在陈令禹怀里休息。

    “那不能以后每次吃到南市菜都只能想起十八岁以前的痛苦回忆啊,南市菜都偏甜,我也想以后每次吃到这些饭菜里的甜味时,想到的是和你在南市过年的快乐,这叫通感。”黎芝娴说。

    陈令禹揽着她的香肩,将空调暖气开大了些,南市不像西城有供暖,只能开空调。

    “看来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是在生气,但也是在生我的气,准确地说,是十八岁的你和我。”黎芝娴感慨道,“当时可真是太能赌气了,两个赌徒。”

    陈令禹哑然失笑,他知道曾经的过错只能由现在来偿还,好在上天还给了他一个偿还的机会,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把黎芝娴搂得更紧了一些。

    此时已是深夜,不知道谁还在小区里遛狗,传来了几声狗叫。

    黎芝娴拿起手机,说:“也不知道福福最近怎么样了。”

    因为两个人这次只回来个七八天,等年初三就又回扎拉措了,春节时正是又苍原生意兴隆的时候,黎芝娴想来想去还是要提前回去,于是就没有带福福,把福福交给了周汐,周汐的父母家就在西城,也不需要带着福福奔波。

    “你去骚扰骚扰周汐不就知道了?”陈令禹也打开了手机,给周汐发了消息,“不过她肯定会骂咱俩,大过年的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狗。”

    果然如陈令禹所说,周汐很快就回复了,骂归骂,但还是发了十几条福福的视频和照片给他们两个人看。

    见到福福没有瘦甚至还长胖了一些,黎芝娴和陈令禹总算是放心了。

    *

    大年三十的前两天,学校终于准备放假了,放假前的下午安排了散学典礼,别名高中生们寒假弯道超车的动员大会,就是邀请陈令禹和黎芝娴去演讲的大会。

    黎芝娴提前一天去保养了一下脸部,回来又睡了一个美容觉,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气极佳,面对这次宣讲,她倒没有展现出任何的不耐或拒绝,反而准备得很隆重。

    她准备了一套合适的冬季套装,化了淡妆,陈令禹见了,不免笑道:“准备得这么隆重?”

    黎芝娴把自己的化妆刷收纳好,回答说:“不管怎么说,高中时期的生活也是我心里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个坎儿吧,与其说是为了这个动员演讲才准备的,不如说是为去见十五年前的自己而准备的。”

    陈令禹明白黎芝娴的意思,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也越来越能感受到黎芝娴身上的变化。

    从前黎芝娴对这种不美好的过去是缄口不言、难以启齿的,现在她变得光明磊落,愿意去面对了,这是好事。

    说明他还是有点用的,陈令禹不禁骄傲地想。

    “你也别杵在这儿了,还穿着睡衣干嘛,怎么没换衣服?”黎芝娴起身,对陈令禹说道,“我今天给咱俩准备了一套情侣装。”

    陈令禹立刻就来劲儿了,欣喜道:“我们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还要秀恩爱啊?”

    结果等黎芝娴把衣服都拿出来了,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除了都是拉夫劳伦这个牌子,陈令禹这件跟黎芝娴身上穿的几乎没有任何关系,颜色不同、款式不同、甚至连季节都不太一样。

    黎芝娴给自己搭配的是一件淡黄色的贴身绞花毛衣,下身则是毛呢半裙和马丁靴,给陈令禹的反而是件白色衬衣,外面搭的坎肩毛衣甚至都不是拉夫劳伦的。

    但好在这件坎肩毛衣也是淡黄色的,两人都换上之后还是能略微看得出来是情侣装。

    陈令禹这种皮肤白的人穿深色浅色都很合适,不禁让黎芝娴羡慕。

    “你也太白了吧,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白呢?”黎芝娴酸酸地说,“不像我,在西城那种地方,防晒打多少层都不管用。”

    陈令禹摸摸她的脸,说:“白也不一定好啊,不健康的人才惨白,我这是常年坐办公室坐出来的亚健康,你这是行过万里路的身体,比起我们要健康太多了。”

    “真的吗?”黎芝娴反问。

    “真的。”陈令禹诚意满满地点了点头。

    “那你别摸我的脸了,我一共就打了一层很薄的粉底,等下全被你蹭掉了。”黎芝娴非常无情地把陈令禹的手从自己脸上甩了下来。

    *

    沈昊霖也回南市参加这个同学聚会了,因为陈令禹的车早就开去了西城,所以沈昊霖早上从沪市开车回来后就直奔了陈令禹家,去接他和黎芝娴。

    一见到沈昊霖,陈令禹就忍不住开始炫耀起来,问沈昊霖:“你看我们两个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沈昊霖在他俩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下,才认真点评道:“我看你憔悴了一点啊,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啊?倒是芝娴看起来气色很不错,又变漂亮了,看来最近过得还挺滋润的。”

    黎芝娴大笑起来。

    陈令禹反应过来,没想到他油盐不进,便给了他肩膀一下,骂道:“怎么回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我说你们那么喜欢窥私,怎么不自己去找个对象?”

    沈昊霖启动了车,往学校开去,说道:“你看看我这条件,除了有钱一点,谁看得上我呢?”

    陈令禹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

    南市一中是南市最好的中学,既然是最好的,那教学上也特别严苛,寒假常常到年三十前才放假是常有的事,黎芝娴和陈令禹当时都习惯了。

    但为了防止学生压力过大,学校也特别注重劳逸结合,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学校干脆就给学生们组织了过年的活动,除了动员大会之外,还让各个社团的都出来摆了摊,师生们一起包饺子、唱歌、玩游戏。

    因此,黎芝娴他们到学校的时候见到的是特别热闹的景象。

    “我们当时哪有这么好的活动啊,现在的孩子也太幸福了。”沈昊霖感慨道。

    黎芝娴却一言不发。

    十五年过去,整个南市她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她的家,而是这个学校,她记得这个某位名人提的“南市一中”四个大字,因为那个“南”字上面一横写得特别短,让整个字都看起来很奇怪,所以常年被一中的学生们批判。

    她还记得校门口的那家冰店,她和陈令禹去吃过几次,但现在已经变成了隆□□脚饭。

    她也还记得校门口那棵大树,是……她和陈令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学长学姐,你们是来参加散学典礼的吧,唐主任都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在校门口接你们。”一个拿着相机的学妹走过来,问道。

    陈令禹点点头:“对,是我们。”

    另一个戴着学生会工牌的学弟也走过来了,笑着对他们说:“要不学长学姐你们先过来拍张照,后期方便我们写公众号推文,就在这里拍。”

    学弟往树下一指。

    黎芝娴和陈令禹对视一眼,感觉呼吸都慢了一拍。

    见三位学长学姐都不说话,学弟和学妹都有些难为情起来,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问道:“是……学长学姐有什么不方便的吗?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不会强求的。”

    黎芝娴摇摇头,笑着说:“没有不方便的,走吧,我们去拍。”

    陈令禹也答应了。

    当学弟看向沈昊霖的时候,沈昊霖却连连拒绝了:“不不不,我不拍,我不方便,让他俩拍就好了。”

    想着有黎芝娴和陈令禹就够了,两个人站在一起也很是般配养眼,再加个沈昊霖就显得点不协调,学弟和学妹因此答应了。

    陈令禹和黎芝娴很默契地按照当年的站位站好,黎芝娴站在左边,陈令禹站在右边,但两人也都没有更亲密的动作,还是和当年一样,只是并肩站着,只不过和当时比起来,两人一个褪去了冷漠、一个褪去了青涩,变得幸福和自在。

    学妹举起相机,给足了他俩情绪价值:“哎,好,学姐很漂亮,学长也很帅,就这样,完美,拍好了!”

    “拍好了?”

    学弟凑过去,两个人低着头一起看相机,两颗圆滚滚的脑袋挨在一起,连头发都还是那么茂密,黎芝娴忍不住和陈令禹笑了起来。

    黎芝娴对学妹说:“你们可以把照片给我发一张吗?”

    学妹抬起头来,发现黎芝娴的眼睛里溢满了闪闪的泪水,她有些愣住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从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便利贴和笔:“学姐,我现在没有手机,你能写下你的微信号吗?等我今晚放假回家了再给你发。”

    黎芝娴忍着哭,手抖个不止,陈令禹见状,连忙过来帮她旋开了笔,等黎芝娴低着头写完自己的手机号码时,她的泪也在抬头的一瞬间滴落。

    这下学妹就不好坐视不管了,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关切地问了一句:“学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黎芝娴说,“我高一入学的时候,我和我旁边的这位学长第一次见面,也在这棵树下拍了和刚刚同样的照片,被刊登在学校的网站上,现在也还能搜到,没想到今天还能再拍一次。”

    黎芝娴说的言简意赅,因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两位学弟学妹是否和当年的她一样失意,但她知道,能读一中的孩子一定能听懂她话里的含义。

    果然,学妹深切地看着黎芝娴,轻轻地说道:“学姐,欢迎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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