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里,母亲还说我之前来过,呵,我真是一点都不记得。

    母亲劳烦郭嬷嬷带我们去暖阁候着,和我们说等太后传召,不要走远。

    我知道,这嘱咐自然是说给我听的,蘩蘩怎么会乱跑。

    待祖父一行人先进了永寿宫,郭嬷嬷打量了一下我和蘩蘩。

    看蘩蘩时,满脸都是笑意。

    看我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就一眼带过。

    郭嬷嬷和我们说了一句,暖阁常年不用,她需要先拢一拢炭盆子,再让我们进去。

    蘩蘩先是顿了顿,而后笑着回礼。

    我却道:“蘩蘩怕冷,在里面冻着总比在外面冻着还受风吹要好。”

    蘩蘩又用手肘怼了怼我,郭嬷嬷却仿似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仍旧自顾自进门。

    我不在意,侧身低问着蘩蘩:“太后身边的嬷嬷,怎么会这么粗心?”

    蘩蘩笑着看我,并不回答。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蘩蘩被砸得向前一涌,我伸臂一揽,才将她揽到怀里,稳住了她的身形。

    她月白色的银狐披风上,有一块硕大的雪球印记。

    我顺着望去,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冲着我们比鬼脸。

    我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蘩蘩,撸起袖子甩开披风气势汹汹朝那小胖子走了过去。

    蘩蘩回身扯住我的袖口,我比她力气大不少,自然挣开。

    今天,谁和我抢这混世小魔王的称号,谁就要被我踩在脚下!

    那小胖子看我真的向他走了过去,连忙蹲下又团了团雪球,朝我砸过来,只不过还没等扔出来,就被我一个壮士拎小鸡,拎住了披风领口。

    我另一只手一推,那雪球大半被塞进了他的袄领子里,冷的小胖子嗷嗷叫。

    “你是何人,竟敢这样对本皇子!”

    蘩蘩听了这话,忙跑到我身边来,拉住我扯着小胖子的胳膊。

    “芩芩,他是皇子,快松开!”

    “是啊,松开!”

    那小胖子仍旧凶得很。

    我手一松,另一只手一托小胖子的胳膊,将剩下的雪球顺着袄领子灌进了他的胸前。

    小胖子被弄了个透心凉,止不住的嗷嗷叫。

    “你让我松开的。”我拉着蘩蘩退后一步,笑着看小胖子在地上冷得直打滚。

    我看着蘩蘩,指着小胖子滑稽的样子:“蘩蘩,好笑吗?”

    蘩蘩其实很想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

    “你是哪家的亲眷?我要和父皇告你们的状!”

    我记得最近惹祖父不开心的,是个姓史的言官,于是乎道:“史家的。”

    “你们俩长得一样……你们是柯家的吧?”小胖子指着我的鼻子。

    “你自己都能猜出来还问我们?”我轻笑一声。

    “柯相家,就养出你们这样的女儿!不知我皇兄……”小胖子气得脸蛋发红。

    “李栎!”

    沉稳的男声从院外传来,与这寂静萧条的冬日相得益彰。

    我和蘩蘩一同回头,循声望去,那人着一身蟠龙纹的锦绣衣衫,通身的气度让这冬日惨白的庭院、枯瘦的树枝生动起来。

    不必言说,来人是谁已不言而喻。

    太子李桓。

    他眉目疏朗,面色清淡,不辨喜怒,如这寒梅劲枝一般,傲骨风姿。

    太子先在我和蘩蘩之间扫了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完了完了,太子要为自家兄弟报仇了!

    我低眉垂目,老老实实等着太子发落。

    李栎哭嚎着扑到太子怀里,我余光一瞄,这太子十分嫌弃的将小胖子拒之怀外。

    我心中的暗暗窃喜,看来不挨揍还是有戏的。

    接着,就听太子殿下道:“六弟去给太后请过安了吗?”

    小胖子身上一抖:“还没……”

    “还没去给太后请安,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太子殿下这番话,我在祖父嘴里听到过类似的,却没想到,有一天这话还能这么好听。

    “可是,是她们……”小胖子指了指我和蘩蘩的方向。

    “快去更衣,不然父皇准要训斥你。”太子殿下的提示,叫小胖子飞快跑走了。

    我垂首舒了一口气,蘩蘩却又拐了我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蘩蘩矮身下去,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向太子殿下请安。”

    我方才反应过来,也照猫画虎给太子殿下请了个安。

    不过太子殿下当真是不给面子,我刚见礼,他就笑出了声。

    我知道自己的礼是入不得他的眼的,也并未不乐意。

    此时,郭嬷嬷恰好出了暖阁,先是和太子殿下见礼,而后让我和蘩蘩进暖阁候着。

    蘩蘩先行一步,而我紧随其后挪动脚步时,太子殿下却挪了一步,在我耳边低语道:“这次没戴我的玉佩,是料到自己不会被责骂了吗?”

    我愣了愣,再看向他的眸子。

    里面全是温暖的笑意。

    我不记得他,可是那黄玉,老老实实放在我的妆奁匣子里。

    那匣子尘封的记忆被霎时打开,而后,我想起了那年雪地中的一双锦绣皂罗靴。

    原来是他。

    我对他笑笑,亦是低语道:“我长进了不少。”

    他兀自摇摇头,是看我刚才对小胖子的表现,并不相信我已经有所长进。

    可是我真的长进了,这一次,我没有弄坏太后的赏赐,也没有说错一句话。

    不过太后其实并未过多关注我,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蘩蘩身上。

    因为蘩蘩,真的很出色。

    她是我们柯家最出色的女儿。

    她站在那,就像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让这满室璀璨的宫殿之中,多了几分亮色。

    太后这天很开心,赏了我们许多好东西。

    她说了一个日子,中秋。

    而后,将蘩蘩留在了宫里。

    蘩蘩看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

    那眼底,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无可言说的迷茫。

    我的心底痛了一下。

    如果,柯家只有一个女儿该多好。

    那样,是不是就没有比较,也没有选择。

    先生没有因为蘩蘩入了宫就不来了。

    他还是过来,日日对着我这棵朽木,之乎者也一些我根本进不得脑子的东西。

    夏日过去,中秋转瞬来临。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娘亲了,她忙着在宫里的蘩蘩,为她做着好看的衣裳、首饰,为她准备最好的琴。

    我只是在想,蘩蘩是不是又瘦了。

    她一定又睡不好了吧。

    我拿着她从小到大枕着的小枕头去找娘,让娘给她带到宫里去。

    娘皱了皱眉,推开了那小枕头:“宫里玉枕无数,她不需要这药草和荞麦做的枕头了。”

    “她需要的。”我斩钉截铁说着:“没有这个,她睡不好的。”

    娘还是将那枕头丢到了一边,今天,她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芩芩,她睡了那么久宫里的枕头,早不需要别的了。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你帮不上忙,也不要在这里裹乱。”

    我执着地将那枕头捡了回来,又递到娘亲的眼前:“娘亲,再重要的事,也不能让蘩蘩睡不好。”

    娘亲听到我这话,忽的眼眶一红,而后,终是接过了我手中的枕头。

    幼时我和蘩蘩常与永安侯家的冯平哥哥一起玩耍,他如今在宫里做羽林卫,有一日,他为我带来了蘩蘩的一封信。

    蘩蘩和我说,中秋的夜宴她很紧张,看到了那小枕头,她开始想我,问我可不可以进宫陪她。

    其实这话,她自可以和娘亲爹爹,甚至祖父去提。

    但是她没有,她从来不喜欢给家里人添麻烦。

    所以,我这个麻烦精,总是替她去提一些麻烦事。

    我没说是蘩蘩请求,自然从祖父到娘亲,只说我不懂事。

    他们最懂事,可他们懂的,是柯家的事,不是蘩蘩的事。

    我只能找到冯平哥哥,求他想想办法。

    他说,他可以帮我在中秋宫宴的前一天混进去,而后就跟着柯家入宫的亲眷一同出宫就好。

    我自然同意,并且只留了一封信知会母亲。

    八月十四黄昏,我躲在送菜的车里,穿着宫女的衣服,进了皇宫。

    羽林卫进不了后宫,入宫后我需要自己找到蘩蘩所住的储秀宫。

    好在,我还算记路,绕过御花园,向东行去。

    只要不碰上认识我和蘩蘩的人,一切都好说。

    我一路闷头疾行,却在一个角门处,被喊住了脚步,那人说的是。

    “柯姑娘请留步。”

    条件反射让我停了下来,而后腹诽自己何其愚蠢。

    做什么要停下,只装作他认错人,快点离开就好了!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那是个男人。

    男人的话,不会是皇上吧?

    那脚步声停在了我的眼前,我余光一扫,蟒纹。

    再一抬首,是太子殿下。

    “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做什么?”

    太子的询问严肃地掐不出水来,我腿上一软,只顺着说下去。

    “刚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正要回去。”

    太子眯了眯眸子,眼底有了些亮色。

    “可是你这衣衫……”

    “我在太后宫中湿了衣衫,所以换上了宫女的衣衫。”

    我背后冷汗直冒,太子却似松了探寻一般,不再为难。

    “既然你无事,就陪我去御景亭坐坐吧。”

    说完这话,太子大步迈开,向御花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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