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屋檐下,哪能长太平。

    战争爆发于谢巾豪搬进来的第二周,因为做饭。

    她是会做饭的,不过只会最简单的几个菜,味道也就中规中矩。

    平时她要么在单位吃食堂,要么回爸妈家改善伙食,要么和同事出去觅食。

    她对一日三餐的底线极低。于她而言,保障生存之外的饮食只是锦上添花,而非必需品。

    因此她最常做的一顿饭就是去菜市场随便买点蔬菜,再买盒午餐肉和关东煮料包。回家清水一煮,方便又不难吃。

    起初几天她还做道番茄炒蛋,工作上的事稍微一忙,她就用关东煮对付起日子了。

    连续三天晚饭吃水煮菜的夏纯钧终于忍不住了。

    “请问你是在保持身材吗?可我在长身体啊。”

    “啊?不是。没必要。”看了看面前清淡的菜色,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不好吗?有荤有素。长高这事,七分靠基因,两分靠锻炼,一分靠吃。再说我又没饿着你。”

    “你什么意思?我根本不记得我爸妈,我怎么知道我基因身高能长多少?”

    男孩委屈。

    他的奶奶是那种看见一块地就盘算种点什么的老人。她用自己种在小院里的小番茄和辣椒炒菜,也常爱下厨。家人的口腹之欲能在她那里得到极大满足。

    夏纯钧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上看见生活的热情,生命的蓬勃。

    可是他这个二十多岁的女性身上只能看到一种淡淡的死意?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的谢巾豪放下筷子,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这样吧,我去想办法,帮你办张师大的校园卡。你去食堂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打饭,想吃零食或者去校外吃的话,我另外给你钱。”

    “……你就没有精进厨艺的打算吗?”

    “抱歉,没有。我不打算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你这样将来真的能嫁出去吗?”

    她回答他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之后依然明显的不耐烦。

    “你平时也这样和你们班女同学说话吗?你这个问题非常失礼。”

    如果对面换成别人,不论男女老少,谢巾豪早翻脸了。

    她不明白夏老师怎么会教出这么讨厌和没有边界感的孩子?还是说教育拗不过基因,本性难改,这孩子随他失联的父亲。

    “怎么?说中你心事了?”

    “我即便一辈子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我现在是你弟弟。我当然有权利关心我是不是有个嫁不出去的姐姐。”

    他想起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便深知脾气更加不好的谢剑虹,又道:“我想我应该已经有一个结不了婚的大姐了。你也要和她一样?”

    “夏纯钧,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嘴脸……一点都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很像酒桌上指点江山的那种中年男人。”

    在听到话题波及到谢剑虹后,她声音里的愤慨变得更加明显了。

    “你听好了,我姐姐结不结婚,还轮不到你一个没长大的小孩操心。”

    夏纯钧看话头被她夺去了上风,仍旧嘴硬道:“怎么,气急败坏了?”

    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攻击点!

    那天出去买水果,谢巾豪付钱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了她钱包里的一张证件照。

    “让我猜一猜。难道是因为你钱包里的那个男人?他是谁?我姐夫吗?”

    那张照片的冲击力非常大,那是现实中让孩提时代的他第一次把“惊鸿一瞥”这四个字具像化的同性。

    仅仅一瞬,匆匆一眼,她便合上了钱包。

    可他却记得实在清晰。

    那是一张青年的脸,清俊正气。照片的右下角还有凸起的钢印,应该是从哪剪裁下来的。

    无视了她的怫郁,他继续道:“他去哪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你脾气太差,他不要你了吗?”

    “夏纯钧,我知道你讨厌我。如果你今天是故意恶心我才这样说的,那你或许还有的救。”

    “但如果你不是针对我,而是本性如此,那你真的让我非常失望。”

    谢巾豪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也没有洗碗,拿起包就出门了。

    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他想她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一定是回谢家了。

    他把她气走了,但是他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捉弄了大人的开心。

    他平静地洗完碗,打算在学校走一走,谁知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来回踱步的谢巾豪。

    等一下,她竟然……在吸烟?

    因为是暑假,学生们大都回家了,只有少数人申请留校。又时值傍晚,校园里来往的人并不多。

    这就使得树下吸烟的年轻女人更加刺眼了。

    偶尔有人经过她,还要对她和她手里的烟行注目礼。

    当事人看起来倒没什么不自在,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他铁了心要给她难堪,竟快步上前,遥遥地便大声喊道:“姐!”

    谢巾豪被熟悉的童声吓了一跳,一口烟没吐出去,狠狠呛了一口。

    她根本来不及熄灭手中的烟,忙背过手去,想把拿烟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却因为太着急,下意识把两只手都背了过去。另一只手的手腕被燃烧中的烟头狠烫了一下。

    她真的像做贼心虚怕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你藏什么?我已经看到了。你竟然抽烟?姐和爸妈知道吗?”

    言语之间,就好像他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谢家的一份子。

    “知道,怎么了?没有打小报告的机会了,失望吗?”

    “茶瘾、烟瘾,你还有什么瘾?说来听听,好让我对我姐姐的认识再全面一点。”

    他没准备真能听到答案,他开玩笑的,他以为到这里这就是全部了。

    未曾想姐姐淡淡地道:“枪瘾。满意吗?”

    “啊?”

    谢巾豪拿纸巾把熄灭的烟头包起来,在小孩质疑的目光中问道:“暑假作业写多少了?我什么时候能签字?”

    “急什么?开学前一定写完就是了。”

    “能说吗?你字真的很难看,和奶奶比差远了。我都担心你签我作业上,回头我还得跟老师解释不是我模仿的家长笔迹。”

    “……我这个月的实弹射击还没练满,我回队里一趟,你早点回家。”

    靶场中,刚打算带上训练耳机的谢巾豪接了她训练前最后一个电话。

    “姐。”

    “……嗯?”

    “能不能借我点茶叶?我想学奶奶试着煮茶叶蛋。”

    “你随便拿。”

    意料之中地没有听到一句谢谢,电话挂得非常快。

    她低头开始一遍遍重复手上的动作,上膛,瞄准,射击。

    这的确是一项十分解压的活动,在她心里和饮茶、抽烟一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她多希望自己每一枪射中的不仅是远处的靶纸,还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总会有一颗子弹从她的枪膛射出,正中那人的眉心。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她轻轻地扭动钥匙,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进来,怕扰着那已安寝的小小少年。

    整个屋内只有客厅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灯下有一只砂锅,锅下压着一张字条,字条旁边是一包满满当当的烟。

    字条如是写道:茶颜蛋需泡一夜。不可偷吃。

    她才没那许多讲究,捞起一只颜色最深的便回了屋。

    足足两个小时的训练,她乏了,一只茶叶味的蛋正好解饿。

    拿起那包阿诗玛牌的香烟,一打开她就笑了。

    只见每一根烟的烟体部分都写上了一句话,白底黑字,字迹稚嫩但工整。她一根根倒出来看:

    “落红不是无情物,抽烟早上黄泉路。”

    “天若有情天亦老,谁先抽烟谁先老。”

    “莫待无花空折枝,待到死后吸不迟。”

    ………

    最后那三根的字迹显得愈加狂躁:

    “莫抽烟,肺会黑。待后悔,早化灰。望亲友,空泪垂。”

    她笑地前仰后合,找出上次谢剑虹带来的相机,她要拍下来给她看。

    她笑这小孩虽然气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刚把烟一对对地摆好,她的手机就响了,正是谢剑虹。

    “这两天怎么样?小孩为难你没有?”

    她本想把今日的事全部倾诉给姐姐,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她不禁在心里笑自己,离家这样近,竟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

    “没有。小孩比我强,今天还煮了茶叶……”蛋字卡在了嘴边,她盯着手边自己拿进来的那只茶叶蛋,望着蛋壳上的那枚茶叶,心里咯噔一下。

    电话那头,谢剑虹那边突然没了妹妹的声音,她还以为信号不好。

    “你可别诓我。喂……?没出什么事吧?喂?还在吗?”

    谢巾豪刚刚还洋溢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姐,本来是没事的。”

    她拿起那枚煮得近乎发黑的茶叶,忿忿地道:“如果那小子没有用我六万一片的冰岛普洱煮茶叶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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