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溪正在书房擦剑。

    原本满当当的柜格已卖空了近一半,这一把精钢宝剑是特地留下的。

    剑鞘上雕有百鸟纹,剑身长三尺有余,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剑柄上是一只振翅飞翔的上古神兽朱雀。打开剑鞘,剑气争鸣,杀伐果决,合上剑鞘,百鸟归降,世间太平。

    她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拿起来很沉重,只能双手握着放在桌上。一条天蚕丝手绢缠绕,柔软又细心地擦去冷硬剑身上落的灰尘。

    当初购置这把剑只不过是觉得好看,拿来赏玩,怎么会想到有一日居然要将它赠给段铮?

    “院里都已经布置妥当,夫人放心。”饮月从门口进来,“人家七夕都送个手镯梳子香囊什么的,寓意甜甜蜜蜜,再不济送个花,哪有送把剑的?夫人倒真是,别出心裁!”

    苏云溪凝神盯着桌上的剑:“我喜欢实用的东西,他也会喜欢的。”

    这把剑名问己,跟“静言”很合适,应是属于他的,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他。

    “那有何寓意?”饮月又问,“夫人可能给个说法?”

    “剑,意为见,也就是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苏云溪信口胡扯,连自己都信了,觉得十分贴切,“很有寓意。”

    “夫人该不是瞎编的吧?”

    苏云溪正想说话,马管家在外面道有人来送口信,问她要不要去听雪那边看看。

    “夫人别去。”饮月一瞬慌张,挡住去路,“千万别去。”

    苏云溪安静看她。

    “先来后到,夫人今夜要是过去,老爷又肯定会生气的,今夜可是七夕,应该见该见的人!”饮月满脸恳切,“听雪公子身手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夫人又不会功夫,就算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些苏云溪自是清楚。

    收好宝剑,从屋里出来,一眼便看见院中摆好的小几,上面放有酒菜。

    苏云溪抬起眼睛,随马管家去前院见过来报信的人,那人却不见了。

    守门的人道:“他说他要回去帮忙,来不及见夫人,跑了。”

    心口突然有一种不顺畅的感觉,沉闷闷的,她抬起头,天边正涌来乌云,挡住月光,几滴雨落下,像是牛郎织女在哭泣。

    如果不去,今夜定会心神不宁,她实在不想这副样子度过这个晚上。成婚后第一个有他在的七夕夜,本该是心无旁骛,眼里只有他一人。

    苏云溪转过身,吩咐饮月去拿了剑过来,对她道:“你留下,等段铮回来,你告诉他,我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我不会失约,绝对不会!”

    说罢踏出门往西而去。

    走到半路,迎面撞上一人,是听雪,他面色匆匆,看见她,露出一丝疑惑,随之化成笑意。

    夜色越发浓,月早已不见踪影,两人立在无人的偏僻街角,面面相觑,耳边隐隐传来远处人群的喧闹之声。

    “你是……接到了消息?”她问,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听雪神色凝重,说是。

    “有人跟我说,你找我。”

    果然是有人特意这么做的,他也猜到了,彼此眼神交汇,都没有说出口。

    “还好,你没事就好。”苏云溪松了口气,“那我便回……”

    还未说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开,耳边划过刺耳尖利的风声,一支箭“嗖”地射入身旁坚硬墙体,入两寸余。

    来不及反应,一群黑衣人已经将两人团团包围。

    苏云溪站稳脚跟,不觉得害怕,只想笑。

    这幕后人倒是肯下功夫,又是施计引他们出来,又是围追堵截,还真想看看是谁这么给面子。

    黑衣人举起手中刀剑,缩小包围圈,听雪将苏云溪护于身后。

    “我今日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放心吧!不会有事!”他轻声叮咛,下一刻手中被塞了一把利剑。

    “用它。”

    苏云溪眼前,血开始飞溅……

    治安署内。

    估摸着此时家里的人应当已经梳妆完毕,正翘首以盼,段铮握着手里雕好的木簪,踏出大门。

    天边已有零星烟花绽放,是人们在过节。把门关好,转过身,一人骑马而来。

    贵帮从马上跳下来,神色仓皇,对他道:“国舅爷,出事了,皇后娘娘今日午后突然昏迷不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情况不好,您去看看吧!”

    段铮捏紧木簪。

    将月亮牵出马厩,他道:“公公先回,务必照顾好皇后娘娘,我马上过去。”

    月亮朝着国舅府狂奔而去。

    回到家却并没有那人跳出来迎接,只有神色凄楚的饮月,面对着他,吓得不行。只一瞬段铮便知道了,苏云溪定是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很奇怪,他居然不生气。

    “去哪儿了?”

    饮月哽咽道:“夫人给老爷准备了礼物的,是一把特别好看的宝剑,可是听雪公子出事了,她不得不过去……”

    段铮脑子轰响。

    出事,她什么都不会,怎么也敢去?为什么又一次为他以身犯险……

    把簪子交给饮月,段铮骑着马绝尘而去,找过几条常走的街道,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眼前蓦地一花,地上几处刺目的血渍,躺着一把沾满了血的长剑。

    眼睛生疼,身下月亮安静地站着。

    段铮收回目光,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去往皇宫。

    他现在找不到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只能祈祷,有陆听雪在,苏云溪救过他多次,他知道如何报恩,不会让她有事。

    春花楼侧院一间小屋内,一星灯下,苏云溪坐在床边,强忍着眼泪给床上的人擦洗伤口。屋里飘荡着一股子极浓重的血腥味,她却根本闻不见。

    听雪全身都有伤,苏云溪要褪下他划破的衣服,清洗敷药。一双带血的手阻止了她,语气虚弱却坚持:“不合适。”

    慕折桂适时进屋,把一瓶金疮药放在桌上:“我来吧!”他说,“你确实不方便。”

    将听雪交给他,苏云溪出去打水。

    缸里舀出的清水落入盆中,荡漾着平息,突然一滴眼泪滴下来,很快又恢复平静。

    方才是个必死之局。

    被数十人围攻,还拖着一个不会功夫的人,纵使再厉害也只会节节败退,听雪护着她,一剑又一剑,鲜血溅了她一身。

    他体力不支倒下时,苏云溪仍被死死护在他身后,一条伤痕都没有,保护她的人,成了无坚不摧的血盾。

    已决心赴死,可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了数十个蒙面人,依然是黑衣打扮,与先前的人缠斗在一起,竟像是从天而降来救他们的。

    苏云溪扶着听雪果断逃离。

    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地,死猫。

    听雪全身紧绷,站不稳,苏云溪手里濡湿流动,滴滴答答。

    他愤怒到了极致。

    想来那人如此设计,必是对他们有所了解,苏云溪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这里绝对不能呆了,跟我走。”果断带他离开,去找慕折桂,那是会帮他的人。

    抹了抹脸,她端着水盆进屋,放在桌上,眼前是听雪伤痕斑驳的后背,无数的鞭痕累叠,最上面摞着今日的新伤。

    慕折桂已给他上过药,听雪把干净的上衣掩上,垂着眼睛:“我自己来。”

    “来什么来?不要逞强!”慕折桂对他道,明明已三十有五,此刻却比二八少年还要更固执,扭头对苏云溪道,“他这几日就在这儿,我救他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放心!”

    她再次出去,让他放心上药。

    慕折桂离开后,苏云溪上前坐在床边,看着听雪。

    他无力地笑了一下,她红着眼睛,手上身上都还有他干涸的血,还好,只有他的。

    “谢谢。”

    “不谢。”他道。

    平日里一本正经,该一本正经却开始不着调。

    苏云溪抿嘴,露出一丝微笑:“你觉得怎么样?休息吧,有事叫我。”

    “回去吧。”他道。

    对上她惊讶的表情,他又说了一遍:“回去吧,明日有了空可以……”静默了一瞬,拾起精神,“去铺子里收拾收拾,小葵一人怕是会吓坏了。”

    声音很轻,字字清晰,说完几句话已耗完精力,脸色苍白,一颗眼泪悄然滑下。

    苏云溪转过头,抽了抽鼻子。

    “快回吧。”听雪收回手,闭上眼睛,“我得睡会儿。”

    苏云溪不再打扰他,走出门,慕折桂在院里站着,屋里灯光下逸出一丝斜影,手里拿着一条深色披风。

    披风掩住满身血迹,穿过寂寥无人的夜半街道,慕折桂护送她回到小铺子,收敛一地猫尸。

    僵硬的身体,干涸的血液,浓重的死气。小雨花,大头,小虾米……

    眼泪汹涌而下。

    能够救下这些猫,他是真的很高兴,却没想到,这道旧日伤痕还是被无情剥开了,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血肉模糊。

    到底是谁?

    慕折桂在后院树下已经挖好了一个坑,苏云溪把裹好的猫放了进去。土一层层掩埋,她清晰看到,有一个人也被土埋了半截,奄奄一息。她想把他拉出来,地下却伸出无数的手,从她手里夺人。

    她咬紧牙关,打算抗争到底。

    “他在我那儿,不会有事。”慕折桂平静,“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

    “谢谢。”

    她道,好像今夜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慕折桂对她笑:“像以前一样,我们一起,再救救这只猫吧,他还能活。”

    一丝光亮从头顶落下,是月出来了,浅浅淡淡,投下婆娑树影。

    苏云溪垂着头,缓缓地点了一下。

    处理好一切,苏云溪回了家。打开虚掩的大门,本已想好怎么解释,眼前却只有泪眼汪汪的饮月和一脸焦急的马管家,没有怒气冲天的段铮。

    他不在家,去哪了?

    她揣了一肚子委屈,想见到他。

    “他呢?”

    “夫人,皇后娘娘出事了!”饮月哭道,“老爷他去找你,你见到他了吗?”

    苏云溪如遭雷劈。

    饮月摊开手,手里是一枚簪子。

    约六寸长,打磨光亮的花梨木簪,其上刻有盘旋缠绕的海棠,在簪首处开出一朵花。

    “这是老爷为夫人特意准备的,都还没来得及送给夫人。”

    拿起海棠花簪,还带着饮月手里的热度,温润又细腻。他一定是打磨了好久,才磨成这样子,打算今晚送给她。

    眼泪流进嘴里。

    “夫人要不,也还是换件衣服吧,这样子老爷回来看见一定会给吓坏了,会担心死的!”饮月拽拽她被血浸湿的袖子。

    苏云溪回府,静等天明。

    洗了澡换了衣服,还是去不掉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听雪的血,猫的血,混杂在一起。

    苏云溪坐在房中,睁着眼睛看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段铮没有回来。

    两年前她最需要他的那一夜,他不在,如今她孤立无援的这一晚,他还是不在。

    但她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人。

    宫门已开。

    她跨上马,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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