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那天傍晚,苏凯在支队食堂吃了饭,然后像往常一样回到单身宿舍,躺在床上读一些关于刑侦学的资料。

    接到警情,立马跳起来,进入状态。

    黑色的运兵车将苏凯和其他干警带到了人质劫持现场,而他的顶头上司、琴岛市刑侦支队长、一级警督刘宁,早已驾车从家里赶来了。

    跟半路出家的苏凯不同,现年三十九岁的刘队长不仅从基层片儿警一路升上来,而且还拿到了侦查学在职硕士学位,等于是街溜子和书袋子的综合体。面对重大突发事件,只有他才能hold住局面。

    宴会厅落座在一道长提的尽头,西面连着露天剧场,东面则通向奥帆中心的其他部分。

    按突发事件预案,整个奥帆中心、以及毗邻的五四广场都被疏散、关闭,道路实施交通管制。

    附近居民被要求关严门窗,拉上窗帘,最好能撤往他处。

    对外封锁消息,禁止录像拍照。

    凡此种种举措,无一不以古今中外血的教训为背书。

    按照绑匪的要求,警方止步在宴会厅东门外五十米处。

    四辆北汽勇士改装的特警防弹车首尾相接地横在通道上,构成了我方的临时街垒。

    “我是支队长刘宁,”刘队用扩音器喊话道,“切勿伤害人质,有什么话跟我说!”

    对方也用高音喇叭提出了财物方面的诉求:先搬一吨重的金条来!

    然后,准备一艘具备远洋能力的、载员百余人的小型客轮,开到奥帆中心,船员下船。

    接着,绑匪将黄金和人质转移上船,自行开到海对岸的“自由世界”,安全抵港后便释放人质。

    躲在一整排哭哭啼啼的人质身后,匪首苻朗隔着玻璃窗叫嚣:

    “你们要人,俺们图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皆大欢喜啊!”

    “那你也必须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一身便衣的刘宁笑嘻嘻用扩音器回答,“能保证的话,我这就联系市领导,帮你争取一下!”

    “给您一个小时准备吧!”苻匪话里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客气,“过时间,就别怪我给人质放放血、催催您了!”

    刘队背过头去,立即抹去了笑容,藏进层层干警身后,眉头紧锁地冲着对讲机低语着——

    绝不是在安排绑匪提出的条件,而是在布置狙击手。

    我们从不跟牛鬼蛇神谈判。如果在谈,永远是战略佯动。

    “狙击手注意,我是教练!”只听刘队说道,“汇报部署状态,完毕!”

    那一年,警方的信息化程度并不高,并没有随身携带“警务通”这种多媒体法宝。

    无线电是最快的联络方式,比之长征中的红军并无技术飞跃。

    犯罪现场的通话要用一系列暗语,比如刘队的代号“教练”。

    船型的宴会厅东西两面为十米高的玻璃幕墙,暴露面较大。

    厅内灯火通明,厅外一团漆黑,客观上有利于狙击手隐蔽方位。

    于是,东面的高楼顶布置了1号、2号狙击手和观察手,居高临下;

    西边的浮山湾中,两艘灯光全灭的海警船上部署了3号、4号狙击位,仰射打击;

    各自瞄准离窗户较近的某个歹徒。

    即便这样部署,射击视野依然不畅,更别说匪首等人躲在大厅的中部,全在射程之外。

    持枪悍匪在室内来回走动巡视,无需像持刀毛贼那样亲手缚住人质、让自己成为活靶子。

    宴会厅的西侧幕墙外面是露天剧场,半圆形的高大护栏原本为了保护看台上的观众不会落水,此时竟然成了劫匪的天然屏障,只给海浪中的海警船留下极其狭窄的、且在不断颠簸的射击视线。

    刘队摸着自己凸起的抬头纹,已经开始向上级请示强攻状况下人质伤亡的允许值了。

    突然,大喇叭传来了苻匪玩世不恭的声音:

    “喂,刘队啊!这边有位小姐姐身体不舒服,说什么有先天心脏病,要硝酸甘油片。你们能不能弄点来。她要是死了,可不能记在俺哥几个头上哈!”

    假如这是一起一对一的劫持事件,那么派一名身手矫健的警员借送东西的机会一举击毙歹徒、解救人质,的确是教科书战术。可大厅里有八名劫匪,且位置分散、武力强大,这招就很不管用了。

    “哦对了!”苻匪口吻戏谑地再次喊话,“你们派人送药的时候,来者要脱得只剩内裤啊,保证身上藏不下枪!”

    显然,同一招式被用了太多遍,对手早有提防。

    于是,制定了一个折衷方案:

    将微型摄像头和信号发射器藏在药盒夹层里,盒中放入急救药品,再放数十根散装香烟,用以哄骗劫匪将盒子提回大厅。这样就能到宴会厅内部的情形,为强攻做好准备。

    问题是:哪位警员愿意脱光了把药箱送过去、既丢脸且冒险?

    “师父,”苏凯抢先说,“我去。”

    四年前转业从警时,刘宁十分耐心地亲手带过小自己十岁的苏凯。

    故而对后者来说,“师父”这个叫法,恐怕这辈子改不了口了。

    刘队望着苏警官,冲步话机说:“各单位,现在让边锋上,完毕!”

    “边锋”是苏凯四年来的代号。这番对话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在踢球呢。

    身为刑警,因为要随时外出办案,所以平时就穿便装。于是苏凯把短袖T恤一撸,露出在部队里练出来的一身肌肉,然后利落地除衣了下半身,只穿一片绷紧了的莫代尔内裤。

    就这样,在萧萧瑟瑟的风中,在华灯初上的傍晚,

    一个半裸的山东大汉手捧蓝色药箱,走出阵地,走向宴会厅东面幕墙的入口。

    走近后,隐约能够看见在昏暗的宴会厅中,成排的人质将红热颤抖的身体贴在玻璃幕墙上,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悲戚。

    八名歹徒手持不同型号的枪支,分散在大厅各个角落,而那名心脏病发作的可怜姑娘,正靠在白墙角下,由另一名女孩安慰照看。

    一名身挎全自动枪的劫匪大步流星迎了上来,显然是来接药匣子的。

    “放下匣子,赶紧滚!”匪徒冲苏凯大吼道。

    那人面容虽凶,但身体始终躲在入口门的内侧,隔着厚厚的玻璃朝苏凯大呼小叫。

    苏凯看对方与自己仿佛年纪,留着自然卷的偏分,浓眉大眼,有几分小帅,心里便已经管他叫 “小帅”了。

    “小帅,”苏凯从容道,“听俺解释下这药该怎么吃,箱里还有几十根烟,得告诉你哪根儿好抽。”

    有一说一,“放下匣子赶紧滚”这个选项恰恰是上级对苏警官的行动指令。

    而苏凯在门口磨磨唧唧的操作则不包含在任何行动计划之中。

    “他在干什么?”五十米开外,刘队和战友注意到了苏凯的不正常拖延。

    苏凯一番话,“小帅”好像听进去了,便正了正枪背带,一步跨出玻璃门来,将苏凯周身打量一番,又俯下身子,双手摸查对方两腿间,生怕藏了家伙。

    “只要叫爷摸到硬物,”小帅仰起偏分的脑袋,坏笑道,“不管是啥都给你一把薅出来!”

    “不用薅,这就给你送去!”说话间,苏凯抡起药箱,朝对方脑门狠狠砸去!

    啪的一声,硬质塑料盒被砸得粉碎,嵌入其中的微型摄像机弹飞而出,再看小帅的面庞,再也不帅了,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血流如注、晕头转向。而同样蒙圈的,还有在场的其他所有人!

    苏凯一把揪住歹徒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胸口朝自己,后背向外面——用他晕厥的身躯充当自己的肉身盾牌,用他挎着的枪作为自己的进攻武器。宴会厅东面幕墙的两端,各站了一名敌人,威胁着苏凯的两翼,必须立即清除——趁着敌方还措手不及的时候!但是,一次只能先对其中一人开枪,而把自己的后脑勺暴露给警觉的另一人!

    只见苏警官麻利左转,扣下扳机,位于南侧的劫匪应声而倒。

    为什么先送他上路呢?

    因为此人的武器是一柄微型冲锋.枪,威力远大于北面那个背着半自动枪的家伙。

    假如消灭南侧敌人的时候,苏凯后背遭袭,那么最多可能只中一弹,而非被打成肉筛子!

    电光火石,苏凯率先开枪,扑灭了南面之敌,然后正打算紧急转身,歼灭背后的敌人,却听见哗啦一声,一大片玻璃幕墙粉碎开来,而那个靠窗的劫匪应声而倒,被打爆了狗头——见苏凯擅自行动,刘队立即向各单位下达了强攻命令!

    啪!啪!

    又是两声碎响,两发特制的穿玻璃弹以每秒八百米的初速和极其偏斜的角度,从浮山湾中的海警船射出,射透了大厅西侧的窗户,射过了两名人质间的空隙,射入了两颗浑浊的头颅!

    顿时,大厅里乱作一团。

    刺耳的尖叫声中,惊弓之鸟的九十多名人质本能地夺路而逃,哭喊着从立着玻璃碴子的窗框中蜂拥而出,被两路赶来的警员们接应、疏散。

    偌大的宴会厅里,除了双方战斗人员,就那名心脏病发作的不幸姑娘,依旧表情痛苦地靠墙根半躺着,连一直在旁照顾她的闺蜜,都早已弃她而去,随大流逃命去了。

    逆着汹涌的人流,苏凯用左胳膊扼住早已瘫软的“小帅”脖子,迎着敌人的疯狂射击,迅速推进到了大厅中央,从已被打成马蜂窝的小帅尸体上,一把挣下了他的全自动枪。

    然后近距离开火,迅速送走了弥留在大厅中部的三条罪恶生命。

    最后死的那哥们,脑壳甚至是被苏凯用枪托硬生生给敲开的,因为他已经打光了枪梭子!

    现在,相隔十米,苏凯与最后的匪首苻朗面面相对:

    二人一个赤身裸体,手无寸铁、喘着粗气;

    一个手持消音枪,却感到大势已去,神色慌张。

    已经杀红了眼的苏凯快步向敌冲去,忽然就感到肚子一麻,浑身一激——

    对方开了枪,打中了苏警官的上腹。

    可是后者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觉得腹中原本的怒火烧得更旺;

    不仅没有倒下,反而武德充沛地扑向仇敌!

    苻匪更慌了,想再朝对方开枪,不想竟卡了壳;胡乱拉了几次枪栓,总算能扣动扳机了,却被已经上前的苏凯一把将枪推开。子弹打中了朝天花板,又震落了大片的装潢。

    把对方扑倒在地,苏凯岔开双腿,骑马蹲当式地压在他身上,拼出浑身解数,将敌人手里的枪不断推向敌人自己!

    枪口已经对准了首恶的太阳穴,只差按下扳机,就能结束一切。

    可就在这时,另一双大手如神明般从天而降,把枪夺了过去,把苏凯从苻朗身上推开,然后命人将嫌犯控制起来。

    苏凯大口喘息着,仰躺在大理石地面上,抖动的视野中,显出了他师父的身影,不灵光的耳边,传来模糊的训斥:“一个活口也不留吗?”

    这时候,苏凯才感到下腹部的剧痛,浑身像烂泥一样瘫软下来,意识也逐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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